龐岳等人從杭州城回到大營之後,新任兵部尚書張秉貞撥付的的第一批糧草到了,不過數量有點少,只夠他們四五天之用的。對此,龐岳倒也沒有抱怨什麼。因為他知道,照眼下的形勢來看,自己在杭州也待不了多久了,如果忽略自己的穿越所帶來的蝴蝶效應,大概在後天,唐王朱聿鍵就會在部分官員的擁護下離開杭州。因此,初九、初十這兩天,龐岳一邊讓手下的官兵抓緊時間休整,一邊考慮起幾天之後的計劃。對這個計劃,他倒是不敢絲毫含糊,因為這關係到他和他手下兵馬的命運問題。
其他的官兵倒不像龐岳考慮的那麼多,經過十幾天的長途行軍之後,難得有這麼兩天放鬆的機會,因此大家都過得還算愜意。這期間,被龐岳從杭州城裡帶回來的那個王樟堂幾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搬運糧草的時候,他一人扛起二百斤的大包居然毫不吃力,除此之外,他見到軍營中的那些兵器時也兩眼發光,隨便抽出一根長槍便舞得虎虎生威,之後還連呼不過癮。龐岳見狀,便把自己的那根全由精鐵打造的長槍給他試試。王樟堂接過龐岳的長槍之後掂了幾掂便在空地裡練了起來,或挑或刺,或旋或擋,一招一式都顯得極有力度,一根銀槍在他手中如同水中蛟龍一樣上下翻飛,令人眼花繚亂,惹得旁邊圍觀的人紛紛喝彩。王樟堂收起招式之後,連呼過癮,連呼好槍,一雙手卻是緊緊地抓住長槍不放,絲毫沒有歸還的意思。龐岳無奈,只好向他保證,以後有機會一定請最好的工匠給他打造一桿更好的,這才要回了自己的長槍。
王樟堂雖然嘴上有點強,但也並非是個孤僻的人,和大家相處了沒多久,話就漸漸地多了起來。這時,龐岳才知道,原來王樟堂今年二十一歲,義務人,前不久在老家打抱不平,將一個仗勢欺人的惡霸的腿打斷了,為躲避官府的追捕才跑了出來。王樟堂出身於一個軍人世家,嘉靖三十八年,名將戚繼光在浙江義烏招募四千餘新兵開始組建後世那支著名的戚家軍時,王樟堂的曾祖父便在那第一批士兵當中。之後,其曾祖父幾乎隨軍參加了對倭寇的所有血戰,台州之役、橫嶼之戰等等,後又跟隨戚繼光北上駐守薊遼,在與蒙古人的作戰中屢立戰功,短短幾年內便以軍功累遷至千總。後來,王樟堂的曾祖父因傷病卸甲歸田,將長大成人的幾個兒子又送到了軍中繼續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至此之後,王氏家族的男性成員便開始源源不斷地投身到戚家軍這支光榮的軍隊當中,並有多名家族成員為國捐軀,在當地傳為一段佳話。不過,到了崇禎四年(1631年)的大凌河之戰,具有數十年光榮傳統的戚家軍最終還是走到了盡頭。那一戰,戚家軍雖然英勇奮戰、殺敵無數,但還是在優勢建奴和漢奸的圍攻下彈盡糧絕,最後全軍覆沒。在這一戰中,王樟堂的幾位叔父也壯烈殉國,他的父親因為是家中長子要照看家中產業而未從軍,這才躲過了一劫。此後,由於王家人的精神寄托戚家軍已經成為歷史,其他明軍也大都軍紀敗壞、名聲不佳,王氏家族的後生們便放棄了從軍,但習武的傳統卻一直傳了下來。
聽到這裡,龐岳不禁在心中大為感慨,一個並非軍戶的家族,卻能做到世代從軍為國效力,這究竟需要多大的自覺性和多麼強烈的忠義之心?生長在這樣的家族之中,王樟堂那勇於挺身而出的作風和非凡的身手而出也就不足為奇了。一想到這裡,龐岳便更加慶幸自己沒有讓這樣一個人才跑掉,很快便安排王樟堂在盧啟武手下當了一名旗總,管三個什長。由於王樟堂的武藝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也沒人提出異議。除此之外,龐岳還對王樟堂許下了一系列承諾:只要他好好幹,陞官不是問題。這使得王樟堂留在軍中的意願又強烈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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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局勢真如龐岳記憶中的那樣發生了突變。
上午,朱大典的家丁隊長朱猛急急忙忙地來到了城北大營,找到了龐岳和王東日,說是朱大典有要事相商。見朱猛神色急切,龐岳和王東日也就沒有多問,簡單地交代了一下營中事務之後,便帶著幾個親兵快馬加鞭趕往杭州城中。
一進了城,朱猛並沒有把龐岳等人往朱大典的居住地領,而是領著他們朝另一個方向而去。龐岳仔細一辨認周圍的地貌之後,心中不由得一驚,立刻勒住了馬頭。王東日等人見狀也紛紛停了下來。
「龐將軍、王將軍,怎麼不走了?」朱猛奇怪地問道。
龐岳皺起了眉頭:「朱大哥,若是我沒記錯的,朱老大人好像不住這一帶吧。倒是我上次去面見唐王殿下時,走的是這條路。」
聽龐岳這麼一說,王東日也是一驚。
朱猛連忙說道:「唉,都怪我沒說清楚。我家老爺說了,他在就在附近的一家茶館等著二位。讓我直接領你們過去就行。」
龐岳和王東日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中都閃現著一絲疑惑。但龐岳還是一咬牙:「既是如此,那咱們就接著走吧!」
不一會兒,一行人便來到了朱猛所說的茶館。出乎龐岳意料的是,朱大典早已等在門口。
「朱大人!」「朱大人!」龐岳和王東日紛紛行禮。
「二位不必多禮,隨老夫進去吧。」朱大典的臉上儘是凝重。
一行人迅速上了二樓,隨朱大典來到了最深處的一個雅間門口,只見這二樓已全被朱大典包下,每個房間都安排了家丁把守。
「你二人隨老夫進去就行了。」朱大典說道。
龐岳和王東日便把親兵都留在了門外,跟隨朱大典走進了雅間。落座之後,朱大典也沒有絲毫廢話,直接告訴了龐岳和王東日一件大事。今天凌晨,前幾日監國朱常淓派去與清方「議和」的使者陳洪範連夜趕回來了,但是他卻沒有帶回所謂的「和平」。早在弘光朝就暗地裡降清的他,一回到杭州便夥同兵部尚書張秉貞一起去勸朱常淓降清。朱常淓也貪生怕死,經過陳、張二人一番勸說便已決定向清軍遞上降表。儘管朱常淓想隱瞞這個消息,但紙裡是保不住火的,很快,城中的大部分官員便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聽朱大典說完,熟知歷史走向的龐岳倒沒有顯出多少驚愕之色,只是感歎這一刻終於還是到來了。但王東日就不同了,前不久皇帝剛被俘,如今監國的潞王也準備降清,面對著這樣一種大廈將傾的局面,他頓時目瞪口呆。
看到龐岳一臉淡然,朱大典不由得更加對他刮目相看,同時心中的不安也隨之消退了幾分。
「慕遠,還記得上次你在唐王府邸前的巷子裡對老夫說過的那句話嗎?」朱大典面無表情地朝龐岳問道。
龐岳點了點頭:「卑職那天說過的話,卑職現在都記得,只是不知道朱大人問的是哪一句?」
朱大典正色道:「你說完之後,老夫就大呼什麼都沒聽見的那句!」
聽朱大典這麼一說,龐岳的心中頓時咯登了一下,但早有預料的他定了定神之後便繼續說道:「那一句卑職當然也記得。並且,卑職一直都是那麼認為的!怎麼,朱大人,這句話可有何問題?」
朱大典沒有立即說話,只是默默地盯著龐岳。龐岳自認為心中無愧,也在大膽地和朱大典對視著。
良久,朱大典才緩緩開口:「慕遠對老夫坦誠相待,老夫也就不再隱瞞什麼了。這兩天,老夫再三觀察、考慮,也認同了你的那句話!如今,潞王已經決意要降,我們也就不指望他什麼了!但身為臣子,老夫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明就這麼完了。因此,老夫已經同戶部郎中蘇觀生大人商議好了……」
朱大典說道這裡的時候,停頓了一下。龐岳雖然表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但心臟早已是砰砰直跳。王東日也是一臉緊張地等待著朱大典的下文。
「我們決定擁護唐王,離開杭州前往他出辦理監國事宜!」朱大典的聲音雖不大,但這句話一出口卻是擲地有聲!
聽朱大典說完這句話,龐岳先是愣了一下,但隨後心中便是一陣竊喜!終於等到這一刻了!原來的歷史上,朱大典與唐王朱聿鍵並沒有過什麼交集,因此在朱聿鍵前往福建之前,朱大典便已返回了自己的家鄉。而如今,自己卻通過一系列舉動,先是將朱大典留住與自己同行,後來又路遇唐王,間接地製造了朱大典與唐王接觸的機會,由此將朱大典拉進了擁護唐王的隊伍之中!只要朱大典能在未來的隆武朝中佔據要職,自己的事業也就無疑多了幾分助力!
「但老夫和蘇大人都是文臣,手上並無一兵一卒,因此……」朱大典試探地看向龐岳。
還沒等朱大典說完,早有準備的龐岳便站起身來抱拳道:「龐岳與手下飛虎營將士隨時聽候朱大人調遣!」
看到龐岳的舉動,王東日猶豫了片刻之後,一咬牙也站起身來向朱大典一個抱拳:「卑職與手下振威營將士願聽從朱大人調遣!」
朱大典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