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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幽深肅靜,暗色調的地毯和牆壁,夾著壁燈溫暖放射於空間的溫暖顏色在視野裡延伸出去,寥寥幾間緊閉的房門、入口,沒有本應隨時侍立的服務生,只在盡頭一扇房門兩邊,左右各站一個高大魁梧,表情冷漠的黑衣人。
被接見不是第一次了,來到門前,安俊赫微微展開雙臂,任兩人搜身。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烙印在感覺裡,與其說是寂靜,不如說是壓抑。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
不論未來如何,只要權力還握在手中一天,這種可以鎮壓諸事的力量就不會消散,只要那人還坐在象徵最高權力的位置上,哪怕已自絕於國家和人民,仍舊是登峰造極,以一人代表國體,代表數千萬國民,權力加之於他的尊嚴不容侵犯。
如此道理是早就明白的,所以哪怕已經知道了結果,但當搜身檢查完,安俊赫推門而入時,依然放慢了腳步,從容不迫,卻又鋒芒內斂。
門內的世界並不大,一片昏沉,柔軟的地毯直鋪到空間邊角黑暗駐留的所在,而在正對門扉的窗邊,檯燈賦予的一縷光明收束著,光芒聚攏,將書桌照得纖毫畢現,桌後的人持筆揮毫,勾勒的筆畫在燈下墨汁飽滿而凌然,蒼勁有力,左側,燃木壁爐跳躍的熊熊火焰紅芒噴吐,熱氣撲面而來。
吱!
門在身後關上,安俊赫沒有理會那細小的聲響,只是靜靜走到書桌前,看著揮毫的人一筆一筆習練書法!
空間一時沉寂,只有壁爐那裡木材燃燒時而的辟啪爆響在空氣裡蕩起漣漪,但隨後又陷入平靜。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安俊赫耐心地等待著,某一刻,依然還在書寫的盧武鉉。忽然問道:「安俊赫xi,懂漢字嗎?」
「略懂!」
「書法呢?」
「一般。」
「認識我寫的什麼字嗎?」
安俊赫沒再回答,看著那張鋪在書桌上,長寬大約五尺三開的宣紙,潔白儼然纖塵不染的澀面,墨汁的痕跡一列列已然佔去了半幅,寫的卻是相同的楷書——
路漫漫其修遠兮
自右而左。卻沒有下一句!
他抬起頭,望著依舊垂首一筆一劃,彷彿永不停息的老人,不知是否燈光太過強烈,還是心理作用。在他眼裡,這位一向重視容顏端莊。以健康外在示人,為此曾經還引起了國內中老年整容潮流的權力人物,此刻卻眼袋低垂著,鬆弛的皮膚褶出條條溝壑。
燈光照去,閃耀的不是明朗,而是溝壑遮蔽的陰翳,一見之下。便感覺到沉沉暮氣!
很突然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不知是同情、是感慨、是漠視,又或者鄙夷,種種念頭,彷彿都有,又彷彿都沒有,唯一清晰的只有心中一剎那的歎息:
只作路漫漫,卻不提上下求索……想來。他自己也感覺到了……
……
……
河智苑時時關注著安俊赫的動向,他和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人離開,自然也被她看到了,同樣注意到的還有李孝利。
捧著一盤水果,李孝利用肘尖捅了捅河智苑,「喂,他怎麼跟著文在寅離開了?」
她們自然認識文在寅的。青瓦台大管家,直入中樞的人物,姑且不說電視上經常可以看到,類似今天這樣的官方宴會。還有不少重要場合,便多是由他代表青瓦台和盧武鉉總統主持、致詞。
這樣一個人,無論在哪裡都不會被忽視,不過,她們之前雖然看到安俊赫和文在寅坐在一起,但畢竟身邊還有其他人,兩人在那邊的時候,也基本很少說話,因此她們看到了也沒多想,直到這刻文在寅忽然帶著安俊赫離開,而且看樣子是去主樓那邊,這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大廳裡的青年企業家並不只安俊赫一個,再說,文在寅又是宴會主持,有什麼事需要放下宴會裡這麼多人,單獨離開?
瞧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廳深處的甬道那邊,李孝利隨手拿起一根香蕉剝了,紅唇輕啟,咬下一口軟綿的果肉,粉嫩舌尖下意識舔了舔嘴角,一剎那無意識的誘惑,讓旁邊一個經過的中年人看呆了眼。
「智苑xi,看看來你這個朋友身份很不簡單啊,說,是不是哪個財閥大佬的私生子?」
河智苑當然能聽出她在開玩笑,聞言翻個白眼:「你電視劇看多了吧!哪那麼多私生子,說不定是有事情要談。」
「有事談在大廳裡也可以嘛。」吃著香蕉的李孝利,鼓起腮幫子撇嘴含糊道:「再說了,他和青瓦台的大管家有什麼好談的,難道他還能請文在寅幫他做生意啊?」
「唉,商業上的事我們又不懂,別瞎猜了。」
河智苑擺擺手,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實際上,她哪可能不懂商業,娛樂圈裡一些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所有女演員中,就屬河智苑最有商業頭腦,韓國證券市場影響相當惡劣的藝人利用名氣牟利的案例,就是她最開始弄出來的——買下一支股票,裝作不經意透露出風聲,憑借她的名氣自然可以吸引到散戶跟風,大機構隨之逐利而來,待到多頭拉高,跟進出手,轉眼便大賺一筆。
這種手段她玩的爐火純青,後來許多明星都紛紛效仿,其中以ihq旗下藝人為最,年中j.h還利用這點把ihq拖進了司法泥潭。
有著這樣的頭腦,加上對安俊赫的事業一直有關注,河智苑當然明白安俊赫的財富,並不只顯露出來的那些,至少gmarket收購案若能成功,j.h公司立刻就會膨脹成一支令人窒息的巨無霸,青瓦台方面對他較為重視,她一點都不意外。
只是,雖然有這樣的認知,當稍微吃了些水果的河智苑,看到帶安俊赫離開的文在寅一個人回來。安俊赫卻不知去哪兒了的時候,忽然明白了什麼的她,心臟還是一陣猛烈跳動!
……文在寅不是要和安俊赫談什麼,而是帶他去見一個人……那麼,誰又能支使青瓦台的大管家跑腿呢?
答案顯而易見!
為自己的想法有些吃驚的河智苑,卻莫名覺得這種可能是最接近真實的答案,而接下來所看到的。也側面證實了她的猜測。
安俊赫一直消失了大概一個小時才再次出現,這段時間不算短,但也不長,氣氛喧鬧的大廳內很多人幾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消失,只有文在寅見到再次出現,兩人在角落說著什麼。心事重重的河智苑連忙借口自己累了,打發掉幾個湊過來的青年才俊,一個人披著大衣走出大廳,往主樓那邊觀察。
極目遠眺,雪地一片白色茫茫,一條車隊無聲從主樓那邊劃過迎賓館外的道路,光柱與紅芒隱現。如同一群行走在黑與白之間的幽靈,輕盈又極為肅穆地悄悄離開這片天地,遠處,隔江而望的城市在黑色深沉與雪景交織的暗夜中,點點匯聚的光芒猶如亙古不變的明珠,綴在滄浪飛捲,拍碎千堆雪的江岸!
她一個人在廊簷下站了很久,思緒紛亂。
從去年到今年。這漢江的水依然未變,就像記憶裡的小時候,家從首爾搬到鄉下,她跪在車子後排的座位上,緊緊貼著後窗,望著雪中熟悉的漢江和首爾漸去漸遠。待又搬回來時,她坐在副駕駛位。肩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望著依舊熟悉的雪中的漢江和首爾漸漸拉到眼前。
只是離去時世界還懵懂,再回首,卻物是人已非了!
曾經的小女孩已經長到沒辦法再跪在後排座上。曾經充滿了思念的同學、朋友,擦身而過,猶豫良久,只裝作互不相識。
車隊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視野盡頭,回首望了一眼身後熱鬧的大廳,河智苑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一年的時間,居然就有了這麼大的改變。
他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作為朋友,本應高興,可是不知為什麼,心神從回憶脫離出來的剎那,出口的卻是一聲惆悵的歎息!
唉……
……
……
宴會結束了,熱鬧的大廳迅速冷清下去,婉拒了一位癡纏不休的年輕老闆非要送自己回去的邀請,坐上自己的車子,河智苑脫掉高跟鞋,一邊揉著發酸的腳趾,一邊吹著空調熱風,舒緩一下自己幾乎僵掉的皮膚。
身處的地下停車場內,一輛輛車從眼前劃了過去,隔著貼了反光膜的玻璃窗,隱約還能聽到空曠的地下空間,放大的遠處他人互相告別的聲音。
不知是否錯覺,那些聲音裡似乎就有安俊赫的。
想到他,思維便又有些發散,自安俊赫離開又回來後的宴會後半段,兩人基本上就沒再交流過,文在寅等幾個政客打扮的人,一直和他在一起,眼看著他在那些年紀比他大一、兩旬的人中間,毫無稚嫩,神色從容地展示著交際手腕,某種距離感便油然而生。
不論哪裡都是有圈子的,宴會上他所在的那個小圈子,對很多人來說,無疑是只能仰望的上層建築,這裡的「很多人」,也包括她!
「呼,想那麼多幹什麼!」
拍了拍額頭,她呼口氣,活動了下腳趾手指,感覺沒有那麼僵硬了,便準備啟動車子離開,這時,身旁挎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鈴聲是尹美萊的《不要離開》。
河智苑停下扣安全帶的動作,打開包,拿出手機,但看見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動作便是一頓。
安俊赫!
神色有些複雜,不過猶豫一下,她還是接了,按下通話鍵的時候,想著自己剛剛心裡的複雜和掙扎,不由暗暗自嘲,自己一向自詡豁達爽朗,實際也逃不開普通人的見識和優柔寡斷。
腦海裡批判著自己,河智苑口中卻沒有流露半點異樣:「喂,俊赫!」
「海林姐,你已經走了嗎?」電話另一端傳來安俊赫的聲音,聽環境音,應該也是在停車場,河智苑眼珠轉了轉,鬼使神差地答道:「呃。是啊,天黑雪大,我和朋友一起先離開了,你還在酒店?」
話剛說完,她就給了自己後腦勺一拳,參加這個宴會,自己有沒有朋友。安俊赫還不知道?李孝利、金喜善她們之前就走了,顯然不可能和她一起,這時編一個不存在的「朋友」,恐怕在他看來多半是個男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還不知道他會想成什麼樣呢!
真是豬啊我!
河智苑神經質一樣的惱火中,那邊安俊赫果然滯了一滯,「啊……呃,朋友啊……不好意思,我……咳咳!」說著,似乎接不下去話了,那邊只好尷尬地咳嗽。
事已如此。河智苑只好老著臉皮撐下去,努力讓自己冷靜不要露出異常,語氣淡淡地問道:「俊赫,你還有什麼事嗎?」
「呃,沒什麼事,本來想送你回去的,不過……咳,就這樣吧。海林姐,我掛了!」
說完,那邊就忙不迭地掐斷了通話,看著光芒熄滅的手機,河智苑苦著臉,一頭撞在方向盤上,一時間恨得真想找塊磚頭。對著自己腦袋狠拍幾下,看看自己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
對著方向盤狠撞了幾下,懊惱過後,越想越是鬱悶。可是木已成舟,她也不可能再打電話回去跟他說,對不起啊,剛才騙你玩的,我現在還在酒店呢!
朋友而已,沒必要解釋太清楚!
「是啊……朋友而已!」
彷彿在安慰自己,又彷彿在提醒什麼,額頭抵著方向盤,河智苑敲敲自己腦殼,剛整理好表情,正想發動車子,前方停車場清冷吊燈亮起,在眼底映出的一個身影,嚇得她好不容易整理的平靜頓時破碎,連忙身子一縮,整個人縮到了座位下面。
來人是安俊赫,他似乎剛剛送完人回來,她一瞬間看到的形象,在他身上還殘留著落下的雪花。
……幸虧他剛剛在撣自己身上的雪,沒注意這裡……
河智苑有些慶幸地想,更慶幸的是,安俊赫也不知道她的車是什麼樣,否則的話,大家就有得尷尬了。
蹲下的姿勢,耳朵貼在了門邊,可以聽到外面隱約的腳步聲,一直走到近前,又躍過自己所在的位置,大抵向後又走了一段,隨後,便聽到電子鎖解鎖的嘟嘟聲,不多時,引擎低沉的咆哮也傳遞而來,她微微抬起頭,看到一片光芒從車窗外劃過,待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車子已經在輪胎抓地的刺耳摩擦聲中,飛快遠離了。
直到這時,河智苑才微微鬆口氣,旋即而來的便是鬱悶,自己今天貌似有點流年不利啊,先是說錯話,然後險些被拆穿,難道注定今天撞邪?
腦袋裡胡思亂想著,不知聯想到了什麼,看著外面已經完全冷清下來,光源昏暗的停車場,河智苑狠狠打個寒噤,不敢再停留,連忙啟動車子飛奔而去。
外面的天地,雪下得更大了,雨刷掃過擋風玻璃刷出的痕跡之外,積雪不一會兒就堆了厚厚一層,車前燈投射的光柱,折射出漫天飛舞的晶瑩,看著很美,不過也很危險。
她只好一再減速,所幸大概是比較晚了,天氣又冷,從南山那邊過來,一直穿過漢江大橋,車輛雖然比較多,不過一旦下了主幹道,人煙頓時稀少起來。河智苑平時並不住在首爾,不過在這裡當然也有下榻的地方,江南區、瑞草區、銅雀區都有,只是江南區和瑞草區的房子她已經很少再用到,因為那兩個地方的住宅地址都屬於半公開了,很多粉絲和記者都知道。
她現在已經拍完戲,雖然還在活動,卻沒必要再讓自己的私生活受到打擾,所以最近一直住在銅雀區。拐下主幹道,繞了一圈從中央大學另一邊一條偏僻的路穿過,往西行,進入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紅燈亮起,緩緩停下,等待紅燈過去的河智苑,無聊時四下掃視的眼眸,忽然在一個方向頓住!
視線集中的地方,是十字路口往北邊,一個小加油站外的空地上,雪花在加油站空曠而明亮的燈光範圍內上下飛騰,一輛黑色瑪莎拉蒂總裁行政版正停在加油機前,一個工人正用油槍加油,另一個她熟悉的身影——安俊赫那個傢伙,正用毛刷掃擋風玻璃上的雪。
看見他的剎那,河智苑便是一聲呻吟:「我……我還躲不掉了嗎?」
不過隨後,這份鬱悶就化作某種異樣,雖然離的比較遠,但她還是清楚看到,一個個頭高挑瘦削,大概18、9的女孩子,從加油站的便利店裡出來,小跑到安俊赫面前,一手親暱地抱住他的胳膊,掂著腳尖,一手舉起一塊大抵是糖果的東西塞進他嘴裡,讓他咬下一半,另一半則被女孩分給了自己。
遠遠看著這令人震驚的一幕,河智苑覺得自己大腦都有點不夠用了。
他……他不是和林秀晶在一起嗎?那麼,這個女孩又是誰?
一時間腦袋嗡嗡亂響,連紅燈已經跳過去了都不知道,直到後面等的不耐煩司機按了喇叭,她才勉強控制住震驚,一邊啟動車子,一邊本想不管的,但不知怎麼,方向盤控制不住地打了過去。
而那邊,已經加完油的安俊赫,已經帶著女孩上車,重新駛入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