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
傍晚7點,從下午開始便逐漸有烏雲自西覆蓋而來的首爾,天光早早黑暗了下去,充滿了粉色的臥室裡點亮了燈,咬著筆頭,戴上了眼鏡的少女伏案在日記本的開頭記下這樣的字跡。
「忘記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寫日記,當然真正動筆的時候並不多,有時想起來會記一篇,如果忘記了,也無所謂,反正不是作業。不過今天整理東西時偶然翻開日記本,忽然發現,我用在玩上的時間太多了,以至於它還保持著半新的模樣,而看著那一頁頁空白的紙張,我的大腦好像也變得空空蕩蕩,想回憶起和他的點點滴滴,可是好多都已經模糊了,沒有文字的烙印,時光終究將一些記憶洗刷褪色,就像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堅持很久,那時我也同樣以為,那些記憶我可以保留永遠永遠……」
女孩頓下筆,就著檯燈的光暈看著自己記錄下的文字,偏著腦袋想了想,這樣寫的話,以後讀起來會不會有點傷感呢?
算了,傷感就傷感吧!
她搖搖頭,貝殼一般潔白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傷感是一種情懷,都要失戀了,還在乎那麼多做什麼呢?
於是繼續。
「……幾個月前春節的時候,那時沒在這裡住,和爸爸一起回了幾次老家。覺得好陌生,很多東西都已經不記得了,對老家最後的模糊印象還是很小的時候,間斷的幾年,不知為什麼沒再回去過,或許回去過了,我卻不記得——陌生的小鎮,陌生的道路,陌生的老屋,爸爸指著屋前一棵老槐樹,說我和姐姐小時最喜歡在那裡玩耍,我看了半天,惟有的感慨是小時候真無聊!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又想起那棵無聊的老槐樹,突然很多愁善感地想,當年我們一家離開了,沒有我和姐姐在它的樹冠下玩耍了,它會有什麼感覺呢?
爸爸說,我們搬走的時候,它的枝葉還很繁茂,後來卻一年又一年漸漸凋零,到得現在,大抵已經死掉了。
我想,如果鋸斷它,樹心肯定已經空了罷……
十年之後的今天,我又要離開了,不知道這次是誰的心空掉呢?
我希望是他……」
這是她的日記,她可以隨便怎麼寫,自言自語也好,瘋言瘋語也罷,很多平時積攢在胸口的話,壓在腦海裡無法釋放出的想法、思念乃至奢望,都能肆意張揚地以文字的形式在筆尖跳躍,而不用擔心誰會知道,更不用患得患失,害怕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然後傷心地被他趕走。
記憶模糊的地方很多,但有些事情卻總是記得很清楚,比如和他認識已經兩年零四個月了,和他住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了一年半的時間。
差不多500個日日夜夜,這樣漫長的時光足夠消磨掉很多東西,同樣也足夠她習慣很多東西。
這裡有他為她佈置的房間,早上起來,她閉著眼睛就可以從門口走到洗手間不用擔心撞到什麼或者跌倒,在這裡,餐廳有屬於她的一張椅子,書房有屬於她的書桌和電腦,若以後他們養了小狗,它必然可以嗅到,這100多坪的空間到處都殘留著一個女孩子的味道。
曾經,這是林允兒的地盤!
窗外開始下起了雨,它們從天空墜落小陽台的聲響,就像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輕柔,細密,但某一刻,雨點終究大了起來。
轟——
雷霆的閃光照耀得天地亮了一瞬,熾白的光從窗外劈了進來,桌子上的水杯微微顫抖著,雷霆的餘韻從上方蒼穹如同山崩一般滾過,少女的筆尖頓住,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圈污漬。
燈下,她輕輕低著頭,雷雨水汽濃郁的夜晚,漸漸變得迷濛而夢幻的光暈渲染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點水珠從垂落的髮絲間墜下。
視野變得晦澀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寫滿了字跡的筆記本,在變幻的光影成化作無法辨認的模糊。
她不懂什麼叫生活,什麼叫取捨,這些命題對她這個年紀來說,還太深奧太沉重了些,雖然那不妨礙她做出選擇,可是她知道,就像自己的堅持和記憶沒有自己認為的那樣強,同樣,她也遠比自己認為的那樣更為脆弱。
他的心會不會空掉,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還沒離開這個家,他也只剛走了半天而已,她就開始眷戀這裡的空氣,想像著從此再也無法呼吸到,心便像撕裂了一樣的痛。
燈光幽幽,窗外,逐漸變大的雨點辟里啪啦啦地敲打著窗,狂風隱約的呼嘯發出嗚咽,雷電在遠方的雲層間閃耀。
一切狂暴而寧靜。
悄悄擦掉眼淚,合上日記本之前,又看了一眼自己寫過的東西,之前那滴掉落的淚珠,摔在了日記的最後,她引用的一位女作家憂傷的句子——
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願,有些事情一直無能為力。
我愛你,這是我的劫難。
……我想你了,oppa……
……
凌晨,被鬧鐘叫醒,從有些發麻的雙臂間抬起頭,窗外首爾的天空泛著淡淡的晨曦,卻仍舊籠罩著濃郁的陰霾,雨絲連成線地隨風飛舞在天地間,她活動了一下手臂,隨後抱緊胳膊,隱約感覺有點冷。
昨晚又一次不知道何時睡著了,做了夢,夢境有些古怪,但遺留的印象卻很清晰。
那是一片曠野。
空曠、冰冷、廣袤得儼然無邊無際。
天空是灰色的,就像窗外遍佈蒼穹的鉛雲,從視野的這裡一直延展到地平線的盡頭,她就走在這樣有些孤獨的空間裡,分辨不清腳下是沙礫、碎石,還是一無所有的虛空,只記得自己走了很久,走到開始抱著肩膀瑟縮發抖,視線內依然是荒蕪單調的色彩,孤寂得胸口沉悶,帶著絲絲的痛楚。
那種或許可以標記為悲傷的感覺,在醒來的這刻,越加濃郁地湧上心頭。
以前,無論有多麼忙,只要他回家休息,通常都會在睡前到她房間看一看,有時幫她掖掖被角,有時看她玩得忘了時間,敲著額頭催她睡覺,或者看到她做作業趴著睡著了,把她抱到g上。
那時從未做過這樣的夢。
不過以後,類似的夢境大概經常會出現罷,直到它被時間洗去。
在書桌前呆呆坐了半晌,允兒方才走出房間,樓上智秀姐姐已經醒了,走廊隱約傳來她搖著輪椅走過的動靜,保姆在客廳打掃衛生,吸塵器輕輕運轉著,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往日稍嫌吵鬧的聲音,今天聽來卻有點悵然。
似乎每一個音符都在對她說:你要走了,你要走了,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
雖然還沒想好理由,不過,屬於她的一些東西已經收拾好了,衣服,書,習題資料,一部分東西暫時沒辦法簡單地帶走,她也不準備再要了,就放在這個房間,希望,他或者林秀晶,能看在它們曾經的主人的份兒上,把這個房間保留下來。
這次離開,她想安安靜靜的,就像無數青春期的孩子終究要**和叛逆一樣,她想,如果他們認為她是突然中二病發作,膩了,不想在這裡住了,那樣似乎對大家都好一點。
沒有無休止的關切和詢問,自然就不會暴露更多問題,那樣,以後大家或許還有繼續來往的可能,否則,她也只好學秀妍姐姐那麼做了。
「再當一天的林允兒吧!」
站在鏡子前,狠狠洗了把臉,讓有些腫起的眼睛消下去了一點,女孩看著倒影的自己,無聲地對自己說。
於是不多時,魚肚般的晨曦在天邊還未褪去,新的一天剛剛開始的早晨,安靜了一夜的屋內,洗手間裡,響起了少女活力十足的喧鬧。
「歐尼——為什麼把小褲褲掛在我的小可愛旁邊啊!!很髒誒!」
惱羞成怒的智秀搖著輪椅衝下來,隨後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
之後沒多久,那個日本保姆做飯的時候,她進去幫忙,結果開醋瓶拉環時為了證明自己「大力允」的外號,用力太大,半瓶醋都噴到鼻子、嘴巴裡,女孩尖叫著,一張臉幾乎皺成囧形,忙不迭衝進洗手間狂漱口。
整個屋裡哈哈大笑,包括因為妊娠期,一大早心情就不太好的林秀晶。
對「調皮」的允兒來說,能夠活躍氣氛的方式很多,秀英啊,侑莉啊,孝淵啊,oppa啊……很多很多人,總說她是他們的開心果,鬱悶了,逗逗林允兒就好了;傷心了,逗逗林允兒就好了;失落了,逗逗林允兒就能重新振作了。
這讓她想起一個笑話——
一個男人去看醫生,說他很沮喪,人生看起來很無情、很殘酷,說他在這個充滿威脅的世界上覺得很孤獨。
醫生說療法很簡單,「偉大的小丑帕格裡亞齊來了,去看他的表演吧!他能讓你振作起來的。」
那男人突然大哭,「但是醫生」,他說,「我就是帕格裡亞齊。」
很好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