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持續大半個月的陰霾,終於從黃海以及周邊地區消散,斷斷續續的夏季暴雨,將首爾附近的山脈清洗透徹,那些隨著峰巒起伏,屹立其上的樹木,每一個片葉子都被刷得乾乾淨淨,當闊別許久的太陽,在天際宛若絲帶一般的霞彩下冉冉升起的時候,漫山翠綠便這樣閃耀起來。
汽車行駛在道路上,身後,一線蜿蜒的路線盡頭,首爾鋼鐵的叢林在清晨的陽光裡剛剛甦醒,道路彷彿它的脈搏,洗淨的路面反射了光,纏繞著插入山脈,若從高空俯瞰,它就像正在搏動!
放眼望去,生機盎然!
安俊赫收回臨窗遠眺的視線,同一時間,與他對面而坐的一人,也轉過頭來,視線碰撞在一起的剎那,對方淡然地點點頭打個招呼,僅此而已。
這車不是他的座駕,開車的人自然也不是元成或者蘭斯,除了坐在對面那人,身邊還有一個黑西裝青年。
車廂裡沒有人說話,空氣裡飄蕩的,是安俊赫很熟悉,但卻幾乎快要忘掉的某種味道——屬於軍隊的味道!
同樣點點頭回應一下,見對方不再看過來,安俊赫放鬆身體,靠在靠背上,微微閉起眼,腦海裡思緒轉動。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車子平穩地迎著朝陽不知行駛了多久,某一刻,車速漸漸放緩的感覺,讓安俊赫從沉思中醒來。車外的風景不再是閃耀著翠綠的山脈,道路兩旁。護欄與高大的喬木將遠處的一切牢牢攔住,而在前方,整潔的路面鋪展出數百米,高大的牆壁與鐵門將其在盡頭隔斷。
一束光芒從喬木與牆壁的縫隙蔓延而入,柔和的光痕裡,鐵門兩側猶如雕塑一般抱著自動步槍的軍人,無聲訴說著這裡的不同尋常!
片刻,車子停在鐵門前,對面那個沉默寡言的青年,這時方才露出一絲笑容:「安俊赫xi。請!」
安俊赫跟他下了車。走進鐵門旁的哨亭,裡面已經有幾個黑西裝在待命。
「安俊赫xi,他們需要對你檢查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安俊赫笑笑。配合地抬起手臂。知道今天要見誰。他自然不會攜帶什麼敏感物品。
一切都在默然中進行,不多時,檢查完畢。從一個黑西裝手中接過手機,他跟上青年的腳步,「請跟我來,我們要坐電瓶車過去。」
門與圍牆的後方,是面積廣袤的草坪,這裡似乎地處一片森林的中央,陽光自東面遠處那些喬木的頂端斜照過來,在這片壯闊的綠色地毯上,鋪了一層輝煌的輪廓。
那些青草的葉尖還殘留早晨凝結的露珠,當陽光從東方照耀過來的時候,它們漫射的光線,令視野裡彷彿騰起了淡淡的氤氳,電瓶車緩慢地行駛在這片氤氳裡,安靜地轉過幾座低矮小丘,一座高爾夫球場便映在眼底。
那裡人不多,一個球童,一個提著公文包的西裝中年男性,一個一身白色運動服的老人。
青年將車開到附近,停下,隨後下車,無聲做了個延請的手勢示意安俊赫自己過去,只在經過他身前時,安俊赫才聽到他輕聲說道:「安俊赫xi,你有一個小時。」
安俊赫點點頭,「謝謝!」
或許是太過廣袤了,無論牆後這片巨大的草坪,還是這處高爾夫球場,都透著一種靜謐的安寧,沒有鋼鐵叢林的喧囂,也沒有真正叢林的嘈雜,偶爾草地的邊緣,那片森林蔥翠延綿的地方,會傳來幾聲鳥兒的鳴啼,它們穿越空間,落在耳中是彷彿很久以前的空靈與遙遠。
腳下露珠沾濕了皮鞋,陽光從身後拖來,點點的光澤裡,將影子長長地拉向前方,沒有人看過來,安俊赫靜靜地走到老人身後,看著他手持球桿,用著不太標準的姿勢,一點一點瞄準著球,卻總也揮不出去。
幾隻飛鳥,從天空穿梭而過,在湛藍的蒼穹留下一閃即逝的軌跡,片刻後,悅耳的啼叫方才飄來,在那叫聲裡,老人忽然開口問道:「會打高爾夫嗎?」
安俊赫收回目光,「會。」
老人呵呵笑著轉過身,將球桿遞過來,「這桿你來打。」
安俊赫也不推辭,聞言脫下西裝外套,任由一旁的球童恭敬接過,隨後從老人手裡接下球桿,來到他身旁,目光沉靜地稍作停頓,揮桿!
光影搖曳,輕響中,白色球體劃過長空。
身後傳來了掌聲。
「從03年我住進進這裡,每年夏天都要來一次,卻總也學不會。」
這裡不是正式球場,自然沒有觀察員、記分員之類的人存在,老人拍拍手,接過安俊赫遞還的球桿,隨手掂了兩下,自嘲地搖搖頭:「有人說這是貴族運動,看來我這輩子是沒這個福分享受嘍!」
「運動哪分高低貴賤,不過是一群人炒作出來附庸風雅罷了,這些都是小伎倆。」
「呵呵,小伎倆有時也能成大事啊!」
兩人閒閒地談著,老人再次揮起桿,這次倒沒像之前那樣停頓太久,球擦地飛了出去,後方的球童立刻又拿出一顆擺在地上,陽光下,老人揮桿的身影不算標準,卻也稱得上矯健。
「雖然我不會玩這種運動,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揮桿不能太用力,太用力,球就不知道飛到哪了。」再次擊出一桿,年老的身體終究有些難以為繼,加上又是盛夏,老人有些喘息地停下,接過身旁秘書遞來的手帕,擦拭著額頭的虛汗,他看向安俊赫,「用力也不能小,小了球進不了洞,所謂小伎倆。就在力度的把握,這點,你做的很好!」
這句「很好」,頗有些耐人尋味。
瞧著他的背影,安俊赫沒有多說什麼,對老人這種地位、這種成就的人來說,他有了某種認知,那麼別人的辯解亦或解釋,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這種人對自我判斷與內心的把握,就像他們的意志一般堅韌。
「您謬讚了。我很惶恐!」安俊赫以示尊敬地微微低下頭。
老人笑了笑。「呵,你若惶恐,就不會逼得sk和你打消耗戰,更不會逼得泛泰冒著退市的風險。準備向j.h的舉牌妥協。聯繫你們和sk的這兩天。我瞭解了一下詳細的資料,你啊,小伎倆可不得了……如果我說。這次召你過來,是讓你放棄收購泛泰,你準備怎麼回答?」
徐徐微風從遠處的林邊瀰漫而來,草地搖曳低伏,露珠墜落,它們炸開迸射的些微閃光,猶如波浪一般在視野裡悄然而過。
安俊赫沒有露出任何異樣,似乎這些天來,為了狙擊泛泰根本沒有過接近1000億韓元的損失,只是平靜答道:「j.h會服從國家的決定。」
老人回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失笑:「看,你就是這麼恰到好處……」
說著,他沉默了下,片刻再次揮桿後,方才眺望著球飛向遠方的影子,淡淡地繼續道:「昨天,我已經授意批准泛泰向發展銀行提交的6000億韓元援助貸款申請,政府不能看著唯開倒下後,泛泰再次在手機製造業掀起一場更大的信任危機,國內消費電子業是出口標桿,無論我的那套班底,還是國家的經濟,都不允許它遭受更多打擊!」
「你明白嗎?」
「明白。」
「那就好。」說著,老人把球桿遞給球童,接過手帕擦了擦手,隨後對安俊赫說道:「陪我走走。」
安俊赫跟上。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漫步著清晨的陽光,沿著球場的界線,緩緩遠離身後的人們,沒有人跟過來,這處府邸是總統夏季度假所用,外圍與隱蔽的安保力量足夠提供安全。
「在見到你之前,我其實對你有些成見的。」迎著林邊吹來的,有些沁涼的風,老人沒有看安俊赫的表情,自顧緩聲說道:「我一向認為年輕人應該有朝氣,有激情,城府太深不是好事,而且你呀,在這次的事上狠狠利用了我一把。誰都知道我反對財閥政治,但卻從來沒人敢利用我的反對,利用我的政治主張,為他牽制財閥在政治層面的反擊力量,你是第一個……我也希望是最後一個!」
這位老人,是以貧寒之身爬上如今的高位,也是國內政治力量繼金泳三、金大中兩位民主鬥士之後,現存唯一的開明派旗手。
即使他的相貌與言行看起來很是和藹,但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就注定了他並不像表面那樣柔軟,佛尚作金剛怒目,他同樣也有剛烈果決的一面。
在這種人物面前,隱瞞是沒有必要的,安俊赫點頭答應。
見他應了,老人便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我很喜歡你這種聰明,知道什麼能堅持,什麼不能。一個人可以做很多事,就像這風,它可以往這邊吹,也可以往那邊吹,但是它不能變成歪風……你還年輕,有時懂得退一步,才能收穫海闊天空!」
「sk那邊昨天就給了我答覆,願意通過政府調解,和你見見面。這次談判,我只有一個宗旨。」
老人沒有問安俊赫是不是願意接受調解,他不需要問安俊赫的意見,就像他也不需要問sk的意見,他豎起一根手指:「sk和j.h退出對泛泰的爭奪!除這個宗旨之外,其他你們怎麼談都可以,佈局數字娛樂產業也好,統治唱片業也罷,我不希望電子版塊再有動盪,而且你們最近的行為,我也要給國民一個交代,各打50大板是題中應有,這點你要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