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走廊的燈光幽幽,權寶根與那幾個理事湊在一起,低聲商量著善後事宜。
現在不只醫院這邊被圍住,公司那邊也聚集了不少記者和粉絲,特別是那些粉絲,情緒基本都繃緊著,必須把安俊赫的情況通報外界,安撫好他們,否則很難說那些粉絲一旦神經崩斷,會做出什麼事。
元成守在門邊,一直觀察著裡面的情況,待看到林秀晶蹲到安俊赫身邊,抱住他的手哭泣的時候,元成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觀察窗。
別人總認為他是個木頭,不懂變通,殊不知很多時候他只是懶得變通而已。幾乎快要忘記是多久遠的以前,出身漁民家庭的他,像很多鄰居家的孩子那樣,困於貧苦,害怕自己有天也像父親那樣,被海風吹皺了臉,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腰,磨平了稜角。羨慕市區裡那些鮮衣怒馬的貴人,羨慕他們的恣意昂揚。
但那樣的生活太遙遠了,他不確定讀書不好的自己,是不是能夠憑努力學習達到那種程度,那麼對一個困苦孩子來說,可供選擇的似乎只有另一條路。
他加入學校一些學長組成的社團,開始收同學的保護費,開始學會抽煙、喝酒,嬉笑怒罵,快意人生,狹隘的眼界使他滿足於此。
直到遇見安俊赫。
那是一個夏天,校園的林蔭道涼風習習,剛轉學過來的安俊赫,黑瘦黑瘦的,帶著一樣瘦小的智秀,被他們攔住要保護費。呵,現在回憶起來,都忘不了那天俊赫哥的樣子。
長期的營養不良,使他的個頭有些矮,他昂著頭,在斑駁的光影中看著他們,眸子漆黑,「你們這樣沒前途,帶我去見你們老大,我們談個更好的買賣。」
他說!
雖然個頭矮小,但那種不動聲色的深沉與從容,卻讓他們都不敢亂動,稀里糊塗就帶他去見了老大——一個初三的學長,在學校的跆拳道社。
那天跆拳道社的活動室很熱鬧,他們帶著他過去,他表示想和老大單獨談談,等他們聽到裡面發出慘叫聲,慌忙跑進去的時候,老大手掌上紮了一把鉛筆刀,傷口是從小肘延伸過去的,血流了滿地,老大疼的在地上打滾,他淡淡的站在旁邊,看老大掙扎、求饒,然後看著他們。
「他是個軟蛋,跟我怎麼樣?」
他問著,自操場蔓延過來的海風陣陣,吹得他們衣衫獵獵作響,炎炎夏日,也掩蓋不住那一刻他們從身到心都透著的冰涼。
從那天開始,名叫安俊赫的少年,便成了他們新的老大,他們跟隨著他,從校園走上社會,從一個只敲詐點學生的零錢勉強餬口的小混混團體,過渡到收取周邊街道商舖的保護費,再到經營地下賭檔的真正黑·社會。
追隨他越久,車元成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只知道自己越崇拜安俊赫,崇拜到一言一行都想要學他,當然,結果也只是學了個四不像,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
高中時期,安俊赫突然解散社團,他和崔文勝是第一批跟著離開的人,或許是長年積威所致,他們相信安俊赫不管在哪裡都可以出人頭地,那樣的信念如此堅決,以至於幾年後,當他退伍回家要他們召集到身邊的時候,車元成沒有絲毫猶豫就拋棄了父親傳承的那艘漁船。
思緒在回憶中徜徉,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病房的門忽然打開,林秀晶推著智秀出來,對他說:「俊赫讓你進去。」
元成向她點點頭,又看了看那邊目光疑惑瞧向林秀晶的權寶根等人一眼,推門進去。
走廊裡細微的說話聲,隨著門扉重新關上,被阻擋在門外,元成低著頭,慚然道:「哥,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自然是因為安俊赫出事時,他沒在身邊,否則那個女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得手。
「呵,不用對不起,這次是意外,主要還是我大意了,最近休息不好,精神不太集中。」安俊赫自嘲一笑,旋即拍拍床沿:「過來坐,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是,哥!」
元成沒有糾纏於到底是誰的錯,他心裡自有一桿稱,也憋著一口氣——當初安俊赫只挑中他在身旁跟隨,他卻沒有盡到責任,他沒辦法原諒自己。
安俊赫不會讀人心,自然不知道這會兒元成心裡暗暗憋著勁兒,叫元成坐過來之後,他卻半晌沒有說話,病房內一片沉默,只有角落加濕器細細的沸騰聲。
「她現在在警察手裡。」默然許久,安俊赫終於開口,語氣平淡,他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元成,看過來的眸光幽幽:「這是英俊哥從警方內部查到的資料,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都記在文檔裡,把這些資料交給文勝。跟文勝說,我要知道她最近和哪些人接觸過,她的刀從哪裡買的,背後是不是有人提供、指使……這些都給我查清楚。」
「我明白了,哥。」
急促地說了一段話,顯得體力不支的安俊赫,喘了口氣,面色又蒼白一分。
他本來就因為最近行程繁忙,體力不太好,這次失血,幾乎把他的身體掏空了。緩了幾緩,方才繼續道:「……另外,派人看望一下她家裡的親戚朋友,幫我帶句話,如果他們不想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最好勸她主動向警察交代問題,承認故意傷害和殺人未遂!」
「是……」元成答應著,猶豫了一下,問道:「哥,為什麼我們不自己做?就算給她定罪,也不過判幾年,太便宜她了。」
「那要看她是不是有人指使。」安俊赫轉首望著窗戶,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那些圍攏的記者還在不甘心地徘徊不去,各種燈光將夜空照得明亮,「如果是,她一個棄子,報復了又怎麼樣?如果不是,她進去後,自有別人伺候她……這次的事,盯著的人很多,告訴文勝,手腳乾淨點。」
元成點點頭,示意明白,繼續沉默等待著,片刻後,安俊赫的聲音才又傳來:「去吧,夜裡了,開車小心點。」
「嗯,哥,我先過去了。」元成起身離開。
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門後,安俊赫輕吐口氣,臉龐爬上絲絲疲倦,咳嗽幾聲,嗓音有點嘶啞。
多天透支精力,本就依靠自我有意識的調節,勉強支撐,這次受傷,徹底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從入院到現在,他強撐著精神,掩蓋住自己的虛弱,一方面要應付公司的問詢,一方面還要主持抓到兇手的後續事宜。
別人只看到他的從容和堅強,卻不理解,他並不是鐵人,也會感覺累,也會被病魔擊倒。
但他卻不能把那樣平凡的一面顯露出來,如果他倒下了,很難說公司這邊能做出什麼決策,而另一邊樸英俊、崔文勝他們,也會亂套。那些人沒有一個能拿得住主意的,一直以來,都是他依靠自己強硬的手腕把他們擰在一起,他若稍露一絲虛弱,元成平時沉默寡言又壓不住場面,很難說暈頭轉向之下,早就互相看不順眼的樸英俊、崔文勝,會鬧成什麼樣子。
「……要通知教官他們提前過來了……」
心下思考著,林秀晶悄悄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飯盒。
見只有她一個進來,安俊赫眉頭一皺:「智秀呢?」
「她在外面接電話,權先生也在一旁。」林秀晶溫言解釋,邊說著,邊把飯盒提到一旁的小桌上打開,濃郁的粥香,頓時隨熱氣蒸騰而擴散開來,「你從中午就沒吃飯吧,上來的時候,我看到下面還有賣粥的,就下去買了點……不知道味道怎麼樣,你稍微吃些墊墊肚子,一會我回家熬一些給你送來……」
她輕聲說著,將小桌搬到他面前,舀起一勺,呼氣吹涼了,遞到他唇邊。
她望來的盈盈目光濕潤的像水,安俊赫默默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某一刻忽地笑道:「這讓我想起了在日本的時候。」說罷,嘗了一口已涼掉的粥。
「還行,不難吃。」
林秀晶抿嘴微笑,細卷的長髮撫過耳邊,垂落,剛想放下勺子把它捋到耳後,安俊赫卻已伸手幫她做了。
她嘴巴微啟,一時間表情有點呆愣。記憶中,他已經很久沒對她這樣親暱過了,或者說,是自從他發現她的心意之後,總是若有若無地控制自己的言行,避免再招惹她。殊不知,那會讓她越加難過。
「怎麼了?」見她呆呆的樣子,還未發覺自己行為突兀的安俊赫,奇怪問道。
「不……沒什麼!」林秀晶慌忙搖頭,又舀了一勺,只是安俊赫這樣被人伺候,「我自己來吧!」
「不要,我餵你。」
「……呵,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你生病了。」
爭執無果,安俊赫便也由得她了,稍微吃了一些,或許是熱粥暖了胃,終於緩解了點飢餓,漸漸睡意上來,某一次林秀晶再次舉勺到他唇邊時,發現他已經那樣爬著睡著了。
輕手輕腳放下勺子,把桌子也挪開,她蹲在他面前,兩手托腮,默默看著他即使睡夢中都緊鎖的眉頭。
看著,看著,手指便撫摸上去,似乎想要把那片緊鎖撫平,卻無法做到。
微微的,一聲歎息流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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