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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諾傾情 【045】今夜,為我留下來! 文 / 錦素流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楠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懷裡的蘇凝雪。舒骺豞曶

    她低垂著眼睫,呼吸略微有些急喘,神情像是傷痛,又像是沉迷。

    在他逼迫自己回想起那段既甜蜜又心酸的過往時,她是不是亦沉溺其中?

    他的掌心緩緩貼上她冰涼的面頰,因為上面的淚水而心痛。

    此情此景,曾經只在夢裡重現過,他的手心是她真真切切的體溫……

    壓制著那份窒息般的痛楚,側下頭,他的唇小心翼翼地輕觸她的額際。

    一如二十八年前那個夜晚,他懷著滿心的期待親吻她的額頭。

    只是何曾想到,那個如蝴蝶輕點花枝的吻,竟會成為他們的道別禮。

    再次擁抱著她,感受她的顫抖,她的慌亂,他合上眼竟,心中生出千山過盡之後的倦然和滄桑,唯有緊緊地抱著她才能相信這一刻的真實。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牽動他的神智,能讓他在暗夜裡抑制不住地流淚,現在,這個人,時隔二十八年終於重回他的懷抱,又豈能再次放手?

    他漆黑如墨的深眸微微一瞇,這一次,絕對不會讓她轉身了!

    「蘇凝雪,你說你從來沒有一點點地喜歡我?」

    五十幾歲的人了,再去追究情情愛愛的未免太過荒唐,可他卻執著地想要知道答案,想要她告訴他,筒子樓裡的半個月不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喬楠……」蘇凝雪從慌亂中回過神,似乎想說點什麼。

    他緊緊地擰著眉,靜等著她繼續。

    她望著他嚴肅而冷峻的神態,欲開口的話卻只能緩緩嚥回肚子裡。

    忽然覺得,太陽穴跳動得有些緊疼……

    她以為那一日清晨從筒子樓離開,他們今生就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

    離開的理由有很多也很充足——

    她有自己的丈夫,還有一個跟丈夫所生的女兒,她身上依然有一道婚姻的枷鎖,她不願意背負一世罵名,亦……不想拖累他。

    直到子琦在她懷裡,突然朝著床上熟睡的男人,喊出那聲口齒不清的「爸爸」,她的臉色驟然蒼白,心頭也悸動得讓她幾乎是抱著孩子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是誰叫子琦說的這兩個字,那一刻也不想去探究。

    她不顧子琦不滿的哼唧,抱著她快速地下樓,甚至沒有等到父親派來的車,便心慌意亂地小跑在柏油路上,逃得越遠,似乎才會安全。

    父親欺騙了她,也騙了其他人,他根本沒把她送去姑姑家,他只是讓她住在蘇家在郊外的別墅裡,派了口風緊的傭人來照顧她。

    那時的她,看著日益情緒低落的子琦,也曾覺得心酸。

    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父親說的沒錯,她還沒對喬楠愛情的地步,她很感激他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予溫暖,但她不能因為一己私慾毀了他。

    蘇凝雪不是善良到聖母的女人,卻也不會是卑劣自私的。

    她把自己塵封起來,與所有人都斷絕往來,待在別墅裡陪著孩子成長。

    她不敢踏出院子,她不想聽到喬楠的消息,更不敢聽到喬楠的消息。

    因為愧疚,也因為被她刻意忽略、掩埋在心底深處的那份陌生的情愫。

    她不能解釋那幾天發生的事,只能像鴕鳥,將自己埋在沙子裡。

    這一埋就是十五年。

    靳氏要進行海外融資,她作為靳氏代表前往英國,無預兆地在英國當地的財經雜誌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下一秒,她就打翻了手裡的咖啡杯。

    滾燙的咖啡在她的手背上濺起一小串水泡,卻及不上心口的疼痛。

    那一期的財經雜誌採訪的是極致全球汽車公司。

    封面是個極具紳士的歐洲男人,西裝革履,是極致的ceo。

    標題是:商界,資本為大。

    然而,翻開雜誌,更多的篇幅是在報道極致全球汽車設計總監喬楠的全新設計理念,當喬楠的名字映入她的視網膜,她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凝滯。

    喬楠倚在冰綠色的航空材料上,雙手抱胸,矜貴而沉默的眼神。

    色彩,他的理念,新推的主題,就是冰綠色。

    旁白是——

    讓色彩飛馳起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成熟了不少,清俊的眉宇皺得緊緊的,薄唇抿起的時候,多出了幾條紋路,身上已經有了成功人士的氣度。

    她卻倏然起身,捂著嘴,惶恐地丟了雜誌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躲進了洗手間,重重地關上門,好像他就站在門外專注地看著自己。

    一遍一遍用冷水清洗自己滾燙的臉,心中的忐忑卻不曾減輕半分。

    她破天荒地不顧西方的禮儀風俗,要求提前商量融資的事情,她不想再待在這個有他的國度,每一夜,都被莫須有的焦慮所折磨。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害怕什麼。

    她離開倫敦的前一個晚上,她和東道主去英國有名的酒店用餐,東道主的夫人是個很熱情的歐洲夫人,問起她的情況,她也很誠實地一一作答。

    「你也是s市的人嗎?」那位夫人聽她說起,詫異地瞪圓了那雙深邃的碧綠色眼睛:「極致的喬也是s市的,你認識嗎?」

    下一刻,夫人就建議:「溫莎和喬他們就在隔壁用餐,我們要去看看他們嗎?」

    她目瞪口呆,感覺世界怎麼就這麼小呢?

    「喬現在是極致的設計總監,在倫敦很出名的,不過可惜,他的性格太死心眼,在國內時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到現在還保持著單身。」

    她最終也沒有應夫人的邀請去隔壁問候。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手腳冰涼。

    望著窗外繁華的夜景,她徹夜無眠。

    和靳昭東的婚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還愛他嗎?

    不,早就不愛了。

    也許在他從天山回來後,她曾因不甘努力過。

    可是,每一次的努力,不但沒給她帶來充實感,反倒讓她感到鋪天蓋地的空虛和惶恐,有好幾次,她竟然會因為他的轉身而感到僥倖和輕鬆。

    午夜夢迴時,不再是天山靳昭東送她離開的那一幕,也不再是靳昭東為了另一個女人給她寄來離婚協議書的殘忍畫面,而是——

    筒子樓下,她用井水沖著潮熱的雙腳,他坐在旁邊逗著子琦哇哇大叫。

    向靳昭東提出離婚,脫口而出的那一剎那,連她自己都失神了,望著靳昭東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卻感覺一塊巨石從心頭搬開。

    她的世界不再是潮濕陰暗,開始傾瀉進了幾縷明媚的陽光。

    簽署離婚協議書的時候,魏仲明問她,真的決定了嗎?

    她點點頭,開玩笑地說:我在二十八年前就該簽了,然後再找個人嫁了。

    說完,魏仲明無聲地笑了,她卻兀自失神。

    她曾在靳氏的最高會議上,提出建議,要求買下筒子樓所在的那塊地,甚至晝夜不分地用了一周的時間想出了設計方案,只為了說服所有的股東。

    筒子樓最後變成了南都花園,她經常開著車去那裡,靜靜地看著,卻發現再也找不回當年的感覺,一切都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喬楠從英國回來了,盛世豪庭門口,他站在她面前時她差點跌倒在地。

    面上維持著波瀾無痕的淡定,心中卻早已洶湧澎湃。

    當她在辦公室窗外看到對面咖啡廳窗邊那抹清雅的身影時,正被她拿在手裡擺弄的仙人球瞬間粉碎在了地上,蹲下身去撿,卻被刺痛了指腹。

    鮮血從指尖溢出,她怔怔地,那一年在倫敦的惶恐又回來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意嗎?

    可是……

    ……

    「我不會勉強你做不願意的事。但是,二十八年前的半個月,二十八年後的今天,我是不是有資格要求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以不容許她迴避的姿態站在她跟前,眸光深沉,語氣堅定異常。

    將自己從那些混雜的思緒中拎出來,蘇凝雪不敢去迎視他的雙眸,她低下眼簾,掩飾了自己眼底的情緒,雙手卻下意識地環緊自己的身體。

    無形之中,就把自己身體裡的惶恐和不安洩露了出來。

    門縫裡刮過一道陰冷的寒風,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一聲無奈的歎息在她的耳邊響起,身前的那道黑影覆蓋過來,他越過她關上了防盜門,然後打開了玄關處的燈,瞬間,玄關處光線一片明亮。

    她忙不迭地躲開自己的臉,不讓臉上殘留的淚痕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你再醜的樣子我都看到過,難道還會介意這一次嗎?」

    蘇凝雪詫異地看他,喬楠抿著嘴,笑得很淺淡。

    是呀,二十八年前,他們相逢時,她狼狽的樣子哪裡會比現在好?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蘇凝雪想要掙脫,他卻握得更緊,自顧自地拉著她走去廚房,打開廚房裡的燈,對她說:「我從倫敦回來,沒吃什麼東西,又跑去了醫院,體力都消耗光了,現在很餓,給我煮點吃的吧。」

    喬楠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孩子般的任性,捏了捏她的手心,然後扶著她的肩把她往裡面稍稍送了送:「別找借口,我知道你會做飯。」

    蘇凝雪眼角瞟到外面餐桌上餐盤裡的吃食,然而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沒有多說,而是走到冰箱前拿了兩個雞蛋,又去電飯煲裡盛了一大碗飯。

    喬楠沒有離開,一直站在門邊望著她。

    她炒著鍋裡的飯,心不在焉,不禁自嘲,果然出來混,還是要還的。

    空氣滿滿的都是蛋炒飯的香味,她端著一盤黃金色的飯到他的面前,他接過去的同時,另一隻手又握住了她停留在半空的手,來不及縮回來。

    「一個人吃飯沒什麼意思,你陪我說說話。」

    他根本不是徵詢她的意思,直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也挨著她坐下。

    蘇凝雪有些坐立不安,當過去那道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傷口被撕開來,她總覺得自己面對喬楠時喘不過氣來,身上也背負了沉重的十字架。

    他卻吃得很津津有味,沒多久就把一盤飯搬進了肚子裡,用紙巾擦拭完嘴角,他才抬頭看向她:「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蘇凝雪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和他對望了幾秒,突然拿起那杯她喝了一半的紅酒,抿了一口,深吸一口氣,才把視線重新轉回到他身上。

    「你想要的解釋,我可以給你,可是你確定你要聽嗎?你現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嗎?什麼都不缺,財富,名聲,地位,何必要去改變它?」

    喬楠定定地望著她:「你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他的目光就像磁鐵一樣具有磁性,她挪開眼,捏緊了指間的高腳酒杯:「為我留那麼一點點尊嚴不好嗎?為什麼要讓我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

    喬楠眉頭擰緊:「我從沒想過要讓你難堪,我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你不清楚嗎?」他也深深地吸了口氣,頓了頓才說:「如果我真的想要你顏面掃地,早在十幾年前就帶著一個身家傲人的妻子在你面前走場子,何必要現在這樣低聲下氣地來討好你,還要忍受被你一而再拒之門外?」

    「我又沒求你這樣委屈自己?就像你說的,大可以找一個比我好上幾十倍又身家清白的女人結婚度過餘生……」有些賭氣的口吻。

    「可是,那也不是你。」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蘇凝雪頃刻間無言以對,剩餘的話都堵在了咽喉裡,怔怔地回望他。

    她本不是個感性的人,不知今夜為何,淚腺這麼發達?

    「既然你覺得二十八年前的事情對不起我,那麼就用你剩下的生命來補償我吧。反正現在你離了婚,我也是單身,我們兩個剛好湊一對,以後行動不便了還能相互照顧。你如果想要去巴黎學畫畫,我們結婚後可以移民到那裡。」

    「喬楠,你有沒有聽懂我前面說的話?」

    他微擰眉宇,不解地看她:「我的提議和你說的話有關係嗎?」

    「你……」蘇凝雪沒想到他會如此無賴,鬱悶地驀然站起背過身去。

    她望著窗外的黑夜,呼出的氣在窗戶上凝聚成一團白霧:「我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你心中的那個我不過是一個執念。」

    身後一片寂靜,她轉過身,看著坐在那裡的喬楠。

    「做朋友不可以嗎?那樣,至少……我對你的愧疚不會那麼深。」

    喬楠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抿緊了唇線,沉默了良久,目光犀利地盯著她略顯疲倦的眼眸,「你倒還是和二十八年前一樣,處處為我著想,那次是怕我因為你毀了前途,那這一次呢,又是為了什麼?」

    「蘇凝雪,還是……你希望我把那些日子當成一場春夢來做?」

    蘇凝雪因為「春夢」兩個字而臉色大變,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著他,他卻面不改色,好像在跟她談論那盤蛋炒飯好不好吃的問題。

    「那個時代,你能讓我一個身心健全的大男人貼著你睡,是低估了自己作為女人的魅力,還是太高估了我作為男人的自制力?」

    「喬楠你一個五十幾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就不覺得羞恥嗎?」

    蘇凝雪惱羞成怒,臉頰也發燙紅了起來,眼底卻隱約有淚光閃爍。

    「難道我不說就代表不存在了嗎?蘇凝雪,你可以二十幾年昧著良心自欺欺人,可是我做不到,那一夜夜,我的身體痛到不行,可是心裡卻很甜蜜,現在,你是在告訴我,你根本就不值得我那麼珍視嗎?」

    他咄咄逼近她,一點也不給她留下情面,說出的話也越來越過分。

    蘇凝雪忿忿地瞪著他,張嘴就要辯護:「我只是……」

    「你只是心生愧疚,所以不願意我被毒蚊子叮,才讓我睡到你旁邊?」

    他截斷了她的話,然後慢悠悠地替她說完。

    她怔住,片刻的靜默後,像是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看他:「你為了我放棄讀博出國的機會,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我卻可以因為父親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就走,現在你成功了,我就巴巴地貼上來,喬楠,你希望我是這樣一個人嗎?」

    話一出口,時間和空間彷彿瞬間靜止了一般,什麼聲息也沒有。

    周圍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喬楠沒有什麼變化,整個人還保持著筆直的坐姿,溫雅而又斯文,但一雙深眸卻已是徹寒透骨。

    「你再說一遍。」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淡淡地說道。

    蘇凝雪把頭扭開,看著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

    「那個時候,你跟著靳家父子一起到蘇家來,當時你就站在我父親的身後,我卻連瞟你一眼都沒有,後來你拜我父親做了老師,我也沒有怎麼注意到你,我當時甚至還問你男人喜歡什麼,結果卻把你喜歡的東西送給了靳昭東,他不喜歡我回家還要埋怨你,可是我從沒考慮過你的感受。」

    「如果說這些都可以忽略,那麼筒子樓那一次,我不告而別,即使你能不計較,我卻一輩子也原諒不了自己,我自認為不是個品行高潔的人去,卻也不至於那麼卑劣無恥。你走吧,那些過往不該一直壓在你的心上,放過你自己吧。」

    蘇凝雪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得很慢,眼睛卻不敢去看他。

    喬楠對她是不同的、特別的,但她做過的那些事,怎麼可能說忘記就忘記?

    答應他,投入他的懷抱,對他來說未免太不公平?

    她有什麼好的,給他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的確不值得他那麼珍視。

    「那你要不要再給我介紹一個好的結婚對像?」

    喬楠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其實不明顯,但她卻感覺到了。屋子裡的氛圍太過於寂靜了,靜得她都可以聽到自己忽閃睫毛的聲音。

    「那是你自己的事。」她艱難地回答。

    他卻往椅背上一靠,冷笑:「你現在倒真分得很清楚。蘇凝雪,你倒是說說看,在你的價值觀裡,是不是隨便哪個男人都能上你的床?」

    「喬楠,你給我滾出去!」

    她額上的青筋根根暴出,眼瞪得大大的,氣急地大吼,手指直指著門口。

    「既然你也不是完全不在乎這種事,那憑什麼也讓我裝作不在意?」

    蘇凝雪拿起桌邊的抽紙,朝著他丟了過去:「你滾……滾……」

    說完,不理會他什麼反應,她步伐凌亂地闖進廚房,從冰箱裡拿了瓶礦泉水,無力地手指試了很久才捏開瓶蓋,仰起頭拚命地灌下咽喉。

    冰冷的刺痛穿透她的喉嚨直達心臟位置。

    她雙手撐在廚台上,手裡的水瓶打翻,濺濕了她毛衣的下擺。

    她聽到防盜門「嘀」地一聲來開,然後被重重地甩上。

    空寂的公寓裡,是那一聲關門的迴響聲。

    她鬆開了自己的手,咬緊牙關,臉色蒼白得不像樣,眼睛裡滿是血絲。

    這個男人,看上去溫和無害,說出來的話卻是這樣惡劣!

    他怎麼可以那樣說?她哪裡隨隨便便就跟男人往一張床上躺?

    只有他,她……

    可是,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這樣的不歡而散,他對她恐怕是失望之極了,以後不會再來了。

    蘇凝雪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面的思緒錯綜複雜,並沒有預料中的輕鬆和欣喜,她走出來,望著餐桌上的杯盤狼藉,有些魂不守舍。

    去洗手間洗了一把冷水臉,她才恢復了一點理智,又跑去收拾起餐桌,把所有的菜都倒進一個袋子裡,盤子都放進洗碗槽裡,又擦乾淨了餐桌。

    她關上了公寓裡的燈,只留下廚房裡的一盞。

    把窗戶打開,夜晚的空氣裡透著刺骨的冷徹,她沒有開熱水器,就用水龍頭裡的冷水,木然地清洗著一個又一個的盤子。

    人活到五十歲,不是應該什麼都看透了嗎?為什麼還會這樣偏執?

    手機突然響起,手裡的盤子滑落進水裡,叮咚一聲,碰撞上別的盤子。

    她任由手機響著,像是在跟誰較勁似的,就是不接。

    過了好久,鈴聲才停止,她這才把手機拿出來看,是蘇凝秋打來的。

    在看到凝秋的號碼時,心底悄然生出了一絲的失望。

    她以為是……

    苦澀地一笑,蘇凝雪,你真當人家是天生犯賤的人種嗎?

    手機再次響起時,她就接了起來,那邊傳來蘇凝秋激動難捱的聲音:「姐,我現在打電話給你,應該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我在洗碗,有什麼事嗎?」

    「呃,那個……我明早回去,要我帶什麼早點過去?對了,你問一下喬楠,他喜歡吃什麼,免得到時他不吃餓肚子。」

    聽到喬楠的名字,蘇凝雪的眉角一挑,便淡淡地回過去:「他不在。」

    「不在?」蘇凝秋不由提高了音量:「怎麼可能不在?」

    「凝秋,下次不要把家裡的鑰匙隨便給外人了,不然我收回鑰匙。」

    蘇凝秋幹幹地笑了兩聲,嘀咕了一句「喬楠哪裡是外人呢」,然後才賣乖地應下:「姐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把鑰匙捂得牢牢的……」

    不想再說話,蘇凝雪敷衍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整個人跟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靠在廚台邊,明明是該輕鬆愉快的時刻,她偏生傷感到喘不過氣來。

    月華如水,夜,靜得可怕。

    她拎著那一大袋子垃圾到玄關處換鞋,推開防盜門出去,她不經意地抬頭,卻在下一刻嘴巴驚愕地半張,整個人都維持著開門的姿勢。

    喬楠不知什麼時候直直地站在門口,一手懷裡抱著一束花,品種雜多,另一隻手上拎著行李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就聞到了清淡的花香。

    「看到我有那麼激動嗎?」明明是打趣的話,卻被他說得一本正經。

    她收回了自己伸出的腳,站在玄關處,似乎不知所措。

    「幸好我認識樓下管停車的大叔,你也沒告訴過我喜歡什麼話,我只好每一種都拿一支,現在高興了吧?」

    他緩緩走近她,目光溫柔。一步一步,很輕,很慢,優雅卻又危險,越來越近,猶如獵人在靠近他網中的獵物。

    「你——」不是走了嗎?

    她瞠目結舌,望著他的目光有些驚恐,腳也不由地往後移。

    不知道他現在又想要做什麼。

    「蘇凝雪。」他的語調突然變得很嚴肅,「我們結婚吧。」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並不是心血來潮,二十八年前我就準備好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你就走了。我一直認為過去的都不及現在和將來重要,你離了婚,我也結過一次婚,算起來其實也很公平。我們也過了追求轟轟烈烈的愛情和生活的激情的年齡,所以我們結婚,我想不會再有第三者的問題,我也不用擔心每天早晨醒過來,手邊摸到的是一塊冰涼的床單。」

    他之前也有說過要跟她結婚,卻哪一次也沒現在這樣鄭重其事。

    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這個年紀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惟獨沒有經歷過被一個男人捧著大束的花求婚,雖然,那一束花還蠻難看的。

    一般男人求婚不是都會說愛你一輩子,會讓你幸福快樂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或者簡單的也會是,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他倒是好,直接進行了一番形式分析,然後直奔主題。

    「怎麼一點禮貌也沒有?沒看到我的手臂快壓彎了,幫我拿一下。」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去接花,他卻把行李箱送到了她的手裡。

    然後他自己抱著花進了公寓,重新把她關上的燈打開來。

    他把本來插在花瓶裡枯萎的花丟到垃圾桶裡,把手裡的那束插了進去,他要把枯萎的花丟掉,她卻忙阻止他:「這些可以做干花。」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隨後便把那些花從垃圾桶裡取了出來。

    她想拿過來放到陽台上,他拿著花的那一端不撒手,她抬眸看他,他的眉眼間洋溢著溫和的笑:「我給你一個小時考慮,現在把你的書房借給我。」

    說完,他放開了花,拿著自己的筆記本就進了書房。

    在關上書房門之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她還拿著那束乾癟的向日葵,坐在沙發上,背脊挺得很直,兩手放在膝蓋上,兩眼直直地看著前方的牆壁。

    看起來,受驚受得不輕,可是,如果不逼她,她怕是一輩子給不了答案。

    嘴角的笑意也逐漸收起,他輕幽地歎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砰砰地直跳,貌似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留在她的身邊,能名正言順的好像也只有婚姻了。

    曾經他們之間隔著太多阻礙,靳昭東,蘇家,靳家,現在,能阻撓他們的只有蘇凝雪那顆搖擺不定的心,他再也等不起第二個三十年,所以只有賭一把。

    如果輸了,最壞的結果,重新飛回到愛爾蘭,再也不踏足這塊土地。

    他靠坐在椅子上,筆記本打開,黯淡的屏幕突地閃出亮光,他放眼望去,一束藍紫色的鳶尾花出現在屏幕之上,緊接著,又是一束,接著一束……

    直到,紫色鳶尾花開滿了整個屏幕,猶如紫色的花海。

    藍紫色緩緩地隱去,黑色的屏幕逐漸轉亮,一朵特意做成冰綠色的鳶尾花緩緩綻放,隱下去的同時,一張女子秀麗的輪廓逐漸出現在屏幕上。

    他伸出手,指腹溫柔地拂過她冰綠色的眼眸:這一次你會答應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上冰綠色的女人臉部輪廓暗了再亮,亮了再暗,他靜靜地等待,彷彿等到了天荒地老。

    深吸口氣,他握緊了雙拳,起身走去門口,緩緩打開了門。

    走到客廳外,他看到裡面的情景,哭笑不得,他兢兢戰戰地在裡面等,她卻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好像早就忘了他的求婚。

    「你這是在迴避問題嗎?」他在沙發邊蹲下來,望著她歎氣。

    「我只是有些累罷了。」她突然無奈地呢喃了一句。

    「凝雪?」他的心跳立刻失去了一貫的頻率。

    她卻慢慢地睜開了眼,清明的眸子像是冬夜裡的星辰:「今夜,為我留下來。」

    喬楠突然覺得自己的眼圈濕潤了,他望著她略顯羞窘的樣子,嘴角勾起淺顯的弧度,聲音因為激動而暗啞,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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