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小姐,在阿遠面前偽裝失憶是不是很辛苦?」
方晴雲的聲音很輕,輕得稍不注意就會消散在陰冷的廊風間。舒殘顎副
靳子琦卻聽到了,那一刻,心口狠狠地一震,隨即便平靜下來,她慢慢地停駐腳步,偏過身看向同樣目光灼灼望著自己的方晴雲。
兩人默默地對視,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望著彼此。
空氣裡似乎瀰漫了濃郁的醋意,靳子琦黛眉一動,微微擰起,臉上卻沒有多少表情,仿若置身事外,對方晴雲的敵意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好像,方晴雲對靳子琦而言,不過是一個不能再普通的路人。
方晴雲面對著這樣冷靜的靳子琦,有些出乎意料,她可能一開始以為靳子琦會盡力地遮掩這個不小心被她發現的真相,然而——
沒有,靳子琦竟然沒有慌張地掩飾,她只是淡淡地看著她。
方晴雲不禁蹙起眉心,微微瞇起的眼打量著靳子琦,似要戳穿她淡漠面具後真實的情緒,想要看她懂得驚慌和慘白,可惜,結果著實讓她失望。
靳子琦,依舊是那個驕傲優雅,美麗清高的靳子琦,像女神一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名媛,甚至連一點惶恐都不曾在眼底波動。
靳子琦望著陷入困惑的方晴雲,唇角微微上揚,稍稍抬起下頜,眼角卻是瞟向那無盡暗的走廊拐角,爾後才緩緩地把視線掃向方晴雲。
「我這樣的反應是不是很出乎你的意料?」
方晴雲一怔,隨即也跟著露出一抹淡笑,目光敏銳地盯著靳子琦。
「看來我猜得沒錯,你果然沒失憶。」
靳子琦含笑地望她:「方小姐,如果沒有秦遠這個人,我們大概也是永遠都不會交集的平行線,我有點好奇,你為何這麼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方晴雲的嘴角一動,撇開眼:「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失憶這一招,究竟是世人皆醉還是……靳小姐你,太過清醒?」
她重新落在靳子琦身上的目光比之前更為犀利,似要將靳子琦看透。
「知道你哪裡露的陷嗎?」
靳子琦不作回答,只是沉靜地看著方晴雲,等她進行詳細的剖析。
「那天在機場,你看到阿遠母親的時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也有些失神,即便是後來她拉著你的手一直纏著你叫子琦,你也沒有任何的慌張,只是想要擺脫她,想和她劃清界限,那眼神分明在說你認識阿遠的母親。」
方晴雲深吸口氣,「我不關心你為什麼要裝作失憶,我只希望你能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見秦遠,再也不跟他牽扯不清。」
「如果是他要來找我,我該怎麼辦?」靳子琦淡淡地笑了笑。
方晴雲正了正臉色,「靳小姐,別忘了,我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靳子琦點頭,眼角看向她的肚子,「我知道啊,不過這是你們夫妻的事,你找我來說做什麼?方小姐,你也別忘了,我也是有丈夫的人。」
靳子琦冷淡的態度卻讓方晴雲有些不舒服,她自然也發現靳子琦的目光所落之處,下意識地就用手臂護住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子琦卻不再看一臉提防的方晴雲,兀自笑了下,才又瞄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剛才說那些話不過是你自己的猜測,你其實也不確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有失憶,那麼說也只是想要試探我一下。」
方晴雲的臉色一僵,望著她那沒有深達眼底的笑,秀雅的眉微微斂起。
「不過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我是不是沒失憶?你是擔心我記得十年前的事跑回來跟秦遠舊情復燃,還是……」
靳子琦深深地望著方晴雲,紅唇輕微地開口:「害怕些別的什麼?」
寂靜的冗長走廊,刮過一陣森冷的寒風。
方晴雲的身體微微地一顫,她環抱著自己的雙臂,阻擋寒氣的入滲。
靳子琦望了眼她那張秀氣美麗的臉略顯蒼白,手指尖的指甲有些紫紅。
好像是真的被冷到了!
抿直唇線,靳子琦不願再與她多說,也沒了去洗手間的衝動,轉身就要原路折回,她沒忘記宋其衍還在大堂等著自己去吃晚飯。
「我知道,他的心裡始終有你,我也沒辦法和他那些回憶爭寵,所以……只想像過去十年這樣守著他,難道這樣子卑微的要求也有錯嗎?」
靳子琦抬起的腳停住了,然後緩慢地放回原地。
她回過頭,方晴雲還站在那裡,低垂著頭,鬢邊的長髮在風中拂過她的臉。
方晴雲徐徐轉過臉,看著靳子琦說:「我在倫敦和他重逢,是在一家酒吧後面昏暗的小巷裡,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樣的髒亂和頹廢,那不應該在他身上出現,我認識的秦遠一直都是積極樂觀面對生活的。」
「可是,那一晚,我看到的是一個一臉鬍渣,深凹著眼窩,兩眼無神,如同行屍走肉,喝得酩酊大醉,因為沒錢付酒錢而被酒保拖出來暴打一頓的男人,即便是昏迷不醒的時候,他的嘴裡都念著那兩個字。」
靳子琦只是淡淡地看著她,沒有開口,方晴雲卻是苦澀地一笑。
「至於是哪兩個字,你心裡因為比我清楚。後來,我才知道他也來了英國讀書,贊助他的竟然是你的母親,而他的身上竟然還揣著一張五百萬的紙票。」
幽靜的廊間,除了輕微的風聲,只有方晴雲講述過往的聲音。
那無非是一個名門佳人和一個被富家千金拋棄的窮小子的愛情故事。
靳子琦低斂著眸光,沉默地聆聽著她的回憶……
勤工儉學的方晴雲在倫敦偶遇了大學校友,即當時被情所傷、一蹶不振的秦遠,異鄉見校友不容易,她就把醉酒不醒的秦遠帶回了自己的公寓。
又是讓他在自己乾淨的浴室裡洗澡,又是替他洗那些已經發臭的衣服,給他的傷口上藥後還要煮了碗薑湯讓他喝下,之後看他餓得胃痛,就又為他親自下廚做了頓飯。當秦遠重新振作起來,搬到她對面的公寓住下,兩人之間的故事,就這樣順理成章地開始了。
方晴雲是秦遠自我放逐的黑暗世界裡的那一點星光,讓他重新找到了人生的目標,也成為他餘生裡最為重要的女人。
這個故事聽上去有些俗套,卻真的那麼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現實之中。
而故事的女主角,現在就站在她的跟前。
靳子琦望著在回憶裡掙扎的方晴雲,竟忍不住暗自發笑——
原來方晴雲不僅僅是遇到了秦遠,她甚至可以說是拯救了秦遠的後半生。
而她,靳子琦,就是那個摧毀秦遠人生希望的魔鬼吧?
「那個時候的秦遠瘦得幾乎不成人形,而且神態氣質也完全變了。原來的他是個連笑都充滿陽光的少年,在大學裡也是開朗活躍,充滿朝氣的。可是我在倫敦遇到的秦遠,卻是渾身充斥著陰鷙墮落的感覺。」
「他就像一具行屍走肉的殭屍,彷彿靈魂已經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副軀殼在這個世界上,他狼吞虎嚥地吃完飯,就盯著空空的碗發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傷心的時,青灰呆滯的臉上才有一點點表情,眼圈卻是越來越紅。」
方晴雲說著頓了頓,看著靳子琦的目光逐漸轉為幽深。
「那個時候,我問他怎麼了,可是他只是搖頭,表現得很安靜,也很有禮貌,似乎又變回了大學裡那個溫雅的男孩,可是,他卻不再笑,甚至連道謝的聲音也冷冷的,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他的誠意,那樣沒心沒肺得讓人想揍他。」
「我洗完碗出來,才看到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的秦遠,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難過的樣子,就像是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小獸,找不到依托,無助地顫抖著身體,只是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卻還是不斷發出哽咽聲。」
「在大學時秦遠就是個風雲人物,他很優秀,追求他的女孩裡不乏校花級人物,可是,他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大家都知道他有一個女朋友,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有人說他攀龍附鳳,將來想靠著女人上位,他也只是笑笑,提到他女朋友時他的目光總是那麼柔和,甚至口袋裡一直都藏著一張照片。」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你已經跟他分手了,是你父母逼著他出國,甚至還打斷了他的雙腿來威脅他,如果他繼續和你在一起,就要讓他一輩子躺在床上成為廢人,而你……」
方晴雲嗚咽一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深呼吸了下,看著靳子琦:「我知道我無權評論你們過往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再看到因為你而讓他受傷,十年前你帶給他的創傷至今還未癒合,我不希望又多添上一道。」
慘淡的月光從旁邊的窗口投入,她的聲音變得極輕,然而卻顯得異常地沉重:「你知道嗎?那個時候,他的精神衰弱很嚴重,一直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但是他常常不吃藥,睡個一兩個小時再從噩夢裡驚醒過來,然後睜著眼睛看天亮。」
靳子琦的背脊挺得很直,並未因方晴雲那些話裡蘊含的指責而愧疚。
她冷淡地聽著,自始至終都沒有打斷過方晴雲的回想,只是偶爾,眼眸撲閃幾下,但眼底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無痕,平靜得彷彿她是一個局外人。
走廊裡只有她們兩個人。
寒冷的夜風吹得走廊盡頭未關好的窗戶來回搖曳,吱呀作響,那孤寂的聲音在廊間來回穿梭,就像一個幽靈一樣,繞著兩人打圈。
「靳小姐。」方晴雲靜默了幾秒開口:「以一個愛著秦遠的女人的立場,我希望你體諒我的心情,我知道我很自私,但在愛情裡又有誰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你的確很自私……」靳子琦輕幽地從唇間飄出一句話。
方晴雲瞳眸一縮,怔愕地看向她。
靳子琦只是衝她扯了扯唇角,笑得極淡極淡:「是秦遠親口告訴你,他的腿是我父親打斷的嗎?以秦遠的驕傲,還不至於把自己狼狽不堪的過往一字不差地全盤托出像故事一樣講給你聽吧?」
方晴雲眉頭一擰,看著靳子琦,一臉莫名其妙:「你什麼意思?」
「那你知道嗎?秦遠當年雙腿被打斷的原因……知道的人極少。」
靳子琦望著她倏變的臉色,笑得深味:「作為靳家的小姐,跟人私奔,這樣的醜聞對一個有聲望的家族來說是要不得的,我的父母又豈會讓這個消息流出去?即便我再回頭去查當年的事,也只能查到秦遠因為車禍撞傷了雙腿。」
方晴雲的眸光閃爍,她看向靳子琦:「你跟他的事……他沒有瞞我。」
「可是,」靳子琦刻意拖長尾音,眼角的餘光卻一瞬不瞬地注意著方晴雲臉上的表情:「我的父親卻告訴我,秦遠的腿根本不是他派人打的。」
「當然,也可以說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就有人先替他花了這筆冤枉錢請人去教訓了秦遠,雖然最後還是他補貼了這筆醫藥費。」
方晴雲警惕地盯著靳子琦:「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似乎有些不解,但隨後她就抽了一口氣,明白過來,隨即是難以掩飾的憤怒,瞪著一臉坦然的靳子琦:「你懷疑是我做的?」
方晴雲沒看到靳子琦否認,氣得渾身發抖,不敢置信她這樣的武斷。
甚至連雙眼都因委屈和憤怒而猩紅,一雙手緊緊地捏著腹部的衣服,但也在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後,便慢慢地平息了那怒不可遏的火氣。
靳子琦目不轉睛地看著方晴雲重新恢復的平靜,心中暗歎,的確是個沉得住氣的女人,不會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亂了陣腳。
不過,火既然是她挑起的,那麼,就看她有沒有把它熄滅的本事。
靳子琦自認為,她並不是唯唯諾諾,處處受牽制的女人。
即便是在自己曾愛過的男人的妻子面前,也不會覺得要低著頭走過。
況且,當年的事,孰是孰非還說不定!
眼前這個秀外慧中、出自書香門第的小姐,是不是也如表面上這麼簡單?
「其實你一開始就猜錯了,我的確是失憶了,就在四年前的盛世豪庭地下停車場,我被一輛香檳色的奔馳撞成重傷。」
靳子琦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在看到方晴雲眼底有瞬間的錯愕後,紅唇一勾,側過身越過她的肩頭看向窗外的漆黑夜色。
「也許也可以說你沒有猜錯,我是已經想起了一切。你也許很好奇是在什麼時候,其實也沒多長時間,就在我跟宋其衍去度蜜月的時候,在悉尼一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我看到一輛車撞飛了一個人,然後過往的片段都回到了我的大腦裡,甚至包括……」
靳子琦驀地看向方晴雲,方晴雲的視線和她對上的剎那,身形有些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是被靳子琦那凌厲的眼神給震驚到了。
靳子琦卻不以為然,兀自說著:「包括四年前發生的那場車禍。」
「你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方晴雲冷冷地說完,轉身就要走。
然而她剛邁了兩步,一道纖長的身影便擋住了她的去路。
靳子琦唇角噙著一縷淺顯的笑,「我以為你會感興趣,也許是跟你太投緣的,才會不自不覺地把埋藏在我心裡這麼多年的秘密都告訴了你。」
方晴雲卻冷然了臉色,繃著唇望她:「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靳子琦失笑,「不是你叫住我的嗎?如果不是你跟我提及失憶的事,我恐怕都快要忘了這些事,哪裡還會跟你重提舊事?」
「那是你的**,我不便多加瞭解,我的婆婆醒來還需要我照料,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再見。」方晴雲說話的速度很快,生怕被她打斷。
望著方晴雲不願多停留一刻的樣子,靳子琦的眸光卻越來越犀利。
在方晴雲和自己錯身而過時,靳子琦幽幽地開口:「那秦遠有沒有告訴你,我當年去找他被我父母知曉,是有人給我父母通風報信,寄了一封匿名信?」
說完,靳子琦側眸瞟向怔愣的方晴雲,「看來他還不知道,雖然我沒想過要跟他重歸於好,卻也不願意整日背著一個黑鍋過日子,也不想要他總是拿一副受害人的表情看我,十年前,受到傷害的並不止他秦遠一個人。」
靳子琦作勢就要上樓,方晴雲卻突然伸手拉住她,她微微揚起下顎,呼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才從唇齒間蹦出幾個字:「你想怎麼樣?」
「能怎麼樣?不過是想還當年的事一個真相,我想,以秦遠今時今日的地位,要查清當年的事對他來說,絕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輕輕地揮開方晴雲的手,方晴雲卻往她前面一步,不讓她離去。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再來追究,又有什麼意義?」
方晴雲低低的聲音在靳子琦耳畔迴繞,靳子琦的眉角一挑,轉眼就笑起來,那樣的笑看在方晴雲眼裡,只覺得讓人倍感不安和忐忑。
靳子琦卻輕鬆地說道:「你別想多了,我也只是隨口說說的。你費盡心思才得到秦遠這個男人,用了十年時間才得來這段婚姻,古人有雲,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雖然沒有方小姐這麼知書達理,但這點做人的底線還是有的。」
然而,方晴雲聽了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仍然死死地盯著靳子琦。
靳子琦沒有去看她,說完後就自顧自地準備走人,卻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又退了回來,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那道蕭條纖細身影,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但她還是問出了口:「聽之前在宋家時秦遠說過,你每年都會回國參加文化交流會,如果我瞭解得沒偏差,你和你父親每年都在邀請的嘉賓之列,而近年來,文化交流會好像都在s城舉辦,很巧的是,都在盛世豪庭。」
「你回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方晴雲忽而笑了笑,有些牽強。
靳子琦卻有些無辜地點點頭,「我的記性不錯,當時我被撞暈過去前,依稀看到那輛車只是停了一會兒,就突然倒退轉彎開走了,後來警方卻說對方不是逃逸,是因為害怕自己開車去警局投案了。」
「從當年停車場的監控錄像顯示的時間來看,和那個肇事司機去警局自首的時間之間相距兩小時,我親自去測試了下從盛世豪庭開到警局的時間,車速最慢也不過四十分鐘,我很好奇這中間的空檔這個肇事司機去哪裡了。」
方晴雲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握成拳頭,眉目間是越發地清冷。
靳子琦卻沒有就此停止,繼續說著:「我托了關係去警局翻看當年那起車禍的檔案,說起來還真的很巧,發現當年開車撞我的竟然是當時在你們秦家做司機的一個中年男人,根據口供,他當時轉彎的車速太快剎不住車才撞了我。」
「秦老先生的確是個仗義疏財的優秀學者,知道自家的司機撞傷了人,就偷偷地往那個司機的賬戶上打了一大筆錢,想來是怕做好事被人發現。」
她瞧了眼方晴雲煞白的臉色,「你知道嗎?十年前我去英國找過秦遠。」
方晴雲定定地站在那裡,很久之後才回過神,她僵硬地回過身,望著靳子琦冷淡地說道:「那也不過是你的臆想,如果沒有證據,就請不要信口開河,就你剛才那些暗含誹謗的言論,靳小姐,我完全可以一字不差地轉達給我的律師。」
靳子琦點了點頭:「就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我才只能這樣說說而已,不過方小姐,我只提醒你一句,毀屍滅跡的道理誰都懂,不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如果當年的事情不是一個巧合,那麼……」
她轉而深深地看著方晴雲,一字一頓地說:「這就是一場謀殺。」
靳子琦那樣沉斂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驚心動魄,方晴雲的心裡一陣淒涼的惶恐無助,她捂著自己的頭,踉蹌地往後退到牆角,肩頭顫顫發抖。
看著被自己逼到崩潰邊緣的方晴雲,靳子琦沒有高興卻也沒有懊悔,只是不等她離開,身側響起秦遠幽冷的質問聲:「你們在做什麼?」
待秦遠走近時,方晴雲已經蹲在地上,背抵著堅冷的牆壁,他的眼眸一陣恍惚,在越過靳子琦時腳步一滯,但還是很快就走了過去。
在方晴雲身邊半蹲下,將方晴雲擁入懷裡,抬手輕撫她的腦袋,柔聲道:「怎麼了?不是說去給媽買宵夜的,怎麼到這裡來了?」
方晴雲好像突然從噩夢中甦醒,撲到秦遠的懷裡,緊緊地反抱住秦遠。
她的眼角有些濕潤,「阿遠,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靳子琦靜靜地站著,俯瞰著地上那交頸的愛侶,卻感到前所未有地可笑,她想要轉身離開,秦遠卻突然喚住了她:「子琦。」
她詫異地轉頭看他,他已經站起身,懷裡靠著方晴雲。
他的個子跟宋其衍差不多,她要稍稍揚起下頜才能和他對視。
曾經,他總是遷就地俯下身聽她說話。
「如果有事不要再找她,晴雲懷孕了,不能受刺激。」
秦遠看著臉上平靜的靳子琦,他的聲音一如過去那樣溫潤緩和,然而卻又不似記憶裡那般讓她感到溫暖,其實,很多事,早已潛移默化發生了變化。
即便沒有方晴雲,他們之間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後,過了荷爾蒙最為旺盛的年紀,等他們彼此安靜下來,才會發現對方身上自己無法磨滅的稜角。
只不過,方晴雲讓這個假設提前成真了。
靳子琦看著秦遠,美眸彎成了月牙狀,「好,不找!」
她不置可否,他卻皺著眉頭,有一絲的不確定。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不過隨便聊聊,只是沒想到你太太這麼開不起玩笑,我走了,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走廊那頭卻出現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宋其衍不知何時竟已站在那裡,他慢慢地踱步過來,自然而然地環住靳子琦的肩膀。
靳子琦低頭看著肩上的大手,心頭一顫,鼻子竟有些發酸,本能地依偎在他的胸前,宋其衍眨了下眼睛,揉了揉她的頭髮。
「不是說只是去一下洗手間,怎麼這麼久?」
他並沒有刻意要等靳子琦回答,爾後就看向那邊扶著方晴雲的秦遠。
「對了,我有件事一直忘記告訴你……」
秦遠的視線也投放在宋其衍身上,他沒有去看靳子琦一眼,甚至連眼角也沒有,沒有去看那個他曾經最深愛的女人靠在他摯友的懷裡。
再相見時,他何曾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當他親眼看到他們伉儷情深地站在一塊兒時,那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可是,他能做的卻只是默默地承受那一巴掌的余痛。
「上次去調查十年前的事,牽扯出了上一任市委書記的千金,好像叫夏文雪,前陣子得到消息,說她……在一個夜店的廁所裡猝死了。」
「她死了?」秦遠怔了一下,直直地望著宋其衍,「怎麼死的?」
宋其衍挑了挑眉梢,不露痕跡地瞟了眼秦遠懷裡的方晴雲,「我怎麼知道?她又不是我的老情人,我關心她做什麼?只是碰巧聽說罷了,你要是想瞭解,就自己去查,以你的本事,難道還挖不出事情的前因後果嗎?」
聽到「老情人」三個字,秦遠的臉色驟變,而方晴雲本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扣緊了他的衣袖,臉因埋在秦遠的懷裡而看不到表情。
宋其衍卻突然臉色軟下來,低頭看著懷中的女人,語氣也異常地溫柔。
「走,我帶你去吃過橋米線。」
過橋米線?靳子琦從那繁雜的思緒裡抽身,被過橋米線幾個字堵在了牆角,然而手已經被攥進佈滿薄繭的大手裡,有點刺,但是很暖。
在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他拖著往外走。
「去哪裡吃啊?」
他故作神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到了不就知道了。」
靳子琦忽閃著眼神,迷迷糊糊的,過橋米線,她可能還沒吃過……
兩人一路拐出醫院,靳家公主乖巧地跟在後面,一句話也沒提及姓秦的,宋其衍暗自得意洋洋,又自控不住地轉頭緊緊盯著她。
靳子琦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那感覺就像——
就像——
——狗盯著塊肉,就想要叼回家去。
……
秦遠望著相攜離開的兩人,眉頭又皺了起來。
剛才轉身的瞬間,靳子琦的臉色依舊淡淡的,她的眼神似乎往他這裡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他,卻又好像沒看他,那眼神裡有著說不出的冷漠和疏離。
在那一刻,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又發現說不出一個字。
待他們走遠,他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直都沒有收回視線。
本躲在他懷裡的女人卻稍稍退開去,秦遠低頭望去,方晴雲慘白的臉色已經逐漸恢復紅潤,她順著他的目光眺望著走廊那一頭壁燈照耀下的光暈。
「晴雲,」秦遠突然叫了她一聲,她回頭看他,他的喉頭一動,也轉頭回望著她,「以後不要再找她,我跟她已經過去了。」
方晴雲暗暗苦笑,他是認定了是她主動找事的嗎?
他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兀自解釋:「我知道她的脾氣,她不是那種喜歡惹事的女人,所以,不要再平添無謂的麻煩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方晴雲盯著他,有些失望有些悲傷:「那我在你眼裡,就是一個喜歡挑事的女人嗎?」她說到後來怒火中燒。
秦遠竟然覺得她是那種喜歡仗勢欺人的人!
方晴雲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推開秦遠。
她覺得憤怒又委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遭受到這樣的待遇。
「秦遠,你沒忘吧,我才是你的妻子!」
秦遠俊眉斂起:「我跟她之間經過那麼多事,早已經斷了,晴雲,你不要再疑神疑鬼,我們十年的感情,我會對你和孩子負責的。」
「那如果你們之間的那些阻礙不過是誤會呢?」
方晴雲緊接著反問的一句讓秦遠錯愕,他怔怔地站在那裡,竟忘了回答。
他從未想過那些攔在他和靳子琦中間的阻礙是誤會,要是真如晴雲所說只是誤會,那麼他和靳子琦之間,究竟該是怎麼樣的錯過?
「你對我和孩子有的難道僅僅是責任嗎?」方晴雲冷冷地一笑,「你擔心她會受到傷害,難道我就不會受傷害嗎?我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嗎?」
「晴雲,你想多了。」秦遠緊皺的眉間流露出的是隱隱的不耐。
「是你想多了!」方晴雲的雙眼泛起血絲,「你難道敢說你現在心裡沒有那些齷齪的想法嗎?當我說到橫在你們之間那些事可能是誤會時,你的眼睛早就出賣了你,你想要回去,你想要回到她的身邊!」
「晴雲,」秦遠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方晴雲狠狠地一怔,瞪大的眼眸裡有水光閃過,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秦遠看著她受傷的樣子,立刻就有些後悔自責,他自然沒忘記過去那樣照顧自己的是誰,方晴雲這個女人,對他來說,象徵著重生,象徵著希望。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秦遠伸手想要去擁住她,卻被她冷冷地避開,他眼底的憂鬱更濃。
方晴雲的雙手抖著,然後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她回轉過身,背對著秦遠,半個身體掩埋在陰影下,「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只能自己承受,不過我不後悔在那個巷子裡扶起你。」
秦遠頎長的身體緩緩往後靠在牆上,抬起的雙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方晴雲側過頭冷眼看他,心中無比的苦澀。
和自己在一起十年,他何曾為自己衝動過一次?
頂多就是像剛才那樣,焦慮憂愁一下,噓寒問暖一番就不了了之。
不曾為她喝醉,不曾為她憔悴,也不曾為她傷心痛哭。
他們之間總是很溫柔很和諧,幾乎沒吵過架,有分歧,不是她讓一步,就是他退一下,甚至連紅眼,在重遇靳子琦之前都不曾有過。
他們是所有親朋好友眼裡的模範情侶,她的閨中密友都嫉妒她到眼紅。
可是,一回國,遇到靳子琦,這一路綠燈的十年感情終於遇到了紅燈。
可是又能怪誰呢?是她自己在賭,她不敢輸給靳子琦,所以她回來了,帶著他一起回來了,她想要證明,在秦遠的心裡,方晴雲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結果——
她輸得一塌糊塗。
那個她方晴雲十年沒見過的秦遠又回來了。
那個為了靳子琦神魂顛倒,或熱情洶湧似火海,或冷如冰山一樣的男孩,她已經他早在十年前那個晚上已經死了。
沒想到,只不過是沉睡在他的心底罷了。
如今,白雪公主只是輕輕地一吻王子,她方晴雲就是一個萬年炮灰!
並不是靳子琦在秦遠的心裡留有一席之地,而是,方晴雲耗費了十年,原來也不過在秦遠的心裡佔了冰山一角,其他,全部還是靳子琦的屬地。
努力把眼淚逼回去,方晴雲深深地呼吸,把自己的聲音逼出來。
「秦遠,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有忘記過她?」
秦遠把修長的手指蓋在眼睛上,「對不起……我沒辦法……我沒辦法……」
「所以,你還愛著她?」方晴雲冷冰冰地說。她的心臟依舊平靜地跳動著,空氣如往常一樣湧進肺裡,然而卻寒冷刺骨。
秦遠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一樣。
這個時候的沉默,就等於了承認。
許久之後,他說:「我不想騙你,晴雲,你是這個世上我最不想欺騙的人。」
所以呢,就要讓我這樣受傷嗎?
方晴雲站在他對面,眼角已經乾澀:「那我呢?我到底算什麼?」
「我愛你。」秦遠咬著牙,每個字似乎都有千斤重,讓他無法承受。
方晴雲嗤笑一聲,「兩個都愛?好,好!」
她頹然地轉身,朝著前方的電梯口走了兩步,猛地轉過身來,將手裡的宵夜盒子狠狠地擲向秦遠,頓時,湯汁都順著秦遠白色的運動衫流下來。
秦遠的身子被撞了一下,還是穩穩站著,一動不動。
即便是渾身充滿了點心的味道,他亦無動於衷。
方晴雲看得心痛也恨極,衝過去用手拚命捶著他,淚水從眼角像斷了線似的溢出來,直到哭到都發不出聲音,只有死命捶打著,搖著那具堅實的身體,想要發洩什麼,又想要把他搖清醒過來。
「十年了!」她嘶喊著,「整整十年了!」
秦遠沒有任何的反抗,也沒有躲閃,只是由著她出氣。
方晴雲發洩到脫力,身子往下滑,他伸手扶住她。
方晴雲卻高高地揚起手就凌厲地揮了過去。
「啪!」
秦遠的頭轉向一側,似乎有什麼晶瑩的液體也隨之從眼角甩了出來。
白皙的臉頰很快就紅腫起來,但他還是固執地抓著方晴雲的手,擁著她不讓她跌倒在地上。方晴雲的指甲在他脖頸上留下長長一道紅的印子,血珠冒了出來。
她喘著氣,嗚咽著,秦遠晦暗著神色,喉結滾動,卻說不出話。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她摟進懷裡,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方晴雲在他懷裡痛哭,淚如雨下,嘴裡呢喃著,秦遠的心頭陣痛,他聽到她依然還在說:「十年了……」
秦遠痛徹心扉,只是更加抱緊了她,他忽然想起大學裡,那個在籃球場上,紮著一個馬尾,穿著白色體恤牛仔褲,朝他伸出一隻手,明眸善睞,落落大方的女孩,她對他說:「你好,我是中文系的方晴雲,很高興認識你,秦遠!」
不過,當時的他,心裡眼裡看到的都是另一個女孩,對她不過一笑置之。
很多年後,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想過,會和這個女孩走到一塊兒,將她擁入懷裡,他甚至還鬼使神差地想過,或許這就是命運……
現在想來,是多麼的可笑,原來這一切,還真的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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