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深邃的黑眸直直地盯著她:「小琦,你是不是記起來了?」
靳子琦合了合眼,依舊感到疲憊,她靠在他的肩頭,吃力地開口:「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醒來後卻又記不起來了。舒蝤梟裻」
「如果記起那些回憶要這麼痛苦,我寧願什麼都不要了。」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前,輕聲喃喃,「你說得對,現在和將來才是最重要的。」
宋其衍並未多加追問,只是安撫地輕撫她的後背,「那就別再去想了。」
他臉上的擔憂早已被冷靜取代,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心思沉斂的男人。
這樣的他失了暴躁,卻總讓她看不清楚。
究竟是她還不夠聰明,還是宋其衍太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
以往若非他願意,她是不是也看不到那個孩子心性的宋其衍?
想想也應是如此,像他這種地位的人,總能熟稔地拿捏表情和態度。
靳子琦的心還沒有徹底從那些紊亂的記憶中成功爬出來。
宋其衍扶著她重新躺下,替她蓋好被子,「我已經幫你請假了,現在好好睡一覺吧,家裡的話,也別擔心,我跟媽說你感冒了。」
靳子琦頭腦沉重地眨了下眼眸,看到他站起來,似乎有轉身離開的打算。
下意識地,她就伸手拉住了他,有些許的懇請意味。
像是習慣了他的陪伴,此刻越加地不敢一個人面對那些可怕的記憶。
宋其衍怔愣了一下,然後便掀開被子,神情自然地躺了上來。
狹隘的病床上,身材高大的男人硬是縮成一團,一手攬過她的腰肢,一手還保持著被她握住的姿勢,柔聲喑語:「睡吧,我在。」
心中縱然滋味百態,但是躺在他的懷裡,本吊起懸蕩的情緒便慢慢地回落。
外面早已日麗風清,暖洋洋的陽光傾灑在病床邊,別樣的溫馨安和。
靳子琦回抱著她,倚靠在他的身上,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竟從來不曾發現,自己對他的依賴竟敢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
倫恩的話語又開始在耳邊迴響起來,記憶中那個挽著她手的少年……
靳子琦抬起眼,望進宋其衍那雙黑眸中,想要去探尋那裡面的情緒。
不管她的過去究竟是什麼樣子,最起碼此刻靠在他的懷裡,她相信自己內心的驅使——
這也許不是最好的結果,卻也不會是最差的發展。
「睡吧。」宋其衍替她掖好肩膀處的被子,帶著蠱惑的聲音響起。
他的手心乾燥溫熱,在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靳子琦拋開紊亂的思緒,閉上了眼睛,帶著一點點的疲倦感,逐漸地陷入了夢鄉。
……
在醫院待到傍晚,確定她的身體已無大礙宋其衍才去辦理出院手續。
靳子琦身上也是一身睡衣,站在走廊上難免有些尷尬。
腳上還有一雙不知道宋其衍從哪裡弄來的拖鞋,尺碼有點偏大。
長髮凌亂地披在肩上,類似於一個被家長丟棄而迷路的女孩。
然後,她的家長拿著一疊繳費單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
宋其衍也是一身黑色睡衣,穿著拖鞋,在眾多詭異的目光中走過來。
他好像絲毫不介意別人異樣的眼神,只是專注地望著她所站的位置。
「現在一起回家吧。」聲音也變得格外溫柔。
在靳子琦還沒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把她攔腰抱起,攬進自己的懷裡。
高高瘦瘦的靳子琦,在他的公主抱裡,好像變得格外的小巧。
靳子琦的雙手下意識地環住他的脖頸,眼神卻有些略略的不解和窘迫。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你生病了不能太累,我抱你下去好了。」理所應當的紳士風度。
靳子琦仰起下頜看他——
宋其衍看上去似乎很開心,並不隱藏,開心得好像要化作一縷青煙飄走。
站在等待電梯的人群中,笑得有些滑稽,好在牙齒夠白。
靳子琦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掙扎一下。
可是懷抱這樣地溫暖,她亦衍生出了安逸舒適的心情。
想要依賴他,至少這一刻,身不由己地想。
所以最後也是貼近他的胸膛,聽著他強勁的心跳,閉上了雙眼。
……
回到靳家還沒走進別墅,就聽到裡面傳來女人歡愉而誇張的笑聲。
靳子琦和宋其衍互看一眼,貌似家裡沒這麼豪放的一號人物吧?
帶著這份好奇,兩人一進屋,虹姨就迎了上來,滿臉喜氣地道:「大小姐姑爺你們可回來了,今天家裡來客人了。」
靳子琦順著虹姨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便見一位與蘇凝雪有幾分相像的中年婦女也正巧望過來。
她身上穿著香奈爾深秋最新款的馬海毛羊毛金線提花的套裝,脖子上戴著一條做工精巧的刻花項鏈,一頭棕色的長髮被高高地挽起,儼然一貴婦形象。
在瞧見靳子琦時,貴婦的眼底閃過驚喜的芒光,回頭跟坐在一旁的蘇凝雪詢問:「沒想到子琦已經長這麼大了?」
蘇凝雪含笑看著門口的靳子琦和宋其衍道:「小琦,其衍,這是姨媽,常年居住在法國,聽說你結婚帶著你表妹回來了。」
「姨媽。」靳子琦和宋其衍異口同聲地叫了蘇凝秋一聲。
蘇凝秋也注意到了靳子琦身邊的男人,臉上一閃而過讚賞,隨即笑著道:「這位應該就是子琦的夫婿了吧?當真是人中龍鳳啊!」
宋其衍態度謙遜,「姨媽過讚了!」
蘇凝秋像是想到了什麼,拉扯了下蘇凝雪的袖子,「哎,我怎麼聽說你這女婿是宋家那大戶的兒子,真的還是假的?」
蘇凝雪抿著嘴角笑而不語,卻是點點頭,算是應證了她的詢問。
蘇凝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便也跟著不再追問下去。
樓梯上忽然傳來腳步聲,回頭便看到喬念昭精神不振地下樓。
看來昨晚的事對她打擊挺大的,靳子琦明顯看到她紅腫的眼睛下那深色的黑眼圈,就連一張瓜子臉在一夜間也消瘦了不少,面色蒼白。
喬念昭就像是沒看到客廳裡的人,一聲不吭地就往餐廳走去。
蘇凝秋卻輕輕地冷哼一聲,喬念昭可能沒聽到,但靠近客廳的靳子琦和宋其衍卻都聽到了她的嘀咕:「他倒真的敢把這私生女領回家。」
蘇凝雪拍了拍蘇凝秋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說,蘇凝秋面露不滿,卻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將話題轉向美容保養品上。
靳子琦和宋其衍剛走進客廳,便聽到餐廳那邊發出瓷盤落地的碰撞聲。
然後是女人驚嚇的聲音:「啊!你走路怎麼也不看路的?」
眾人齊齊循聲看去,便看到喬念昭和一個二十三四歲打扮時尚的女孩撞到一起,打翻了女孩手裡的蛋糕,奶油濺了女孩的衣服一身。
而那句抱怨顯然是這個一臉控訴的女孩說出來的。
喬念昭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便要繞過她走開,卻被女孩一把扯住:「我說你怎麼這麼沒禮貌,撞了人也不道歉!」
喬念昭卻嗤笑一聲,語氣嘲諷:「你是誰,憑什麼讓我給你道歉?」
女孩被氣得睜大眼,滿眼的不敢置信,似沒想到這靳家竟然有這麼狂妄的人,剛想回罵過去,客廳裡的蘇凝秋卻突然發話:「青喬過來!」
虞青喬雖心中憤憤不平但還是聽從母親的話鬆了手,接過傭人遞上的濕毛巾,一邊擦拭著身上的奶油一邊大大咧咧的抱怨。
喬念昭這才注意到家中來了客人,也很快就看出客廳裡的蘇凝雪和蘇凝秋的關係,冷冷地笑了笑,然後陰沉著臉進了廚房。
虞青喬穿著一件寬鬆的深藍色毛衣,緊身的白色休閒褲下是一雙白色的球鞋,她看著毛衣上沾染的彩色,一張臉逐漸地難看起來。
等走近客廳,索性一把衝過來,撲到蘇凝秋的身上撒潑:「我不管,你讓她賠給我,這是全球限量版的秋款,媽!」
蘇凝秋滿臉的無奈,寵愛地拍拍她的臉頰:「別鬧了,不就是一件毛衣,你子琦表姐和未來表姐夫回來了,還不快打招呼!」
虞青喬見了對面坐著的兩人,頓時忘記了衣服的事,跑過來牽過子琦的手,摸上摸下,咧著嘴笑說:「子琦表姐越發標緻了,看得我都心血澎湃的!」
靳子琦對虞青喬的印象可以說為零,但那份親情還是應然而生,回握著她的手,笑吟吟地回道:「青喬表妹不是也很漂亮可愛嗎?」
虞青喬聽了呵呵笑了幾聲,坐在靳子琦旁邊的沙發邊上,「表姐你結婚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還要從我媽那裡知道這個消息。」
蘇凝秋望著自家活潑過頭的女兒,笑罵一句:「是你表姐要結婚,又不是你結婚,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虞青喬古靈精怪地吐了下舌頭,門口便響起虹姨的聲音:「董事長回來了。」
靳昭東一進門就看到客廳裡熱鬧的情形,而蘇凝秋已經起身喚了聲「姐夫」,而虞青喬也被母親拉起來站直身恭敬地叫靳昭東:「大姨夫好!」
靳昭東微笑地應下,將手裡的公文包和外套交給虹姨,便也進了客廳。
話題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就是嘮嘮家常,然後配合地笑幾聲。
那邊的喬念昭剛走出廚房,便被靳昭東眼尖地瞧見,發現她又要上樓,便出言制止:「整天呆在房間裡也不嫌悶,馬上要吃飯了就別上去了。」
喬念昭看了眼一派和睦的客廳,咬著略顯蒼白的唇瓣,卻還是走過來了。
「爸。」喬念昭氣若游絲地喊了一聲,便在角落裡獨自坐下。
蘇凝秋卻突然明知故問道:「姐夫,這位小姐是……」
靳昭東堪堪地望了蘇凝雪一眼,但還是作了介紹:「這是我和凝雪十年前收養的孩子,姓喬名念昭,念昭,這是你雪姨的二妹。」
喬念昭瞟了眼蘇凝秋,又怏怏地低下了頭,連蘇凝雪都沒叫更何況是別人?
靳昭東有些許的尷尬,但蘇凝秋卻絲毫未介意,兀自轉頭又跟蘇凝雪聊天。
虞青喬偷偷瞄了眼喬念昭,眼底閃過瞭然。
她清清嗓子突然指著宋其衍問道:「大姨,這位就是表姐夫了吧?表姐真有眼光,一看就知道是聽老婆話的人,某些人可是不能比的呀!」
宋其衍因為那句「聽老婆話」差點嗆出一口茶,靳子琦手裡的水果刀一滑,差點割到自己的手指,而靳昭東則直接低頭默默地飲茶。
那邊的喬念昭彷彿感受到了虞青喬語氣裡的挑釁,抬頭看向虞青喬,眸中也是陰冷的神色,但也知道寡不敵眾的道理,選擇了沉默。
蘇凝秋贊同地點頭,一邊端詳著宋其衍一邊開口:「是呀,你表姐這個婚結的好,是得有靳家未來當家人的樣子了!」
宋其衍忽然低頭靠近靳子琦,在她耳邊用極輕的聲音道:「你這姨媽和表妹真夠厲害的,要是爸當初娶了你姨媽,日子可沒現在這麼太平了。」
靳子琦嘴角的笑意更濃,蘇凝秋和虞青喬你一句我一句,腦子不會拐彎的人,這樣指桑罵槐的話,聽起來著實有些費力。
喬念昭則因為這樣的諷刺而沉不住氣,不甘心地反駁一句:「是呀,要不是阿風耽誤了姐姐那麼多年,姐姐早就跟宋先生修成正果了。」
整個客廳的氣氛有瞬間的凝滯。
靳昭東望著喬念昭一皺眉:「昭兒,胡說什麼呢!」
「難道我說得有錯嗎?」喬念昭天真地眨了眨眼,嘴角抿著笑:「不然姐姐為什麼要和阿風在一起那麼多年?」
靳子琦削水果的動作不停,她這個「妹妹」怕是沒救了!
肩膀卻被身邊的男人攬住,將削好的蘋果遞給他:「要吃嗎?」
「你餵我。」宋其衍在她頰邊親了親,得寸進尺地要求。
靳子琦下意識地躲了躲,卻又被他攬在懷裡,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蘋果,滿意地嚥下肚才轉眼看向滿眼睛都是嫉妒的喬念昭。
「因為我家小琦高興啊!」
「什麼?」喬念昭臉色一變,沒想到插手的又是宋其衍。
就連客廳裡其他人也被宋其衍的話吸引注意力望過來,想聽他的解釋。
靳子琦瞟了眼身邊笑得瞇起眼的男人,用手肘戳了戳他,看你怎麼圓場?
心裡卻並不擔心,因為……對付喬念昭素來是他最為在行的!
宋其衍習慣性地挑了下眉,笑了一下,正經八百地回答:「總不能讓她一點經驗也沒有就嫁給我吧,人不風流枉少年嘛!」
喬念昭輕笑一聲:「姐夫說的是,不過姐姐是女孩子家,吃虧的總是她吧?」
「這個嘛……」宋其衍頗具深味地沉吟了會兒,才笑望著喬念昭道:「智者見智吧,你現在的那個不就是我家小琦扔了不要的嗎?還不是一樣如獲至寶。」
客廳裡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靜中。
靳子琦卻是嘴角忍著笑,心情也莫名愉悅了起來。
——喬念昭,你可曾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最後靳昭東只得起身打破沉默:「人都齊了,就吃飯去吧。」
沒人在繼續剛才的話題,紛紛走去餐桌邊坐下,虞青喬挨著靳子琦坐下,看著對面的喬念昭:「小昭啊,你有男朋友了嗎?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幾個?」
對虞青喬突然表現出來的熱情,喬念昭提防地看著她拒絕道:「我已經有未婚夫了,就不勞你費心了。」
喬念昭說到未婚夫三個字時,眼底淚光一閃,委屈和不甘乍現在臉上。
虞青喬明白地點頭,卻沒有就此結束話題:「那小昭你怎麼不叫你未婚夫回來吃飯?我還想見見是何方神聖能娶到靳家的小姐呢!」
蘇凝秋盛好一碗湯,邊用勺子舀著放熱邊漫不經心地瞅了滿臉好奇的虞青喬一眼:「瞧你那聰明勁,剛才你表姐夫不是說了,不就是被你表姐退婚的那位。」
「哦!」虞青喬故意拖長尾音,「原來是那個叫蘇珩風的呀!」
靳子琦和宋其衍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聽到虞家母女倆的發作。
虞青喬繼而又跟喬念昭扯話:「小昭,蘇珩風不是開影視公司的嗎?大晚上的不回來吃飯去幹什麼了?」
後邊句話是關心,但加上前半句話就完全有了別樣的味道。
影視公司什麼最多?當然是身材火辣的美女啦,還都是單身的美女!
喬念昭握著筷子的手一緊,卻還是笑著道:「他公司最近要投拍一部新戲,說是有什麼演員方面出了問題,明天就要開拍了,所以要他留下來商討一下。」
對於退婚的事喬念昭一個字也沒提,這要提了估計更加被人看笑話。
用盡手段從姐姐那裡搶來的男人,轉眼間又被別的女人奪走了。
說出去都只會被人說「活該」,而絕對不是同情的眼神。
況且,她喬念昭不需要這些人假惺惺的可憐!
「看起來還真是敬業,他也應該快三十了吧?小昭,說起來我也要叫你一聲表姐,我才好心提醒你一句,都說男人三十如狼,你可一定要看牢他了!」
「這年頭沒有挖不動的牆角,只有不爭氣的鋤頭,我覺得你自己也應該深有體會吧?所以呢,晚上最好別讓他出去,尤其是以工作為由!」
虞青喬說著,感覺口渴了,就端起蘇凝秋涼好的湯喝了一口。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喬念昭隱忍著氣瞪著好整以暇的虞青喬。
傻子都聽得出虞青喬話裡暗藏的玄機,比之客廳裡那會兒明顯多了。
靳昭東也跟著蹙了下眉頭:「青喬,不是姨夫說你,這話自家人面前說沒人怪你,要是擱到外面難保人家不會翻臉不認人。」
虞青喬呵呵笑了兩聲,「姨夫說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
跟蘇凝雪坐在一塊的蘇凝秋卻不悅了,看了靳昭東一眼,夾著菜到自家姐姐的碗裡,接著開口說:「孩子們鬧著玩的,姐夫你怎麼也跟著摻和?」
靳昭東眼角一動,蘇凝秋卻還在那裡鳴不平:「我家青喬這不是為小昭好嗎?要是外人青喬會這麼沒眼色地說嗎?像我家隔壁的伯納德夫人,她丈夫出軌的對象不就是他那位風騷多情的秘書,聽說肚子都老大了,現在是趕著跟她離婚要娶那個小三進門。現在趁早提個醒,也比以後後悔的好!」
蘇凝秋說完,不忘轉頭徵詢靳昭東的意見:「你說對吧,姐夫?」
靳昭東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也不去看蘇凝秋帶著笑的眼睛,低頭悶悶地開始吃飯,喬念昭見父親都敗下陣來,哪裡還敢吭聲?
靳子琦不禁好奇,為什麼說到秘書和老闆勾搭,靳昭東的反應這麼大,再反觀蘇凝秋,就像是出了一口氣,樂呵呵地給其他人盛湯。
難道靳昭東和喬欣卉當初——
靳子琦不由地看向蘇凝雪,如果真是那樣,她母親為何不阻止?
蘇凝雪卻彷彿沒看到她凝視的目光,斯條慢理地咀嚼著飯菜。
倒是宋其衍突然開口:「其實我那外甥沒有去公司。」
他說這話時,眼神卻是看著喬念昭一剎那的驚慌,似笑非笑的模樣。
靳昭東也吃了一驚,估計也沒想到宋其衍會這樣拆台,蘇凝秋則好奇地擱了筷子,虞青喬更是像探聽到了八卦一樣激動:「那他去哪裡了?」
「白天陪小琦去醫院看感冒時,碰巧看到他在婦產科,還進了一個房間,我過去看了一眼,他媽也在,應該是陪她媽去看病的吧。」
宋其衍說得極其自然,並沒有遮遮掩掩,倒像是喬念昭神經兮兮的。
虞青喬撇撇嘴,「去陪他媽看病有什麼好隱瞞的,小昭你也真是的。」
喬念昭憤懣地看了眼宋其衍,就像是被捉弄了一番,無奈宋其衍卻還一臉無害,渾然不知自己說的話有多麼令人討厭。
喬念昭剛想說幾句話消除疑慮,又被宋其衍搶先一步:「不告訴小昭,也是怕小昭為難,畢竟珩風是個孝順的孩子。」
蘇凝秋不解地問道:「怎麼小昭,你未來婆婆不喜歡你嗎?」
喬念昭的臉色瞬間蒼白,連帶著靳昭東也不好看了,一邊夾菜緩和氣氛一邊扯開話題:「凝秋,我聽說妹夫在法國是從事服裝行業的?」
蘇凝秋瞧了眼喬念昭,點頭應下:「是啊,他最近還搞了個和tyfmode品牌的合作方案,才抽不出時間來參加子琦的婚事。」
虞青喬接話道:「也就我媽放心讓我爸一個人留在法國,不過還好有奶奶在,量那些狐狸精也不敢太放肆。」
說到這裡,虞青喬又把話頭引到了喬念昭身上:「小昭,和婆婆關係一定要處理好知道嗎?你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時一定要住婆家的,可不像我表姐是姨夫選定的繼承人還能回來靳家住,不然會被人戳脊樑骨的。」
「青喬!」蘇凝秋靜靜地喊了她一聲,虞青喬也不怕,半笑著道:「媽,你怎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凶我,也不給我留點面子。」
靳昭東的臉色早就沉了下來,卻又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蘇凝雪也不開口制止,就像個旁觀者,看著這飯桌上的風起雲動。
「哎呀!」虞青喬突然一聲叫,豁然開朗地看著喬念昭說:「聽表姐夫剛才的話,小昭,別說你是破壞了我表姐和那個蘇珩風的婚事,鑽了空當了小三,所以你婆婆才不喜歡你這種撬牆角的吧?」
虞青喬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滿臉的震驚,表情要多逼真就有多逼真。
飯桌上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虞青喬一雙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不由不拉了拉靳子琦的衣服,輕喚一聲:「表姐。」
靳子琦轉頭看她的樣子,看來是真的不知道蘇珩風和喬念昭的事。
而對面的喬念昭終究是不堪其辱,豁然起身,手中的筷子也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在寬敞的餐廳裡迴盪著響亮的餘音。
「昭兒!」靳昭東低聲呵斥,想要去拉她,「給我坐下!」
喬念昭卻一把甩開靳昭東的手,「爸,難道你沒看出她是故意的嗎?」
一隻手直指對面愣愣的虞青喬,眼圈也逐漸泛紅,委屈地要掉下淚來。
「我說什麼了我?」虞青喬也覺得冤枉,無緣無故被點名。
「昭兒,少說兩句!」靳昭東喝斷了還欲講話的喬念昭。
喬念昭哽咽一聲,眼淚跟掉了線的珠子往下掉,「我就知道,你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自己的女兒看!」說著,便推開椅子,轉身往外走。
「昭兒!」靳昭東也跟著起身,被喬念昭那句賭氣的話說得心裡不是滋味。
靳子琦咀嚼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如果靳昭東對喬念昭的那些縱容都不算父愛的話,那什麼才叫父愛?一味的忍讓嗎?
蘇凝雪也抬起頭,放下手裡的湯勺,望著被傭人攔著委屈落淚的喬念昭淡淡道:「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耍孩子脾氣嘛?」
這句話不難聽出蘇凝雪也動了氣,秀麗的眉眼間更是冷然一片。
靳昭東看了眼蘇凝雪,起身走過去,拉著喬念昭的手說:「有什麼話回房去說,沒看到今天家裡有客人在嗎?」
當著蘇凝秋和虞青喬的面,靳昭東還是顧慮著面子,不想家醜外揚。
可是,不論靳昭東怎麼拉喬念昭都不動,哭紅的眼憤怒地看著還坐在那裡的靳子琦和宋其衍,說不出的幽怨和不甘。
常人都理解她的心情,不就是覺得讓他們兩個人看了自己的笑話嗎?
宋其衍夾了塊醬鴨肉放到靳子琦碗裡,「多吃點,我知道你喜歡鴨肉。」
靳子琦沒有回絕,低頭咬了一口,她的嘴巴很小,醬汁順著嘴角往下流。
拿了餐巾去擦,宋其衍卻握住她的手,自己的嘴巴貼上來。
吻去了她嘴邊的醬汁,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的薄唇。
笑得不見了眼睛,只是嘟囔了幾個字:「的確很甜。」
靳子琦瞪了他一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白皙的肌膚染上淡淡的粉色。
似乎,在這一刻,忘記了那邊還有一個自認為比竇娥還冤的人。
看著靳子琦和宋其衍的伉儷情深,喬念昭心裡的苦更是漫天蓋地而來,一把推開想要勸自己的虹姨,終於哭出了聲來。
「我知道你們都討厭我,都恨不得我早早死在孤兒院裡,她是靳家的女兒,我不就是個沒人要被丟在孤兒院的孩子嗎?爹不疼娘不愛,死了也是活該!」
「啪——」
她的話還沒說話,靳昭東就突然掄起一巴掌扇了過去。
喬念昭那白皙的臉頰立刻紅腫起來,還印著五個手指頭。
靳子琦聞聲回頭,看到的是靳昭東氣得發抖的肩膀,因為喬念昭那樣大逆不道的話而被刺激得失了理智。
「給我馬上回房間去!」靳昭東咬著牙忿忿道,指了一邊的傭人:「她不肯上去就給我用繩子綁上去,門口好好守著,要是不認錯就不准給我出來!」
傭人不顧喬念昭的反抗,拖著她就往樓上去,餐廳一下子安靜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有喬念昭的哭喊聲隱隱約約傳來。
被這樣一鬧,任誰也沒有心思再吃這一頓飯。
靳昭東揉著發疼的太陽穴,聲音疲憊地交代了一聲:「我先回書房去了,你們慢慢吃。」說著,就徑直走上了樓。
靳子琦沒有看漏靳昭東轉身時那微紅的眼眶,然而他在注意到靳子琦在看他時,便不著痕跡地撇開了頭。
靳子琦握緊了手中的筷子,她無法否認心底對喬念昭的那點嫉妒,嫉妒她雖然是私生女,卻得到了她父親大部分的愛。
宋其衍看她忽然低落了心情,捏了捏她的手背,站起來,輕咳一聲:「媽,姨媽,我們吃好了,小琦身體還不是很舒服,我帶她回房了。」
蘇凝雪點頭,眉眼間也染上了些許的倦意。
在靳子琦和宋其衍離開後,蘇凝秋便也支開了虞青喬,在餐廳只剩兩人時,蘇凝秋突然湊近蘇凝雪,低聲說了句:「姐,他要回來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蘇凝雪手裡動作一頓,眼底波光閃逝,但很快又恢復了往日與世無爭的淡泊樣,隨口回了一句:「誰?」
蘇凝秋看著自己姐姐裝傻充愣的樣子,想給她上堂思想課,但最終只化為一聲無奈的感歎,「姐,你是不是還在怪爸爸?」
蘇凝雪彎了彎唇角,卻沒有抬頭看她,「什麼怪不怪的,爸爸都走了,還提那些事做什麼,你也早點上樓休息吧。」
「姐,其實爸當年的事都知道,可是他還……」
蘇凝雪卻轉身打斷了蘇凝秋的話,微微一笑,水晶燈下的笑卻格外的蒼白無力:「知道又怎麼樣?我是老蘇家的女兒,我有選擇嗎?」
蘇凝秋望著蘇凝雪那雙含著笑的眸子,卻覺得異常地委屈,往前拉住蘇凝雪的手,「姐,我不想你這一輩子都困死在這裡!」
「凝秋。」蘇凝雪卻只是淡笑著,「生活就是這樣。每個家庭都會有辛酸,男人背叛這樣的事也是司空見慣,只有包容和原諒才能繼續走下去。知道嗎?這段話是媽在我出嫁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我的。可是我這輩子都沒明白過來。」
「當初我只想著,即便我沒有了丈夫,我也要佔著靳夫人的位置。只要蘇凝雪一天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她喬欣卉就別想進靳家的門。她永遠只是婚外情,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蘇凝雪說得雲清風淡,蘇凝秋卻知道她這些年所受的苦,女人的心很小,怎麼可能容得下自己的丈夫有另外一個妻子?
「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只要我的女兒得到幸福,我才甘心閉上眼睛去死。」
蘇凝秋眼圈泛紅,把她摟進懷裡:「姐,其衍不一樣,他會好好照顧子琦的。」
蘇凝雪眼中的笑意更甚,拍了拍蘇凝秋的肩,「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把子琦交給他,看了這麼多年的人,不會再看錯的。」
「姐……」蘇凝秋遲疑地叫了一聲,「你真的不打算見他嗎?」
蘇凝雪有剎那的恍惚,搖搖頭:「我不會刻意去見他,如果……真遇到了,也可以坐下來喝杯茶,就跟當年一樣,不會有改變的。」
「可是他對你……」
蘇凝雪卻轉開了頭,表示自己不想再聽下去。
蘇凝秋也沒有辦法,自己這個姐姐的性子要是逼急了也會發脾氣,終究所有的話都嚥回了肚子裡,看了蘇凝雪單薄卻堅韌的背影一眼,走出了餐廳。
……
「大小姐,姑爺!」一陣敲門聲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夫妻倆。
靳子琦想起身,宋其衍卻閉著眼又把她抱住,「再睡會兒。」
門外虹姨的叫喚聲卻近乎焦急,叩門聲也沒有間斷,似乎有急事。
「我出去看看。」靳子琦稍稍推開宋其衍,便起身去開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虹姨站在門口,一雙手沾染了些許的血漬,靳子琦不由地瞳孔一縮,還能看到樓梯口正往外走的醫護人員。
「大小姐,喬小姐在房間裡割腕自殺了,張媽送早飯進去看到滿浴缸的血,老爺和夫人也嚇得不輕,都趕去醫院了,家裡沒個當家人,我只好叫你了!」
「割腕自殺?」身後響起低沉帶著困惑的男聲。
靳子琦還沒回頭,就被宋其衍抱了個滿懷。
他惺忪的眼瞟了眼不遠處喬念昭的房間。嗤聲道:「要真想尋死,就該等保姆送完早飯之後就動手,而不是在那之前。」
本焦急的虹姨一愣,就像是被宋其衍一句話瞬間點通。
靳子琦也是黛眉一動,是呀,喬念昭要是真想尋死,就不該選這個時間點。
這麼說來,倒是一出苦肉計?
難道戲演多了,這些瓊瑤劇裡的經典橋段喬念昭似乎也運用自如了。
「人家都拿命出來演了,沒觀眾怎麼行?」宋其衍親了親靳子琦的臉頰,便拉著她進門,「換套衣服去醫院瞧瞧。」
無關乎她是不是不喜歡喬念昭,既然都鬧出人命了,去醫院慰問慰問確實在她這個掛名姐姐的道德義務範圍之內。
……
到了醫院,下車的時候,靳子琦才想起來,這貌似就是昨天那家醫院。
也就是說,喬念昭和白桑桑待在了同一屋簷下,呼吸著同一片空氣?
宋其衍接收到她詫異的目光,笑著肯定了她的猜測。
卻不知是蘇珩風艷福不淺還是麻煩不斷?
在咨詢台問了下,就跟宋其衍一起進了住院部,電梯在八樓停下。
早上的住院部過於安靜,鞋子踩在地磚上還有清脆的迴響聲,沒走多少路就看到了靳昭東正站在病房外和醫生說著什麼,表情凝重。
看到靳子琦他們來了,便和醫生話別,走過來道:「你們來了。」
靳昭東的精神也因為喬念昭而不太好,身上也是隨便套了件外套,腳上和宋其衍昨天一樣,穿著棉拖,出門太急沒來得及換。
靳子琦的目光從拖鞋上挪開,問靳昭東:「我媽呢?」
「你媽去繳費了,等會兒就回來了,醫生說幸好沒擱到大動脈處,並且發現得及時,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靳昭東的聲音瘖啞下來,難掩語氣間的滄桑和後怕。
靳子琦望著這樣的靳昭東,差點就脫口而出一句:爸,你難道不知道禍害遺千年嗎?她的性命絕對比小強還要頑強!
但到最後只化為一句話,「爸,既然念昭沒事了,你也回去再睡會兒,等一下虹姨應該就會過來了,由她照顧念昭就好了。」
靳昭東捂了捂自己脹痛的額頭,聽從她的建議,「我等你媽一起回去。」
靳子琦點頭,然後眼睛看向虛掩的病房,靳昭東沉吟了下,還是開口請求道:「珩風那事她一直想不通,你進去勸勸她吧。」
——讓我去勸,難道就不怕適得其反嗎?
靳子琦黛眉一挑,但想來靳昭東也是沒了辦法才來求她,這能自殺一次就難保不會自殺第二次,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看了宋其衍一眼,他不過笑了笑,在旁邊的座椅上坐下,等她的意思。
靳子琦遲疑了下,還是推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