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軍團死得很乾脆利落,阿塔克人完美地擊潰了它們。只有那極小一部分的亡靈得以逃脫——令人沮喪的是,其中包括哀森公爵。
阿塔克人收起了武器,開始原地休整,命令是十分鐘後回戰歌都。詩人開始彈唱,高昂雄壯的《進攻交響曲》和輕柔舒緩的《牧羊人彼得·潘》同時響起。大家都冷靜下來了,在組織下得到了休整,去幹自己的事情。
幾個中隊掌旗官也許是這戰場中最忙碌的了。他們用快乾枯的羽毛筆記錄士兵的月俸和獎金,趁著沒人在注意,悄悄塗改了自己那可憐的軍餉,大概是添加了那麼幾個金幣吧。很快,他們慢悠悠地遊蕩開,提著幾個叮噹晃響的布袋,肋下夾著兩本筆記,匆匆地趕往士兵們休息的隊列中。他們背上的紅色旗幟在黑壓壓的士兵當中格外醒目,士兵們伸長了脖子,抱著僥倖,希望掌旗官是來發軍餉的。
「把你們的頭轉回去!」掌旗官不耐煩地揮揮手,士兵們沮喪地縮成一團,抱怨著。
「伯特·克裡蒙德!傑斯當·海安法斯!利爾·多羅依!」掌旗官扯著嗓子,用餘光瞟著一本紅色小筆記,「還有布萊頓·凱勒……小貝爾羅·西多曼……」
「把小字去掉!」一個魁梧的阿塔克人抱怨著,推開人群,和其他僱傭兵一起湊到掌旗官身邊,「你想幹什麼?」
「不是把你們投進安德斯特監獄,不必這麼緊張。」掌旗官搖了搖錢袋,「佣金。」
「小……啊,不。貝爾羅·西多曼,四金幣。」掌旗官從袋子中摸出四個印劍盾的金幣。
「這還不錯。」小貝爾羅掂了掂金幣的份量,滿意地點頭。
「你想繼續你的軍隊傭兵日子嗎?」掌旗官詢問。
「不。」小貝爾羅晃了晃自己被砍了兩刀的右手,搖著頭轉身離去。
「嘿,我感覺我能值六個金幣。」伯特看了看明顯比他瘦一圈的小貝爾羅。
「伯特·克裡蒙德,七個金幣。」掌旗官有些妒忌地看了看他。
伯特點著頭接過金幣,把它放進了自己的錢袋中。
「你願意繼續幹這行當嗎?」
「不。」伯特搖頭。
「七個金幣!」走在前方的小貝爾羅忽然轉過頭來,他顯得攻擊性十足,一隻手搭在腰間的短斧上,「為什麼他比我多了三個金幣?先生,你得給我一個說法。」
「他比別人跑得都要前面,殺的亡靈也很多。」掌旗官冷冷地說,「給你幾秒鐘,快點收起你的武器,別讓它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否則你真的要進安德斯特監獄生活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小貝爾羅情緒激動,「我幹掉了十二個骷髏,還有一個黑武士!」他指著自己的右手,「這兩處傷口,一處是被長槍刺中,一處是被黑武士給砍中!」他喘著氣,「別說我魯莽或者暴躁,在這場戰鬥中我死了兩個最好的朋友!而我的家裡還有兩個孩子要我去賺錢養!」
「你現在已經不屬於編製了,無權要求你做什麼,但是如果你再不趕緊走,你就會被抓捕,罪名是衝突軍士。」掌旗官反駁。
「該死!」小貝爾羅惡狠狠地說道。
「這裡發生什麼了?」一個雄壯威嚴的聲音由遠及近。
利爾轉過頭:「嘿,看看是誰來了。」
「將軍。」四周的士兵整齊劃一地起立,統一地對將軍敬禮。
掌旗官也對將軍行禮:「將軍,武運隆昌。」
「這裡發生什麼了?我再問一遍。」將軍冷冷地說。
「他不滿於佣金。」掌旗官指著小貝爾羅。
「確實是這樣嗎?」將軍轉向那個魁梧的阿塔克人,「先生?」
「是的。」小貝爾羅顯得有些心虛,「我向他道歉。」
「道歉之後就趕緊離開吧。」將軍把手指搭在長劍上。
「明白,明白……克裡斯林將軍。」小貝爾羅忙不迭地執行將軍的指令。
「糟糕!」伯特吃了一驚,無數回憶從他的腦海中浮現。
高大堅固的黑色城堡,寬敞的議事廳,屈辱的訓練場,簡陋的帶天窗閣樓,血色巨劍……這是他記憶中最鮮明最強烈的部分。還有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養馬人、老車伕、衛兵,他們的面容在伯特的意識中越發清晰了。他們有的在對伯特微笑,有的在嘲笑和侮辱他。他蹲在角落裡,黑夜裡,冰冷的鐵架床上,默默地哭泣。他瘦,小,弱,廢物。
很快,記憶如同樹一樣延伸開來:「六年過去了,大哥已經三十四歲,二哥已經三十一歲……我十八歲……『熱忱』軍團一直是由克裡斯林家族牢牢掌控著的……克裡斯林家族漸漸地沒落,幾個新興家族成為了『劍環』新成員。克裡斯林家族被排擠,逐漸衰弱……」
他抬起頭,偷偷地看著將軍。將軍背對著他,只能看見將軍紅色的頭髮和金屬頭盔。將軍側過臉,注視遠方的朝陽。伯特仔細地看著將軍,那是一雙堅毅而勇敢的紅眼睛,充滿了睿智和忠誠。「是克勞德特·克裡斯林……我的第二個兄長。」伯特·克裡蒙德……不,提爾·克裡斯林喃喃說道,「可惡!」他猛烈地搖頭,於是他又恢復成了伯特。
「我已經和那個家族斷絕了一切關係!」伯特努力地想要放棄自己對這份執念的追尋,但他忍不住去回憶,忍不住去想,「克勞德特比以前高了,強壯了,還在修建鬍鬚,還是用那把長劍……容貌和以前變化不大……他曾經給我帶過一份蛋糕……也曾笑過我的馬術。他防衛南部山區,作戰勇猛又有謀略」
「不要去看他,我要躲著他,如果他發現了我,那就糟了!」伯特轉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讓將軍發現自己的異樣。
「伯特?你怎麼了?」利爾拍伯特的肩膀,他覺得自從將軍一來伯特就不對勁。
「什麼都沒有,記住,利爾,什麼都沒有。」伯特快速地低聲說。
「我明白了……」利爾忽然想起來那個關鍵的字眼「克裡斯林」。
「你知道現在該怎麼做。」伯特壓低聲音。
利爾很默契地瞭解了伯特的意思,他悄悄用身體擋住伯特。哼唱著《牧羊人彼得·潘》,德魯伊從衣服裡拿出一個青蘋果,設法讓將軍認為他沒有在掩飾什麼。
「鐺——」傑斯當不小心把法杖丟到了地上,於是他彎下腰來撿。但法杖掉在地上的聲音準確無誤地被將軍給捕捉到了,他敏銳地做出反應。
「嗯?」將軍轉過頭,仔細看著傑斯當撿起法杖的全過程,在確認事情原因後,他又轉了回去……在轉頭的一瞬間,他確信他看見了一點血紅色的光正在閃爍。將軍很快把這一點血紅色的光和某把顏色接近的武器聯繫到了一塊,於是他再度將目光轉向伯特的位置,利爾努力地想要掩護伯特,但將軍那銳利的鷹一樣的目光死死鎖定住了他。
「利爾·多羅依!」掌旗官大聲說道,打算讓利爾來領取佣金。
「怎麼這麼快就念到我了?」利爾心裡暗罵一句,他用眼神示意傑斯當來替他。
傑斯當和利爾表現良好,銜接自然而迅速,傑斯當站在伯特身前遮擋住將軍的視線。
伯特也迅速將血色巨劍轉到前面去,避免讓將軍看到。
他還在猶豫著,強大的意志力在這種地方也排不上用場。現在是親情和現實正在進行拉鋸戰,指引著他的是茫然的決斷和看似可行的計劃。未來充滿了變數,可能克裡斯林家族會追殺他,那樣他就別想過好日子;可能家族會召回他,那樣他就別想和利爾、傑斯當在一塊。逃避是最好的辦法,但是光顧著逃又有什麼用呢?遲早有一天他的身份會曝光。
「克裡斯林家族……克裡斯林家族……」伯特抱緊劍,悄悄地向前移動,同時他也在回憶當年的那魯莽的逃跑,「在六年前的三月二十一日,溜進了看守不嚴的塔樓,拔出家傳的血色巨劍……逃亡,被流矢擊中。」
「克裡斯林家族的日子會好多了。」伯特目眩神迷,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站著,「我不用擔心刺殺、攻擊、陷害,有一整個家族上百號人會支援我。還可以看看父親,母親,兄弟們、姐妹們。不用顛沛流離,生活穩定。一不小心還可以振興家族……」
伯特轉過頭,利爾正小心地靠著他的後背。
「但我的朋友!我寧願和他們在一塊,圍著簡樸的火爐,喝劣質的酒,吃不新鮮的肉,提防著四面八方的對手!」伯特有了個明確的決斷,「克裡斯林,讓這個名字見鬼去吧!我是伯特·克裡蒙德,等到我最強,最強,再撿回這個名字,然後報復那些混蛋!」
「嘿。」一聲呼喚將伯特的思緒拉回來,伯特冷不防地轉過頭去。
「等等,我認識你。」將軍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他就知道正在思索的人會對第一聲呼喚沒有任何保護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