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斯當和利爾一左一右攙扶著伯特,拉著馬,一點一點地往遠處的黝黑哨塔走去。那裡好像就是一個溫暖的避風港,而他們就是筋疲力盡的水手。腳下的堅實的土地給伯特一種安全感,讓他不至於直接暈倒。他感覺有些疲憊,伯特發燒了。這裡草木不生,利爾根本找不到用來製作草藥的植物,否則這裡又怎麼被稱作「荒原」呢?
寒風像一輛左衝右撞的戰車,沒人能在它的攻擊下堅持上多久。
伯特臉色通紅,剛毅的眼神變得不堪和疲憊,稜角分明的臉龐此刻也因為困苦而顯得消瘦了許多。原本高大壯實的身軀現在都因為精神上的挫折,看起來幾乎已經比不上利爾那瘦小子了。加上他那身白色的粗布長衫遮住了他的肌肉,手持血色巨劍的傢伙這會兒,哪怕一個垂死老翁也有把他打倒的勇氣。
伯特除了病痛,不怕別的。他經常流血,經常受傷,但是生病得不多。他的體質是後天鍛煉的,對疾病的免疫力實在是不高。在伯特十二歲遭遇變故、將自己的名字更改之前,他可是一個又瘦又軟弱的小子。
當然,他仍然保持著一顆堅強的心靈,還有樂觀的性格。他偶爾會去問利爾:「你為什麼長得這麼矮?」
其實利爾無論放到其他任何一個國家,德芬斯帝國、雷特寧帝國都行,他都能算是個子拔尖的那種人。可是阿塔克人普遍身高一米九到二米,利爾一米八的身高實在是不夠看。屬於放在人群中特顯眼,一看就知道比別人矮一截的那種。
「因為我有恐高症。」利爾一本正經地說。
「……」傑斯當捂著嘴,強忍著他的狂笑。
當利爾一行五人到達塞爾瑪哨塔的時候,高貴的青徽騎士坎戴希已經微笑地站在了門口。「秉承我的騎士宣言,我的榮譽,我的生命,我的封號。你好,我叫坎戴希·卡爾什克,敢問閣下是?途經此地,有何需要我幫忙的?」坎戴希微微欠身,右手放在額頭上,行騎士禮。然後對三人露出溫和的笑容。他穿著整套的鐵製鎧甲,披著細亞麻披肩,腰間懸掛著鋒利的騎士長劍,驅魔弩明晃晃地背在了身後。長及肩膀的傳統髮型,以及帥氣堅定的面容,高大的身軀——標準騎士的完美配備。
「我叫傑斯當·海安法斯。」傑斯當回以法師禮,他指著身後幾人,「這是伯特·克裡蒙德,他發燒了,我們想借這裡旅居一宿。那是利爾·多羅依,可敬的德魯伊。」
不介紹女子,這是阿塔克人的傳統。
「當然可以,請進,歡迎。」坎戴希側身讓出一條道,他帶著警戒和懷疑意味,但是掩飾得相當成功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掃過。
「小心裡面那兩個卑劣之徒,他們是強盜,殺過人。」坎戴希大聲說道。
當傑斯當走進哨塔的時候,明顯聽到坎戴希話語的二人顯得十分不忿。瘦削的那一個首先接近了傑斯當,「我是埃爾拉斯·貝利沃。那邊是斯萊克·托爾。你好,小心那個騎士,他的精神有些不正常……他的戰友死了。」
「哦,謝謝你的忠告。」傑斯當冷冷地說。
埃爾拉斯看起來有些窘迫,也許是因為傑斯當冷冰冰的態度。一個騎士光榮無上的地位又怎麼能是兩個匪徒所能改變的呢?他頹喪地退後了兩步,坐在木頭椅子上,擦拭著手中的長劍。斯萊克仔細地觀察著傑斯當他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腰間的短斧上閃著猩紅色光芒。埃爾拉斯身上的鎧甲相當破舊,黯然無光,沾滿泥土,但是質地很好……明顯是褻瀆過了死者的墳墓。斯萊克外貌猙獰,紅色的鬍子從嘴唇上端一直蔓延到下巴。
「需要用藥品嗎?」坎戴希最後一個走進來,他小心地關上了門。塞爾瑪哨塔裡面所有的光芒一下子都被掩蓋住了,只剩下晦暗灰塵與地精的濃郁臭味。
「你有?」傑斯當很高興。
「我沒有,在哨塔底下,那裡的倉庫裡肯定有。但是通往下面的門已經被鎖死了,打不開的。」坎戴希苦笑著,「實在沒辦法。」
「水……水!」伯特嘶啞地說著。
「這裡有蓄水池,很乾淨,來自附近的河水。」坎戴希打來了水。
「……我想休息。」利爾咂咂嘴。
「二樓有很多房間,以前是士兵住的,你們可以自己挑選。如果實在忍受不住地精的味道,就睡在三樓或者哨塔頂端吧,那裡比較空曠,而且通風。」坎戴希溫和地說。
「非常感謝。」伯特虛弱地點頭。
天已經暗下來了。
「旅人們,你們先上去休息吧,守夜由我來負責。」坎戴希說。
「您不睡覺嗎?您的精神令人感動。」利爾誠懇地說。
「我習慣了,以前在邊關二城,晝夜不息地走到邊關三城,打了四個鐘頭的戰鬥。很多人都堅持不住昏倒了,但是我很榮幸地成為了那些存活下來的人。」坎戴希說。
「哼。」埃爾拉斯從鼻腔裡發出對坎戴希的不屑,「您說您晝夜不息地從邊關二城到邊關三城?那需要走四天四夜吧,呵。您是騎馬的吧,或者有專門的法師給您援助?」
「質疑一名聖潔的騎士?」伯特憤怒地說,「那你呢?殺戮行人!劫取財物!卑劣墮落!」
埃爾拉斯一時語塞,縮了回去。
「衷心地感謝。」坎戴希微微點頭,然後走上塔樓。
「提前告訴我你們住在哪裡,我可不想住在你們的隔壁。」利爾不客氣地對兩名強盜說。
斯萊克和埃爾拉斯都沒說話,一反常態地平靜。
…………
「笨蛋。」利爾指著阿塔克字典上的一個單詞,「跟著念,『笨蛋』。」
「『白蛋』。」狐依和利爾蜷在被窩裡,蠟燭點在字典上頭。
「不是『白蛋』,是『笨蛋』。意思是笨笨的人。」利爾說,遞給她羽毛筆,「先寫,然後造個句子,親愛的。」
「笨……蛋。」狐依笨拙地說著,然後寫下這個單詞。
「不錯。」利爾微笑地點頭。
「li——ear——是——笨蛋——呀!」狐依撓撓頭髮,然後寫下了這個句子。
「……」利爾不語。他捏了捏狐依的臉。然後側耳靜聽,試圖分辨出來自危險者的腳步聲,但夜色中一片寂靜,只有伯特的咳嗽聲和傑斯當輕輕的呼吸,「好了,睡覺吧。」
「li——ear——睡覺。睡覺……睡覺。」狐依含糊地說。
…………
利爾在睡夢中忽然被驚醒,他感覺有人在搓他的臉,這讓他感到非常不快和不安,天生的疑神疑鬼讓他一瞬間想到了千百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可能性。於是他立刻從被窩裡爬了起來,打了個噴嚏。他感覺臉上濕漉漉的,但是很暖和。當利爾看到是狐依在用浸濕的毛巾擦他的臉的時候,德魯伊緊繃的臉一下子就緩和了。
「你在幹嘛……」利爾剛說到一半,狐依就捂上他的嘴。
她微笑著,把利爾的臉擦得乾乾淨淨,然後幫他披上綠亞麻襯衣,把領子整好。然後從床底下找出利爾的長筒鹿皮靴子,套在他的腳上。再把利爾的小帽子戴上,幫他把全身上下都整好。她仔仔細細地端來水給利爾,然後又將空杯子拿回去,在利爾的臉上親了一下。
「走——li——ear!」狐依說著半生不熟的阿塔克語,尖尖的耳朵一顫一顫的,臉上浮起紅暈。
「……天哪……」利爾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狐依……你怎麼!」
「沃蘭娜姐姐教我的。」狐依說。
利爾撓撓頭:「好像我沒有生活自理的本事一樣……」他有些煩悶,「那狐依你呢,你吃飯了麼?洗臉了嗎?早飯吃什麼?現在幾點了?」
狐依逐字逐句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昂起頭:「別管狐依,狐依只是一個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小姑娘。早飯吃肉,現在六點。」
「……六點?」利爾嚇了一跳,「天哪,我平日裡都是十點醒來的。」
「所以說li——ear笨笨的,笨笨的,是笨蛋呀。沒有生活自理的本事呀!」狐依慢慢地說著,然後轉下了樓梯,「需要狐依來幫利爾啊,利爾還要每天洗澡。」
「洗澡?每天?」利爾震驚了,「……我完了,我完了!」
他正抱怨到一半,忽然傳來一陣香味。「嘔——」地精的臭味和鍋子裡邊的香味同時蹦了出來,往利爾的鼻子上揮了一拳,這種混合氣味是相當的噁心……
利爾往大廳裡看去,伯特靠在牆角,和傑斯當、沃蘭娜守著兩個鍋子,裡面冒著陣陣香氣,似乎是美味的鹿肉湯。兩個強盜,埃爾拉斯和斯萊克皺著眉頭盯著他們自己的鍋子,裡面大概是飄著野菜的清湯寡水,還有兩塊沾著肉末子的碎骨頭。
「怎麼樣?伯特?還好嗎?」利爾拍拍伯特的肩膀。
伯特遲鈍地抬起頭,稍稍恢復了點精神的眼睛看見了利爾,一下子驚訝起來:「我的眼睛花了嗎?戰神在上!戰神在上!這是利爾!不可能!利爾怎麼可能在七點鐘起床?」
「七點?」利爾轉頭看狐依,「你不是說六點嗎?」
「噗——」狐依吐了吐舌頭。
沃蘭娜聳聳肩:「戰神在上,這隻小狐狸好像分不清楚六點和七點……」
「鹿肉湯,難得的美味。」利爾注視著那一盆湯汁。
「我們還需要一點紅酒。」沃蘭娜說。
「酒,酒!包,傑斯當的包。」狐依歪頭思考了一下,然後跑到傑斯當的背包旁邊,將裡面的藥劑包打開,摸出其中一個紅色的瓶子,倒進鹿肉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