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利爾有他巧妙的佈局,傑斯當有他的智慧和創意,伯特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戰鬥力,但是說到潛行、刺殺,他們這群平日裡大大咧咧的男人可就像夏天的百葉萵苣和冬天的火葉花一樣蔫了下去。就連想要讓他們整出個可行的辦法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妄想。所以當年力抗魔族的勇者蘭迪·歐文就娶了擅長治療與祈禱的伊內斯·哈姆,傻乎乎的傑斯當·海安法斯就娶了美麗、聰慧、善良、溫柔(在她自己眼中)的沃蘭娜·約夫。
此刻,沃蘭娜趴在了地上,匍匐潛行。她嗅著冰冷的土地與叢生的草葉,繞過了兩條警惕性極高的半人馬,在月光下像是一條敏捷而且具有威脅性的野貓。
利爾的兩條白狼從半人馬營地那對於它們來說縫隙過大的木柵欄中間穿了過去,和沃蘭娜開始搜尋不幸的人質。
「夜色已經沉下來了。」她心裡想著,「嗨,正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機會。」
半人馬營地的帳篷是棋盤形狀的,最中央有一個寬闊的廣場,明晃晃的火把點亮了整片營地。半人馬們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每一個死角,以防止卑鄙的人類突然襲擊。在父輩千百次的苦難中,它們早已學會了如何和人類打交道。
但是「再嚴密的防守也會有空隙」這句話可以流傳幾千年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沃蘭娜已經抓住了它們換班的時機,半人馬哨兵移動的規律看似雜亂無章,其實它們早已經思維定勢,只會順著某些道路走動。因此這給了她絕佳的潛行機會,正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向前移動。
穿著黑色的斗篷,戴上黑色頭巾,每隔十秒鐘就向前推進一米。雖然這身打扮著實讓傑斯當忍俊不禁了好一會兒。不過不可否認的是相當有效。直到遇見面色陰沉的半人馬戰士的時候,就繞到一個沒有亮著燈的帳篷後面,在背光處繼續推進。半人馬們那並不是很出眾的視力很難發現沃蘭娜的蹤影,這群傢伙注定只能在桑娜爾出現的時候才能有效地射擊。
「這傢伙的造型,」沃蘭娜煞有介事地批判著前方一個晃著腦袋,穿著虎皮外套手持長弓的半人馬,「真是有意思。傑斯當說在當初的第二次異族入侵戰爭中,『大陸原始的主人』是和異族一起發起進攻的。難道這種愚蠢的審美觀就是那個時候被其他種族給誤導了的?」她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著,卻沒想到踢到了一塊小石子。
「嗒——」在夜空中顯得格外響亮。
「咕哇?蒙?」一個半人馬警覺地豎起了耳朵。
「蒙?哇啦哇咕,巴特斯蒙!」另一個半人馬舉起手中的弓箭,謹慎地四處掃視著。
沃蘭娜已經閃躲到了帳篷後面,她的心臟忽然急促地跳了起來,額頭上也沁出了絲絲的冷汗。在那一瞬間,她全身的皮膚都繃緊了,此前沒有一刻自己會如此地貼近恐懼,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給她帶來了如霜凍一般的冷冽。
她不能停下來,更不能緩一下緊張的心情。是的,現在她在駐紮著數千半人馬的營地中,一旦被發現了,唯一的結果……為了讓在場的女士不感到害怕,還是不去細細說明了。
「哦,冷靜,冷靜,沃蘭娜·約夫。」沃蘭娜繼續潛行著,「你才十八歲,還有美麗的人生。別死在這種地方了。以前那痛苦的訓練都沒殺死你,千百次的暗殺任務都沒殺死你,你又有何可怕的呢?你的心臟如果開始急促跳動,就意味著你開始恐懼,你開始恐懼……」
「恐懼一個根本用不著恐懼的敵人。」沃蘭娜看見了中央廣場,絕大部分半人馬都把俘虜關在廣場附近的帳篷裡的。她從腰帶上取下一個小小的木筒,頑童們喜愛的小玩意兒,會發出巨大的響聲。
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將木筒扔出數十米遠。
「轟——」
廣場上熱烈地跳著唱著的半人馬們立刻炸了窩。幾個屈下後蹄跪坐著的半人馬立刻像被壓的繃緊的彈簧突然被某個壞小子給鬆開了一樣,立刻騰地站了起來。不少嚼著乾草的半人馬立刻吐出了嘴裡綠油油的糊狀物,如同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轉著。還有許多半人馬變得惶惶不安起來,平日裡乾澀無神的雙眼中突然有了張皇失措的神采,它們想必吃過人類的苦頭。一些手拉著手圍著火堆轉圈的半人馬聽到爆炸聲後立刻急切起來,焦躁地揚起四蹄走了兩步,鐵青著臉,揮舞長矛,似乎要和半空中看不見的人類決鬥。更多的半人馬開始嚎叫起來,說著半人馬的語言,試圖鎮靜那些瘋狂的同伴。
「咕隆!布拉迪蒙!伊斯特,卡洛蒙!」一個似乎是它們之中的首領,威信極高的半人馬大聲嗥叫起來,半人馬們紛紛停下了無謂的慌亂,跟在那匹半人馬的後面離開了廣場。
「蠢得出奇。」沃蘭娜給出了結論,她正要鑽進其中一個帳篷時,兩條白狼忽然出現在她眼前。「嗚嗚,」烈風指了一下沃蘭娜左手邊的一個帳篷,「嗚嗚嗷。」它又指了一下右邊的一個帳篷。
「聰明的小傢伙。」沃蘭娜點點頭,進入了左邊的帳篷。
……
凱蘿絲丁·卡斯霆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有些黯淡的裙子裡面,閉緊了眼睛,顯得是那麼彷徨無助。一條受驚的小鹿落進了陷阱中也許就是她這模樣。她忍不住去想老車伕普裡曼跟她說過的那些凶殘的半人馬的故事,在那些充滿了血腥味的故事中,故事家們為了讓它更有吸引力,總是會加入一兩個被半人馬俘虜的女孩子……而她們無一例外都遭受了悲慘的命運。
凱蘿絲丁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這些傳說,因為伴之而來的就是兩天前他們被半人馬襲擊的時候,那忠心耿耿的老車伕普裡曼拿起短劍,結果被兩個半人馬一矛刺死的場面。它們把普裡曼給分屍,腸子和內臟落到了她蒼白的腳面上,泉湧而出的鮮血噴到她的裙子上。這些畫面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如夢如煙如幻,死死纏繞著她。她每次突然想起這些殘酷的夢魘時,總會止不住哭泣。
然而現在好了,她連哭泣的力量都沒有了。
她在恐懼自己會不會也被半人馬們給虐殺,她的屍體會被它們給吃掉,遺骸會被扔到荒原上。不,不用去責罵這次旅行,她已經顧不上了,出來玩是她自找的,一時間她也找不出什麼合適的替罪羊。科蘭·莫爾克只是一個傻乎乎的追求者,她也犯不著和他計較。至於將來……
「我死後會怎麼樣呢?」凱蘿絲丁倒在了地上,雙目無神,「父親和母親會很傷心的吧。可惜了那一叢百葉萵苣,今年才剛剛開放……還有那些朋友,她們會不會為我哭泣?那些追求者們,他們不知道會怎樣想……還有福拉絲娜,上個星期說要用紫水晶胸針和我換我的項鏈。我要是答應了就好了……伍茲說下個月帶刺木蘭要開放了……庫裡諾說可以讓我去看一看帥氣的『風騎士團』的訓練……」她才十七歲,還沒有做好面臨死亡的準備,但是死亡如此的接近,她感覺內心的防線開始一寸寸崩潰。
她不知道半人馬要用他們去交換糧食金幣,以為它們想要殺死她……哦,戰神在上,算了吧,如果知道了,她反而會又開始自怨自艾起來:怎麼我成了一種交易貨物?
她忍不住想哭,但是沒有力氣。絕望開始玩弄她。半人馬提供了足夠的飲水和食物,她不餓,不渴,也有充足的體力。
但是她很絕望。
「如果我死了,這雙手會變成什麼樣呢?」她看著自己的雙手,低聲呢喃。心裡沒來由地浮起一縷一縷的恐懼,它們追逐著她,環繞著她。「腐爛掉?」她想起了以前在姐妹們的陪伴下悄悄去看的死者,「長滿……」一股輕微的顫慄像靜電一樣流過她的身體。
「當然是和現在一樣漂亮了,小姑娘。」一個紅頭髮黑斗篷的女孩蹲在她身前。
「啊!」凱蘿絲丁驚訝地向後一跳,退到了帳篷的角落,「你,你想幹什麼?」
「來救你的,先把這個吃下去。」沃蘭娜從懷裡掏出一塊涼涼的薄餅,遞給凱蘿絲丁。
凱蘿絲丁慌慌張張地接過薄餅,「你……你是誰?」
「我是沃蘭娜·約夫。」沃蘭娜笑嘻嘻地拉起了凱蘿絲丁的手臂,「來,到我背上,我帶你出去。」
凱蘿絲丁愣了一下,腦袋裡暈乎乎的。
「真……真的嗎?」
「我,要活下去了?」
「離開這個半人馬營地?」
「不是做夢?」
「謝謝……謝謝。」凱蘿絲丁忍不住哭了,她把涼冰冰的薄餅塞進自己的嘴裡,苦澀的麵粉在她嘴裡也變得美味了許多。
右邊的帳篷。
科蘭·莫爾克在手心裡試圖聚集起一個風刃術,但是失敗了。他的魔杖已經被收走了,腳上也被沉重的鐵鏈給死死拴住,連活動一下都沒辦法。「固瑞特麥格夠得……普利斯溫德……坲脈厚得……」他飛快地念誦出咒語,但是風元素在他手心裡閃爍了一下,又消散了。剩餘的風元素開始憤怒地反擊這個不按常理召喚它們的傢伙,科蘭的臉上被劃出兩道淺淺的口子。他用左手抹了抹鮮血,連疼痛都顧不上去管了。
他的衣服上已經沾滿了塵土,傑斯當要是在這會兒看見他之前還打賭用上鷹眼術也看不見灰塵的科蘭的衣領,肯定會樂得像遇見水晶礦的巨龍一樣蹦起來的。
「我要死了!綠徽四星魔法師兼騎士,未來的莫爾克家族之長,即將成為下一任莫爾克侯爵,接管遠望山脈的大片銅礦……哈哈,可惜要死在這裡了。」科蘭瘋癲似的低聲說著,片刻後又翻過身體,張大嘴無聲地嘶吼著。悲傷、孤獨、絕望歡快地在他的血管裡奔跑著。
「我死了就死了!」科蘭吼道,然後又低下聲來,「可是……凱蘿絲丁她怎麼辦呢?她一個女孩子,又沒學過魔法,沒學過劍術……她會死的!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科蘭·莫爾克擦去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我剛剛打算努力起來!」科蘭一臉的自怨自艾,「我不應該那麼紈褲,我應該努力修習魔法!鍛煉精神力!我以前太傻了,為什麼沒有早點意識到這一點。如果我現在是青徽級別的話,傑斯當肯定打不過我。這些半人馬也奈何不了我!」
「舞會……禮儀,騎士宣言,魔法……扈從……」科蘭低低地說著,「我都有,可是我為什麼……」
「嗚?」門口,兩條鬼魅似的白狼突兀地出現。
「啊!」科蘭·莫爾克驚詫地看著兩條詭秘的狼,雙手驚慌失措地想要釋放出一個風刃術來自衛,可是沒有辦法。
白狼輕輕接近科蘭·莫爾克,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了。
「你……你想要做什麼?」科蘭徒勞無功地揮著手臂。
暴風沒有理睬他,只是張大了嘴,一口咬斷了鐵鏈。
「啊……是來救我的嗎?」科蘭也不笨,一下子跳了起來。
「嗷嗷——」烈風趴下身子,示意科蘭跟著他走。
「我要活下來了!」科蘭的心中只有這一句話,「啊……哈,真的嗎?活下來!生命!」
等到沃蘭娜背著凱蘿絲丁出帳篷之後,看到的是科蘭·莫爾克在白狼的帶領下從右邊的帳篷裡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