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裳腦子裡亂七八糟擠滿了這樣的話,可是她一句都沒說出來。舒榒駑襻她愚蠢,可還沒蠢到以為僅憑三言兩語就可以要她背叛國家背叛親人。
離歸墟越來越近,四下也越來越荒涼。據說歸墟曾是南北兩朝的第一個戰場,現下大軍前移,歸墟只剩下一片狼藉。
北王朝佔了歸墟往後的三座南王朝的城池,正好封住了進入南王朝的所有入口。素瓏跟梨裳商量後決定走洗練城,那是北王朝第二個打下來的城池,還沒有完全安定下來,難民很多,而且主要的大軍都在第三座城那裡,比較好混過去。
素瓏說,墨汐肯定已經得知她們逃跑的事了。也就是說,她們很有可能與他正面衝突上。
要是再被墨汐抓住,梨裳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那條路是她最不想走的,但是她竟然奇異的沒有害怕的感覺。
反而是素瓏,看起來有些緊張。
這次走的歸墟缺口氣流很是平緩,就算沒有神力也可以騎著馬過去。馬車被留在歸墟那邊,只帶了兩匹快馬,梨裳和素瓏騎著一隻,車伕騎著一隻。她們依舊是男裝打扮,只不過故意把衣服弄髒了些。
從歸墟之上緩緩越過。下面黑洞洞的一片,彷彿能聽到地心的咆哮。前方連成一條線的金光刺得人眼睛發痛。梨裳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這樣輝煌的光,她幾乎要懷疑眼睛會不會瞎掉。
離南王朝的土地越來越近了。素瓏給了梨裳一條黑色的帶子,讓她蒙在眼睛上,說是突然暴露在強光之中,可能會傷到眼睛。
梨裳問,「咱仨要是都蒙上了,誰來看路啊?」
素瓏指指那個車伕,「他從小被訓練過,可以在幻術的輔助下快速適應外界的光線,讓他領著我們走就可以。」
於是梨裳和素瓏蒙上眼睛,那個車伕牽起她們的馬,開始在黑暗中向著光明移動。行了許久,梨裳能感覺到越來越強烈的光線滲過黑布的縫隙和她的眼皮,刺入瞳孔,忍不住皺起眉毛,□在外的皮膚彷彿能感覺到陽光的炙熱。
已經到了歸墟這一邊了。已經是被陽光普照的南王朝了。已經離開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了。
再過不久,素瓏也要離開了……
梨裳想把她留下來……
一定要留下她……
不僅因為素瓏是她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還因為……若是能讓素瓏背叛墨汐,一定會讓他痛不欲生吧?
摘下圍在眼睛上的黑布,梨裳緩緩睜開眼睛。現在正是夜晚,只有淺淡的月光在湖水中潾潾晃動,深沉而滄遠的藍,彷彿會唱歌一樣,美得讓人流淚。她睜大有些疼痛的眼睛,順著朦朧的光柱往上看上去,一切都是明淨安詳的。
以前從來沒覺得,南王朝的夜空原來這麼美,這麼乾淨。
不遠處長長的柳葉搖曳著,潔白的梨花綻開著,岩石纏繞著墨綠的籐蔓,成群的靈鳥掠過半空,啼聲婉轉。裳梨國話第。
梨裳把手放在飄搖的柳葉間,涼絲絲的葉片拂過手心,很舒服。轉過頭,便看到素瓏也在貪婪地看著這寧靜的夜色,月光在她的雙眸裡打著轉。
「怪不得你們總想著算計南王朝。」梨裳說。這裡的一景一物,都是北朝人民只能在夢裡遇到的奇跡。
素瓏無聲地笑,苦笑。
自始至終,素瓏都沒有墨汐那種誓要打敗南王朝的狂熱。她是不喜歡這場戰爭的。
「素瓏,你打算把我送到哪裡?」梨裳問。10gfz。
素瓏思考了半刻,告訴她,「一目城那裡駐紮了南王朝的軍隊,我是不能過去的。你到了那裡也就安全了,出了一目城一直往南,就可以到達互人城。」
一目城。那將是她們分別的地方麼……
梨裳說,「你想我回互人城?」
「我們以前住的那個屋子,應該沒有被查封。你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
「回家麼?」梨裳笑著說,「這倒是個不錯的注意。只不過走得時候是兩個人,回去卻只剩下一個了。」
素瓏微微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素瓏。」梨裳凝視著她,「其實,我一直都欠你一聲,姐姐。」
素瓏抬起頭來。14938775
梨裳問,「姐姐,你還會回來看我麼?」
梨裳想她當時的表情應該還很傳神,因為看見素瓏眼中瀉出的不忍和心痛,糾纏成深褐色的沉重,把那雙琥珀都凝固住了。素瓏只看了她一眼,就轉開目光,扯出一個笑臉,「等戰事結束,我就去找你。」
仗打完了,就來找你……
真是一個很美好的許諾。可是,這世上還有能夠圓滿的誓言麼?
梨裳還能感覺到那朵梨花在她胸前安靜地躺著,即使是在那個地獄一樣的地宮裡,也沒有丟掉它。它裡面就裝著一個誓言,一個關於永遠的誓言,可是這永遠只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她留著它,就是告訴自己,不要再相信永遠啊一輩子啊將來啊這種東西……
於是,她笑了,「你可千萬別來找我。我一個人過得才自在逍遙,不然還得養著你。」
素瓏又故作母夜叉狀,「那一年多到底是誰養誰啊?」
梨裳笑嘻嘻湊過去,「您養我,您絕對是我見過的最賢惠的公主,誰要做了您的駙馬可真是……」
梨裳話還沒說完,就被素瓏不客氣地敲了額頭。她抱著腦袋裝模作樣地喊疼,就像以前一樣。素瓏看著她的樣子,不自覺地笑。
梨裳則愣愣看著,突然就握住了素瓏的手。
她說,「素瓏,不要等到打完仗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素瓏先是一愣,然後便是複雜的神色。
「墨汐他有了我的神力,已經無人能傷及到他了,沒有人能阻止他了。你不用擔心他啊。雲境這麼大,總有我們容身之地。」
「梨裳……」
「素瓏。」梨裳認真地凝視著素瓏的雙眼,「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親姐姐,如今我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了,別留我一個人……」
素瓏的目光定在梨裳臉上,痛苦一點點析出來,素瓏彷彿看到了很多東西,瞳孔微微轉動著。她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離開她哥哥。
而梨裳,在利用素瓏的愧疚感,她知道素瓏一直對她有種愧疚感。自從憶景卿沒了以後,素瓏每次跟她說話,都讓梨裳有這種感覺。她一直不願意想這是為什麼,即使是現在,只要素瓏不說,她也不想再深想下去。
可素瓏沒有回,梨裳也沒再追問。
她不能逼素瓏太緊,她們兩個就這麼安靜地站著,凝視著南朝的夜空。
梨裳本以為素瓏一定會立刻就答應她,在已經說出這種話的情況下。因為以前就算梨裳不說,素瓏也會在最關鍵的時候留在她身邊。
不過,現在梨裳看起來,素瓏對她哥哥的感情,比對她的要深厚。
畢竟,她也只是銀月的替身而已……
身體裡不知道什麼地方麻木地疼著。她閉上眼,深呼吸,進到那已經越來越完整的夢境裡。自從失去力量,關於雲荒之神的記憶卻越來越多,每一夜都會有新的東西進入她的腦海,像是在漸漸甦醒一樣。夢裡的雲荒之神總是無聲地哭泣著,為了沒有人肯愛她,即使她用盡心機,賭上所有,也沒有人肯愛她。
而在每天早晨令梨裳驚醒的,卻是一些跟記憶和神沒有關係的夢境。她總是看見墨汐慵懶地笑著,把她綁在床上,沉漠站在墨汐的身後,用令人作嘔的目光悄悄凝視著她。
很多次掙扎著醒過來,手腳都僵硬著,彷彿真的被綁住了一樣,冷汗從每一個毛孔滲出。有時是素瓏把她搖醒,恍惚中她曾幾次把素瓏當成她哥哥,幾乎打傷素瓏的臉。
除了這些小小的不如意,逃亡還是順利的。
只不過,南王朝留在梨裳印象中的輝煌華麗卻被打破得徹底。
一路上經過的一些小鎮都是一片荒涼慘淡。原本熱鬧的街市變得冷清安靜,華麗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街面上全是人們逃難時落下的棄物,時不時地動盪一下,像垂死的掙扎。鎮子空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難民,再沒了往日的悠閒自在,愁苦著臉龐守著廢棄的家&園。
大多數的鎮外都多了很多墳墓,甚至連墳墓也算不上,只有一些簡陋的石塊上刻著名字,有的連名字也沒有。陰冷的風迎面撲過來,彷彿還帶著血腥的味道。梨裳從來沒在南王朝見過這種景象,讓她恍惚覺得整片雲境都被北王朝佔領了。
北王朝的士兵在被佔領的城鎮裡隨處可見,呼喝著清理廢墟的戰俘,手中的長鞭劃破長空,發出颯颯的聲響。那些奴隸一般的戰俘滿身傷痕,彎著腰扛著箱子蹣跚地走著,再找不到身披戰甲的威武驕傲。
當看到北王朝的士兵眼中閃爍著的近乎變&態的發洩和嫉恨,梨裳漸漸明白以前那個明媚的南王朝大概也要消失不見了。她甚至親眼看見四五個士兵圍毆著一個俘虜,用長劍劃開他的胸腹,內臟都流了一地,紅紅的一片,隨著那人的生命擴散到整片雲境裡。梨裳當時只是遠遠看著,沒有動,沒有說話,那個俘虜在地上最終抽搐著死去時,她才轉過身,低著頭快步離開。素瓏默不作聲跟在梨裳身側,梨裳看到她緊抿著雙唇,蒼白的完全失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