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一到,凌衍森便抱起昏迷中的蕭曼吟要下樓。
走到門口,回頭,神色焦急,只匆匆對清嫵點點頭,「繼續睡吧,照顧好多多,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好。」
清嫵沒辦法,只好繼續裝作乖巧的,不給他添任何麻煩地點點頭。
果然,凌衍森放下心來,安慰地笑了。
然後破舊的防盜門敞開著,門框裡只剩下他衝下去帶進來的疾風,冰冷的利劍一樣刺啦過她的身側,帶來寒惻深深。
清嫵很沉靜,拿來拖把,把地板上已經乾涸掉卻仍舊有些觸目驚心的血跡擦掉,拖把有些干,但清嫵並不想沾濕,就像給自己找點可以讓自己冷靜下來的事情做一樣,一遍一遍,死命的擦著地板。
直到有些年頭的實木地板發出了珵亮的光芒。
沙發的一角當真被凌衍森潑了水,濕漉漉的。
清嫵走到臥室,小心翼翼推開門看了看,搖籃裡,多多已經重新陷入睡眠。
她回到沙發邊,把沙發罩子一個一個歇下來,然後就發現了凌衍森被水浸泡了不知道多久的手機,像一塊寂寞的沉鐵,被他的主人毫不客氣地拋棄在角落裡,難以發現的地方。
清嫵撿起來,撇嘴,苦笑。
給她打電話?
手機都沒帶,怎麼打電話?
她有些想哭了。情緒來得很快,她克制不住,扶風弱柳的身姿站在窄小的客廳裡,與頭頂的孤燈形影相吊,顯得那麼寂寥。
承認吧,段清嫵,任憑凌衍森的心如何傾向你,你始終爭不過一個將死之人。
清嫵一直是明白蕭曼吟在凌衍森心中那種複雜而獨特的地位的,這點,從她剛和凌衍森扯結婚證的那個清晨便有所察覺,剛領完結婚證,從民政局出來,她就看見對街停靠著一輛囂張的瑪莎拉蒂,火紅色的車身和車窗上映出的漂亮女人的紅唇如出一轍的妖冶多姿,那就是蕭曼吟。那時候的清嫵畢竟傻氣,什麼內情都不知道,一回頭,就看見凌衍森微微瞇著的投降對街暗沉的目光,他當時的神態是隱晦的,有股城市天空的灰色調,沉鬱而複雜。
後來知道蕭曼吟是凌衍森的大嫂,並且,為了救凌衍森還曾經失去一條腿,那可是一條舞蹈家的腿。
這種羈絆,便變得更加複雜了吧。
她現在能做什麼?作為想霸佔凌衍森身心的女人,她很想對蕭曼吟開誠佈公,讓她和凌衍森離婚,但作為道德上還算明朗的女性,這個時候對一個還不知道能活幾天的情敵下手,多少有點落井下石的味道。
時間慢慢磨,直到第二天下午,依舊沒有凌衍森的任何消息,他就像擅自闖入她的世界的鬼魅,銷聲匿跡也來得兇猛如潮。
清嫵帶著多多,多少有些彷徨失措,多多坐在沙發上,看著清嫵吃飯,一直問,粑粑去了哪裡,因為在他這兩天形成的影像中,一直是清嫵和凌衍森圍坐在小木桌邊,吃飯的時候,清嫵會把多多放在沙發上,他能吃一點點魚肉或者不辛辣易消化的東西,所以清嫵就讓他自己玩,然後時不時喂點東西。
小孩子對於一些事不理解,但對於日常形成的一些規律,總是記得很牢固。
比如現在,清嫵就被多多問倒了。
「媽媽,粑粑的位置……空空的。」
多多濡濡的童音,在整個屋子裡旋轉,縈繞著清嫵有些疲憊的耳畔,一遍一遍。
清嫵舉著筷子的手停下來,看向對側,的確是空空的呢。難道蕭曼吟不行了?在手術?凌衍森沒帶手機,難道連她的手機號碼都沒記住?還是根本沒時間想起還有她這麼一回事?就算想不起這個昨夜才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自己的兒子,總不該忘記這麼長時間吧?
想到這些疑問,清嫵心裡難免就酸澀起來,於是胃口也不好了。
晚上是無聊的,清嫵一邊看書一邊時不時地看看床頭的電子鐘,時針滑過晚上十點的時候,搖籃裡多多已經陷入沉睡。
她把那本一字也沒看進去的書放在床旁邊的椅子上,準備睡了,這個時候手機終於響了。
陌生號碼。
是凌衍森疲憊而沙啞的聲音,他顯然從昨天到現在,一刻也沒合過眼。清嫵聽得出來他話裡的沉重。
「阿嫵,曼吟情況不太好,化療之後她不太配合吃藥,病情惡化的很快,做了一場八小時的手術,剛剛醫生和我說,總算把命救過來了。」
清嫵翻轉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知道臉上又沒有表情,聲音倒是很安靜,「哦。」
凌衍森笑了笑,感覺自己說了那麼一大段話而她的回應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哦字,知道她對這些或許不太感興趣,便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的意味在裡面。
但,就是想讓她知道,消失的這幾個小時,他都在幹些什麼,只有這樣,她缺乏的安全感才能回來。
頓了頓,修長的手揭開總是往下沉的眼皮,凌衍森強打精神,「阿嫵,你放心,等她情況好一些,我會和她簽字離婚。」
情況好些?
清嫵翻白眼,不是她沒有同情心,只是依著蕭曼吟的性格,只要她不想離婚,只要她像死纏爛打,那麼,她的病情便不會好吧。
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擁有病魔這類霸氣的霧氣,而對付的是凌衍森,真性情,對大哥敬重而愧疚,對有救命之恩的大嫂感激的凌衍森,屢試不爽。
清嫵很糾結,究竟該如何把對蕭曼吟的正確剖析透露給現在而言,理智與情感已經傾斜的凌衍森呢?
這是個難題,或許,她只能兩邊兼顧,一面提醒凌衍森,一面,實打實和蕭曼吟單獨見一回面,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
凌衍森聽不到清嫵的回答,以為她心裡有別的想法,又怕她不理解不高興,有點緊張的問,「阿嫵?睡著了嗎?」
「沒有。」
「在想什麼呢?」夜裡的電話粥,總是有些纏綿入骨的香氣,他的語氣溫柔月光中的水,聽到耳朵裡,涼薄而深沉,低緩而清冽,總是有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本事。
清嫵在他低沉厚重的聲音裡漸漸安定下來,彷彿耳朵旁邊已經發熱的手機,便是他那張總吐出灼熱氣息的菲薄的唇。
「我在想一個很惡毒的問題。」
「什麼?」
「蕭曼吟還能活多久。」她再用另一種自毀的方式,詢問著不太好詢問的問題。
聰明如凌衍森,怎會不知道?
他笑了,並沒有悲傷的情緒,對於蕭曼吟的生死,他早已看開,並且接受現實,「醫生說,她若再這樣任性下去,就像當時在慢性自殺,左右不過半年。」
「半年……」
她可以惡毒的想,半年時段太長的時間嗎?因為她知道,她要把凌衍森借給這個女人半年,很可能……不,是一定,不想借也得借。
「阿嫵,你別多想,曼吟她自始至終是我大嫂,大哥去世很久,她無依無靠了很久,她很孤獨的。」
「其實,阿衍,關於你大哥的死……」
清嫵聽到凌衍森為蕭曼吟做的辯駁,有些埋在心底的話即將衝口而出,可是她還是猶豫,考慮到他聽到後會有的一系列反應,考慮到他將承受的打擊,她便打了退堂鼓。
那是蕭曼吟,不是別的女人,是和他有著另類羈絆關係的蕭曼吟,是他死去的大哥的生命的延續,可以說,許天玨對凌衍森有多重要,那麼蕭曼吟殺死許天玨這一爆炸性的真相,對凌衍森的打擊就有多大,一直照顧著感激著的大嫂竟然是殺害大哥的兇手,清嫵單單是想到這裡,便覺得全身寒慄得不行。
要不,等上半年,等蕭曼吟去世後,再告訴他,或許人都死了,他也就看開了呢。
但似乎,蕭曼吟並不這樣想。
「阿嫵?你發什麼呆呢,我大哥的死怎麼了?」凌衍森撿到重點,蹙起了眉頭。
清嫵一驚,發現在自己走神,立刻轉移話題,故意打起了哈欠,「沒什麼,那個……我有些困了,你守著蕭曼吟手術守了七八個小時,一定累極了吧,你現在在哪裡?周圍方便找個地方睡嗎?」
聽到她盈盈如水般溫暖的聲音,凌衍森並沒有想太多,笑起來,「我哪裡能虧待自己,現在正躺在床上。」
「那別聊了,抓緊時間睡睡吧,你公司不是還有一大把的事情要處理,公司醫院兩頭跑,我不在身邊,要照顧好自己,你最近瘦了很多。」
「知道,照顧好自己和多多,我有空就會回家。」
清嫵心裡暖洋洋的,他說,這間破舊的鳥窩,是他的家。這個男人,不太會說情話,卻很懂得隨時隨地讓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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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好些日子,還是見不到凌衍森的人,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著。
直到清嫵接到蕭曼吟的電話。
說要見面。
震驚之餘感歎,這個女人夠執著,就算病得要死,依舊心心唸唸她這個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