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一掐斷,屋裡屋外死寂如同深山裡的湖面。【
手機順著清嫵仍在哆嗦著的汗濕的掌心滑落到地板上,打了幾個滾子,緩緩停住。
清嫵知道這麼想不對,可就在聽到何儀的話的那一瞬間,壓在身上的所有負擔就在那一頃刻間消失殆盡,鬆了,放開了,沒有了。
只剩下劫後餘生一般的深深呼吸。
她什麼都來不及想,唯獨只知道,阿衍不會再有事了,不會有事了。
那一瞬間,她承認,她是忘記了江恨寒的。
以至於以後很多個日日夜夜,她想起來當時複雜的心情,便會不自覺的開始懺悔和愧疚。江恨寒那個男人,那樣的性格,絕對有千萬種可能會做這樣的事。
他似乎生來就是替別人的人生著想的傻瓜,最後的最後,用這種令人心碎令人無法不內疚的方式,成全了她和阿衍。
隔著一扇木門,聽見裡頭不知道是被汗水還是被淚水濡濕過的他的呼吸聲。
清嫵一點也不著急了,只耐心的等著屋子裡一腳別在鬼門關的男人出來。
等了將近十分鐘,凌衍森出來了,一身的黑暗襯得他的輪廓詭異的蒼白,就像古堡幽靈裡的陰風,一陣一陣撲到清嫵的額頭上,讓她寒惻深深。
而多多已經在她懷裡,哭到睡著。
她不管不顧,憤恨地攥緊他沒有溫度的手,費了很大的勁兒,起身,然後就那麼冷冷的看著他,把懷裡的多多賽到他懷裡。
「你那麼疼兒子,從來都捨不得他手一點傷害,今天卻狠心讓他哭了那麼久,凌衍森,你給我記住今天你的糊塗!」
說完,清嫵扶著樓梯轉身,身體就像被人拖曳著前往刑場的死囚犯,全身無力,更像稻草人,在地上拖曳,留下斷掉的指節,作為祭奠。
下了樓梯,見樓上那個男人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卻眼神複雜地呆呆的僵立著。
清嫵氣不打一處來,仰頭很不淑女地吼道,「作為江恨寒的朋友,我現在要去關心他的去向!你不是心心唸唸著要把你的心奉獻給他嗎?凌衍森,你給我下來!從現在開始,寸步不離的跟著我,我去哪你就去哪!」
亮澄澄的聲音吼完,清嫵回頭,繼續往前走,淚水卻絕了堤,她是那麼無力,那麼擔心,那麼絕望,這個男人,這個竟然比她還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男人,究竟還會不會產生自殺的傾向,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這樣,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多多她要照顧,江恨寒的事她要掛心,這個混蛋卻在這裡顧影自憐只想著甩手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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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嫵和凌衍森趕到醫院衝進江恨寒的病房的時候,一如所料,病房早已空空如也,床邊的儀器已經不再滴答滴答,床上的被褥鋪的十分整齊,疊成了專門接受過訓練的那樣的豆腐方塊。
而靠近窗邊的床的那一側,何儀癱倒在地上,攀著床沿,就像攀著江恨寒余留的一絲氣味,正哭得撕心裂肺,雙目空洞著看著進來的清嫵和凌衍森,晦暗無光,一張臉生滿褶子,頭髮凌亂不堪,沾著淚水,風雨飄搖。
清嫵看得很心疼,何儀這個母親的形象一向是堅韌不拔的,她在凌衍森面前詮釋得不像個人,但她在江恨寒面前,卻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就算她一切都做錯了,可她愛江恨寒卻沒有錯。
清嫵走過去,擁住單薄的何儀,輕輕安慰,「阿姨,別哭,恨寒他不是小孩子,他做出這個決定……」
何儀哇的一聲撲到清嫵肩頭,淚水斷了線,一遍一遍枯燥地呢喃著,「小寒是被我逼走的,是我害了他啊,是我害了我的小寒!我的愛讓他窒息,讓他無法接受!都是我害了他!他一定是起了疑心的,因為昨天我突然對他說,同意他的決定,同意醫生把他體內那顆被排斥的正在衰竭的心臟取出來,因為你!」
何儀突然起身,絕望地指著凌衍森,聲淚俱下,「因為你聯繫過我,說你會在今天把心臟給小寒,所以我考慮,既然事情都定下來了,那麼小寒取出心臟也未嘗不可,這樣他體內的器官也不會加速衰竭,小寒他那麼聰明,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定是猜出端倪了,他知道我心意已決,知道他說什麼我都不會聽,就用……就用……嗚嗚……就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是,我是該遭天譴,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母親能做到像我這樣絕情,可是小寒他就快死了,我能怎麼辦?我只能被迫著選擇,我不想失去小寒,我愛他至深,我根本不能想像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我知道我在犯錯,這幾天晚上我根本沒辦法合眼,一合上眼睛就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就會哭個不停,就會做噩夢,夢見你凌衍森化作厲鬼,像我討你的那顆心臟!小寒他對我一直很縱容,他理解我,但他卻對我的這種行為生了很大的氣,小段,你知道嗎?小寒他從小都是這樣,即使知道我做錯了他也不忍心說我一句,他知道我不容易,所以他會想盡辦法讓我知道我是錯的!現在我知道了,他卻不見了!我的小寒,你只有十天的生命了,你到底在哪裡?你現在不能離開醫院你知道嗎?你到底在哪裡啊!你難道連最後的十天都不讓媽媽陪在你身邊嗎?你怎麼這麼狠……」
「江恨寒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嗎?」
凌衍森卻足夠冷靜,面無表情的問何儀。
何儀那雙紅腫外翻的眼睛在床上四處溜著,突然,傾身,把枕頭翻過來,沒看見任何紙張,她又把江恨寒疊好的被子散開,果然,在被子中央,兩張紙整整齊齊的折疊在一起。
何儀哭得很厲害,擦了擦臉上的淚,拿起來一看,「這張是給你們的。」
清嫵接過,走到凌衍森身邊,紙上只有龍飛鳳舞的幾行字,黑色墨水一筆一劃勾勒出將韓寒最後的善良和敦厚:
清嫵,我知道我媽媽要做什麼了,只是我不理解,凌衍森為什麼也變得如此荒唐,但他的性格便是如此,很容易放棄吧。我不會要他的心臟的,我江恨寒就算到死,也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我們江家欠凌衍森的已經太多,如果再索取,就真的不算個人了。我走了,不一定是死,死亡並不可怕,我早在被查出患有心臟病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有一天突然死掉準備。唯一的遺憾,大概是內心那點奢望,我曾經奢望過,給你帶來幸福,尤其是看到凌衍森對你做出那些無法挽回的傷害時,這種想法尤為強烈,但一個將死之人能做的中就有限。你和凌衍森都要答應我,就算看在我是個將死之人的份上,你和他好好過,日子還長,就不要再折騰,你們年紀不小了,折騰不起了,何況多多那麼可愛,你們忍心讓他生活在單親家庭裡面嗎?別傻了,你們在我眼裡,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想想我,你們就知道,你們擁有的已經足夠,只需要你們懂得去珍惜。關於我的去向,我自己都不知道,警察的反偵察能力是很強的,所以凌衍森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我,關於我是否能活下去這個問題,不用再做討論,我相信,我們三個人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凌衍森,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一定就在清嫵身旁,那麼,道歉,為了我們血緣上的媽媽,或許她對你來說是個極其惡劣的存在,但在我心裡,她是個偉大的母親,正因為太愛她,所以面對她的錯誤的時候,我選擇離開。我離開,是對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方式。凌衍森,好好愛著你的阿嫵,是個男人的話,就別再讓她受傷,否則,進了墳墓我也不會停止唾棄你。你們若真的要為我做點什麼,就連同我的那份,好好過下去。
看完,清嫵早已淚不成聲。
而凌衍森,一時也是感慨萬千,那字裡行間所透露的一切,是江恨寒作為一個血緣上的哥哥,對他最後的關心,這份陌生的帶著決絕意味的關心,他無法拒絕。
他輕輕擁住淚眼婆娑的清嫵。
看了看床對面肝腸寸斷哭得傷心欲絕的何儀,心中的恨和怨,不甘和悲傷,說實話,在這個時候,早已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江恨寒的自我離開,讓凌衍森覺得,這個世界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黑暗,江恨寒用實際行動告訴他,這個世界,關於血緣,或許真的有那麼點聯繫在。
他被親生母親拆骨削肉,卻被親生兄弟用生命救贖,江恨寒在某種意義上,做法和他的大哥許天玨一樣。
也許,他並不是最不幸的那個。
清嫵和凌衍森久久的站著,一直沒說話,這間病房還是如一樣那樣,素色紗簾在淺淺的和煦的風裡浮動,就像江恨寒溫柔而剛毅的笑靨,帶著一身正氣和敦厚。
寂靜。
悼念。
他們都知道,這場道別,或許真的會成為永別。除了哭,除了靜默,再沒有更好的對江恨寒的思念的詮釋。
這個男人,就像溫暖而明媚的光束,終其一生,都在照耀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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