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眼角有些酸澀。他揉了揉眼睛,竟揉到未干的淚痕。
夢境中的一幕幕,如電影膠帶般回放,他彷彿又墜入夢裡那悲傷的情緒中,仰面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蘇澤被嚇了一跳,拿起手機看了看,才想起這是自己昨晚睡覺前設的手機鬧鈴。他與莫傳延、駱柒他們約定今早七點半出發去鳳儀鎮,現在是早晨七點。
是時候該起床了。蘇澤深吸一口氣,一個挺身坐了起來,晃了晃腦袋,想把腦海中那股惆悵的情緒甩出去。
一抬眼,發現隔壁床的陳希揚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盯著他看。
「喲,你也醒了啊?」蘇澤朝他笑了一下,「什麼時候醒的?也是被我的鬧鈴吵醒的嗎?」
陳希揚沒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蘇澤覺得有些奇怪,只當陳希揚是跟他鬧著玩,於是也笑嘻嘻地湊到他床邊,問道:「幹嘛這樣看著我?覺得我很帥嗎?」
不料陳希揚竟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將他的眉眼鼻唇逐一掃瞄過去,眼神中那毫不掩飾的柔情蜜意,令蘇澤受寵若驚之餘,竟隱隱有些全身發毛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以前陳希揚從來不曾用這樣繾綣的眼神看過他,還是說,陳希揚終於想通了?
此時陳希揚開了口,低聲問道:「你……果真是風音轉世?」
蘇澤一怔,察覺出這句話有些不對勁,身子不由向後避了避,警惕地看著陳希揚。
陳希揚隨即撐起上半身坐了起來,眼中滿懷愧疚:「上一次,是我意識不清,對你下了重手,對不起。」
上一次?什麼上一次?蘇澤一邊繼續向後退,一邊大腦在急速運轉,眼前這人究竟是誰?陳希揚,還是端木花嫁?他說的上一次,難道是指在封閉幻境中的那一次?
陳希揚見他一直後退,忙下床站起身迎上去:「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再傷害你了。」
「你是……端木花嫁?」蘇澤的聲音有點哆嗦。
「是,我是花嫁。」再次被花嫁記憶所覆蓋的陳希揚,走到蘇澤面前,伸出雙手捧住蘇澤的臉,像是捧著一個稀世珍寶,「上一次我剛醒過來,記憶有點錯亂,現在我都想起來了,我的確和風音做過約定,風音答應我,來世一定會找到我,與我再相聚。風音承諾過我的事情,從來都說到做到的。」
花嫁如此說著,眼中滴下淚來。
蘇澤只覺得毛骨悚然,他被花嫁一步步逼到牆角,退無可退,只好委屈地求饒:「可……可是我不是風音,我是蘇澤。」
「我知道,你是風音的轉世。除了頭髮變短了之外,你們兩個,長得還真是如出一轍啊。」花嫁說著,愛不釋手地捧著蘇澤的臉,微笑了起來。
蘇澤僵著身子不敢妄動,上一次被花嫁用金絲爻線勒住脖子,差點送了命,這一次,他可不敢有一絲忤逆對方。
但是眼下究竟是什麼狀況,突然溫柔起來的花嫁,實在讓他有點吃不消,怎麼覺得自己這顆項上頭顱,像是他手中賞玩的藝術品呢?
他偷偷觀察花嫁臉上的表情,確定他不會再突然翻臉之後,才試探著問:「關於以前的記憶,你想起了多少?」
花嫁歪頭想了想:「唔……基本上,該記得的,都想起來了。」
「關於這一世的呢,你知道陳希揚嗎?」
「知道啊,我在這一世的名字嘛。」花嫁答得很輕鬆。
蘇澤心裡「咯登」一聲,脫口道:「那陳希揚呢?他去哪兒了?」
「他就在這兒。」花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放心,我不會對他做什麼的,只要他乖乖地呆在那裡就好了。」
蘇澤眼皮一跳:「你把他給封印了?」
「也不算是封印吧,我和他之間,是此消彼長的關係,既然我的力量勝於他,這個身體,自然就由我來操控了。」花嫁說著,望向蘇澤,目光卻透過蘇澤望向不知名的地方,「也只有風音那樣的傻瓜,明明可以完全掌控這具身體,卻還要主動讓位。」他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這種捨己為人的性格,真是不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改變。」
原來他連這個都知道!蘇澤嚇得冷汗直流,看來端木花嫁在陳希揚身體裡蟄伏的這段時間,已經把陳希揚記憶中的信息也全數吸收了去。
當初陳希揚拿自己性命逼迫皇甫風音交出身體主控權的事,估計花嫁也已經知道了,那他……會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報復……
蘇澤小心翼翼地觀察花嫁臉色,不料卻被花嫁逮了個正著,花嫁彷彿猜透了他的心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好歹是風音的轉世,既然他是自己甘願呆在你的身體裡,那我就不會做違反他意願的事情。只要知道他一直在你的身體裡,我就放心了,至於他什麼時候才能出來見我……我不著急,這麼多年都等下來了,不在乎這一時,我真的不著急……」
花嫁雖然一直強調自己不著急,但漸漸低落下去的聲音,以及眼中隱隱閃現的淚水,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惶惑。
蘇澤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的存在,才是阻撓他們二人相見的最大禍首,此刻他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毫無意義。
但是這樣真的正常嗎,陳希揚目前的處境,難道就像風音一樣,對外界有所感知,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出回應?他這樣被花嫁壓制著,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蘇澤感到自己矛盾極了,如果壓制著陳希揚的是完全無關的人,他必定會毫不猶豫毫不妥協地想辦法把陳希揚的意識拉回來。但現在,控制住這具身體的人是花嫁,是陳希揚的前世,也是風音等待了一萬年也要見上一面的戀人,他實在下不去這個手。
不傷害花嫁,就無法救出陳希揚,而要救出陳希揚,就必須傷害花嫁他發現自己走入了一個沒有出口的死胡同,他也終於能夠體會,當初在七星山地宮之中,風音面對陳希揚的咄咄相逼,究竟是怎樣一種矛盾而痛苦的心情了。
蘇澤還在兀自糾結矛盾著,卻見花嫁突然收起悲慼的表情,又向他逼了過來,略有深意地看著他:「聽說,你喜歡陳希揚?」
喂,這哪裡是「聽說」的,明明是你從陳希揚的記憶裡獲取的信息好吧?蘇澤心裡默默吐著槽,臉上卻十分謹慎地看著花嫁:「你……你想幹嘛?」
「陳希揚不接受你,我可以接受你啊,不如我們兩個試著交往看看吧?」
這一瞬間,蘇澤臉上表情何止一個「」字了得!這端木花嫁吸收能力好強,接收了陳希揚的現世記憶之後,居然連「交往」一詞都用上了。
隨即他又拚命搖頭喂,現在不是糾結用詞的時候吧?眼下是什麼狀況,花嫁提出要跟他交往?花嫁居然主動提出要跟他交往?!
花嫁見他一臉吃到糞的表情,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臉:「喂,你這什麼反應,跟我交往很委屈你嗎?」
「不是不是!」蘇澤慌忙搖頭,「我只是覺得你配不上我……呃不是,是我配不上你!」
花嫁狐疑地看著他:「你真這麼想的?」
「當然!」
「那如果我說,我不介意呢?」
「誒?」
「我喜歡風音,自然喜歡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轉世。所以我不介意你現在是變傻了變窮了還是變無能了,不管怎樣我都能接受。」花嫁很大度地點了點頭,並且為了證明自己所說的話,他乾脆嘟起嘴親了上去。
蘇澤瞪大了眼睛當場石化,他下意識地想逃,但是背後就是牆壁,左右兩邊都被花嫁堵死了,他遁無可遁,只能僵直著身子任由花嫁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一邊心驚膽戰地承受這天外飛來的艷福,一邊心思還在千回百轉,如果陳希揚什麼時候也能變得這麼主動就好了……
再然後,蘇澤突然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隨即他又緩緩張開眼睛,眸色黯沉卻又滿含怒氣地凝視著花嫁。
花嫁一邊索吻,一邊留意觀察蘇澤的反應,當看見蘇澤再度睜開雙眼時,他漸漸鬆開了手,神色鎮定地迎視對方,眼睛亮得如同黑夜的星辰。
「真的這麼想跟蘇澤交往?」風音終於開了口。
花嫁嘴角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我不這樣刺激你,你願意出來見我麼?」
「為了逼我出來,你不惜親吻蘇澤?」
花嫁攤了攤手,俏皮地笑:「反正都是同一具身體,感覺沒差啊。」
風音眸色一深,挑眉道:「感覺沒差?看來我們分離得太久,你的記性也不太好了,我是不是該更新一下你的記憶了?」
花嫁也跟著挑眉:「那就來啊。」
風音不再多言,摟住花嫁便深深吻了下去。
良久之後,風音戀戀不捨地停下這一吻,低啞著聲音問道:「這樣對比過之後,還是感覺沒差麼?」
花嫁臉上紅暈未退,一邊急促微喘著,一邊不著痕跡地貼了上去:「我的記性的確不太好,各方面都不太好,要不要都給我加深一下記憶?」
「別再鬧了。」風音懲罰性地咬了一下他的鼻尖,退開一步道,「我該把身體還給蘇澤了。」
花嫁變了臉色:「何必要還給他?你既然可以自由控制他的身體……」
「不,我既然交出了主控權,便無法對他的身體自由操控,除非是在蘇澤失去意識的情況下。」風音說著,垂下眼眸,「而這一次,是蘇澤主動讓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