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神木峰的氣氛都有些低靡,尊主皇甫風音自從在茶室中秘密會見了一位神秘客人之後,便一直顯得心事重重、鬱鬱寡歡。『.
後來,尊主乾脆將自己關在房中閉門不出,茶飯不思,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諫言長老多次求見都不得入,這更讓神木峰的下人們感到惶恐不安。
到了第三日,風音終於開門出來了,模樣甚是憔悴。
花嫁一直不離不棄地守在門外,見風音走出來,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被擔憂的神色所替代。他定定望著風音,張了張口,卻不知自己還能勸他什麼。
「抱歉,讓你擔心了。」風音緩緩走到花嫁面前,握住他的雙手,真誠地道著歉。
花嫁抬眼看見風音眼瞼下因為長期缺乏睡眠而沉澱著的深深的陰霾,不由歎了口氣:「雪烙所預言的那件事,關係著芒宿未來的存亡,我也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但是風音,你曾經說過要與我同甘苦、共進退的,我也正是因為相信你這句話,才決定留在神木峰與你相伴。
「但是現在呢,你一遇到難題,就把自己關起來獨自犯愁,問你什麼也不肯說,你難道忘記你承諾過我的話了嗎,所謂同甘苦、共進退,不僅是你要為我付出,同樣也是我要為你付出的,在這種時候,我難道不足以讓你信任並依靠嗎?」
風音苦笑了一下:「花嫁,我知道你心裡在生我的氣,但是在我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之前,我實在沒有勇氣把自己的想法訴諸於口。但是現在,既然我鼓起勇氣踏出了這個門,既然你已經向我坦誠了你的心意,那麼,我也沒有什麼可以顧慮的了。」
花嫁疑惑地皺了皺眉:「你做出了什麼決定?」
風音沉默了片刻,拉著花嫁的手道:「你跟我來。」
花嫁不明所以,便任由風音拉著他走。兩人來到巨大的神木之下,風音道:「花嫁,伸出你的手掌,貼在神木上,然後閉上眼睛,讓它給你看你心裡一直想知道的東西。」
花嫁奇怪地看了風音一眼,心裡還在嘀咕,他又知道我想知道什麼了?這般想著,他伸出手去,用手掌貼在了神木那佈滿了歲月痕跡的枝幹上,然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片刻之後,他倉皇收回了手掌,睜開眼睛看向風音:「老尊主居然……居然是……」
「沒錯,之前我對大家撒了謊,我父親並非如同大家所傳誦的那般為抵禦血魔而英勇戰死,相反,他在面對血魔的瘋狂殺戮時冷眼旁觀、毫不作為,為的只是逼我毀約,從神木這裡取回靈力,恢復言靈繼承人的身份;而後,他又自絕性命,為的是逼我盡快代替他接任尊主之位,他是我們芒宿歷史上唯一一個以自殺來逃避自身責任的尊主。」
花嫁伸手摀住了風音的嘴巴:「他是你的父親,你不要這樣說他。」
風音垂下雙眸,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我知道如果我說出真相,我的父親必定會名譽掃地,不論他之前為芒宿做出了多少貢獻,從此之後他在芒宿史冊上都將留下不可磨滅的污點。我一方面無法理解他的作為,一方面又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令他對未來如此恐懼和絕望,讓他不得不以自殺來逃避。
「為了瞭解這件事的真相,我花了兩天兩夜,翻閱了書房中收藏的所有預靈族呈上來的預言記載。沒想到,還真的被我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花嫁忍不住問道:「你查到了什麼?」
風音轉身看向花嫁:「你還記得,在我選妃大典上的那一段小插曲嗎?」
花嫁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什……什麼小插曲?」
「當時作為少妃候選人之一的雪涵,她的才藝表演是變魔術,她所變出的雪花,能夠讓在場每個人都從雪花中看到與自己有關的東西。」
花嫁定了定神,點頭道:「沒錯,當時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自己的真身,一半是芒宿人的模樣,一半……卻是鬼面獠牙的。我被自己嚇得不輕,差點就要失態奔逃出去。而你,卻在這個時候點了我的名……」
花嫁說著這番話時,指尖在輕輕發顫,似乎連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都讓他渾身戰慄。
風音默默握住了他的手,將自己掌心的溫暖傳遞過去:「當時,我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當看到你神色不對時,我就恨不得立即走到你身邊,緊緊抓住你的手。我害怕下一刻你就要離去,所以我不顧選妃大典的規矩,親自要求為你伴奏,讓你拒絕不得。」
花嫁跟著失笑:「你這個人,看起來溫和親切,骨子裡卻最是霸道不講理。」
風音也苦笑了一下:「那個時候,我一心想著如何娶你為妃,卻忽略了我的父親,其實他在看過雪涵的那場魔術之後,神色也變得有些不太自然,只是他隱藏得好,我們都沒有注意到。」
花嫁微微蹙眉:「怎麼,老尊主他……」
「後來我翻閱了父親的手札才知道,原來當時他在雪花中,看到了芒宿無望的未來。」風音頓了頓,似乎在整理自己稍顯紊亂的心緒,過了片刻,才繼續道:「那天晚上,你自神木峰下跳了下去,生死不明,我為了尋你,發了很大的脾氣,攪得整個神木峰不得安寧。但一連幾日,父親都沒有在我面前出現過,沒有斥責我,更沒有安慰我。
「那個時候,我心裡覺得十分委屈,我失去了心愛的少妃,為此傷心難過的時候,他卻對我不聞不問,他是不是已經不再愛我了。我卻不知道,那時候的他,正在為芒宿的未來而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我的孩子脾氣。
「書札中記載,那幾日,父親召見了預靈族一位最有資歷的長老,請他為芒宿的未來占卜。那位長老在進行三次占卜之後,都得到了相同的結果。長老伏跪在父親面前,老淚縱橫地道,我父親將是芒宿歷史上最後一位尊主。說完之後,他便引頸自刎而死。」
花嫁驚了一下:「最後一位……?那豈不是預示著,老尊主將成為芒宿歷史上的亡國之君?」
風音點了點頭:「恐怕那位預靈長老也是這麼想的,他認為自己說了大逆不道的話,於是以死謝罪。而我的父親也因此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精神上所承受的壓力,使他食不下嚥、夜不能寐,身體很快便垮了下來。
「而那個時候的我,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鬧著要出去尋找你的下落。我父親在重病期間聽聞了我的情況,於是將我召到病榻前,語重心長地勸慰我,讓我一定要忍耐,至少在他臥病在床的這段時間,作為尊主繼承人的我,不可以不負責任地離開神木峰。
「在看到父親病容之後,我才漸漸恢復了理智,開始對自己之前的行為進行反省。我與父親做了約定,我會在神木峰等候三年,三年之後,如果還是沒有你的下落,而我依然放不下你,他就允許我離開神木峰。但前提是,我必須交出身為言靈繼承人的大部分靈能力,寄放在神木體內。如果哪一天我違背了約定,收回了靈力,我將從此失去自由,並接任尊主之位。」
「原來老尊主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設下了引你入甕的局。」花嫁頓了頓,又有些茫然:「你既然是老尊主唯一的子嗣,遲早都將接任尊主之位,又何必要將這一項納入約定之中去?」
「之前我也沒有深究這一點,認為父親是多此一舉。但當父親自殺之時,我才恍然明白,原來他的意思,是要我立即接任尊主之位。為了促成這件事,他不惜了結自己的性命。也許他是想通過這一點與預言的出入,來改變芒宿命運的軌跡。」
花嫁凝眉問道:「那位預靈長老占卜的內容究竟是什麼,難道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避免悲劇的發生了嗎?」
「我也想知道啊……但是不論是父親的手札,還是預靈族的預言記載,都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彷彿害怕觸及深重的禁忌。」風音說著,深深歎了一聲,吐出胸中鬱結之氣,「看來,不親自去問一問,是沒有辦法瞭解真相了。」
「問?」花嫁怔了一下,「可是你不是說,那位長老在占卜結束之後便自刎而死了嗎,現在連老尊主也已經亡故了,你還能問誰呢?」
風音仰起頭,目光穿過神木高處茂密的枝椏,望向那纖塵不染的靛藍色天空:「在這九玄之上,最是無所不能、又無所不知的神,只有一位。」
「你要去問曜神?」花嫁感到不可置信,「曜神不是已經隱世很久了嗎,千百年來,再沒有人能夠有幸目睹曜神尊容,你又如何去問?」
風音側過頭看向花嫁,高深莫測地一笑:「花嫁,你可知道,我們言靈一脈之所以能夠高高凌駕於芒宿各族之上,並非因為我們的靈能力有多麼強大,相反,我們因為來自各方面的束縛,反而最不能輕易使用自己的能力,但是我們依然被尊奉為芒宿之主,那是因為,我們是曜神欽點的代言人,是這九玄大陸之上,唯一能與曜神直接交流的人。」
花嫁眉心微顫,與曜神直接交流,這是九玄大陸上所有生靈都可望而不可得的殊榮。他有些憧憬地問道:「那……要如何才能見到曜神?」
「其實不難,」風音淡淡一笑,「只要願意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