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落座之後,服務員陸續上菜.
大黑和小銀蛟都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佳餚,難免大驚小怪,蘇澤一行人已經習以為常了,紀玖和李思考則不時地盯著他們看,嚴重懷疑這兩個娃子是從偏遠山區跑出來的。
楊臣修倒是顯得十分鎮定,對於這兩個孩子不合常理的言行,他也只裝沒有看見,充分顯示出了富家子弟良好的修養。
但他卻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駱柒身上,不但邀請駱柒坐在他身旁的主賓座上,還千方百計地找話題與他搭訕。
好在駱柒畢竟不是第一次假扮駱融了,平日裡對駱融的言行舉止也有過細心觀察,此時模仿起來也算像模像樣,至少在楊臣修面前尚未露出什麼馬腳。
楊臣修與駱融雖然曾經見過幾次面,但都是在商務酒宴上的點頭之交,雙方既是競爭對手,真正能聊起來的話題就不會太多,駱柒能忽悠就忽悠,實在忽悠不下去了就裝糊塗,而身為「保鏢」的莫傳延則適時地出面為他解圍,兩人配合默契,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一頓飯吃下來,駱柒雖然如坐針氈提心吊膽,卻始終有驚無險。
席間駱柒起身去洗手間,莫傳延自然也是緊隨其後。
出來洗手的時候,駱柒發現紀玖不知何時也進來了,正側身靠在盥洗台旁的牆壁上,瞇著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倆看。
駱柒知道紀玖跟著他過來,必定有話要講,立即左右看了看,生怕有旁人在場。
「你放心,」紀玖懶懶道,「我進來的時候早就檢查過了,這裡沒有其他人。」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你這位保鏢也太盡責了一點吧,連你上個廁所也要貼身保護?」
「這個……」駱柒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應答。
莫傳延倒是一臉淡定地反擊:「你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起謀殺案就是在洗手間這種容易落單的地點發生的麼?」
紀玖撇了撇嘴:「我有話要問駱柒,可不可以請你暫時離開一下?」
「不可以。」莫傳延一口回絕。
「你」紀玖正要發作,駱柒立即安撫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把他當空氣不就得了。」
紀玖恨恨瞪了莫傳延一眼,對駱柒道:「今天上午你發我短信說要和我保持距離,就是為的這件事?」
駱柒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紀玖指的「這件事」,是指他在楊臣修面前假扮駱融的事情。天知道他也是下了車見到了楊臣修之後,才隨機應變做出的決定。
但是對於紀玖來說,也許比起陳希揚他們對他的不信任,這個理由反而更能讓他接受一些。想到這一層,駱柒摸了摸鼻子,算是含糊嚥下了這個誤會。
紀玖嘲道:「我真想不明白,你總這麼cos你哥,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就不會膩味麼?還是說,你就這麼嚮往變成你哥那樣的人,不想做回你自己?」
駱柒歎了口氣:「你想太多了,這一次突然遇上楊臣修也是意外,楊氏和駱氏一直都是死對頭,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
駱柒欲言又止,這其中的貓膩太複雜,說多了紀玖也未必能聽明白,更何況紀玖一直是個活得簡單而率性的人,駱柒最欣賞的就是他這一點,他不想因為自己家裡的事情而把紀玖給牽扯進來。
對於駱柒明顯敷衍的話語,紀玖自然不會理解,但兩人的同門情誼已經破裂過一次,紀玖的反應沒有上一次那麼激烈了,只是冷嘲熱諷地刺了他幾句,轉身便走了出去。
駱柒看著紀玖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沒有動,心想自己兜兜轉轉了大半圈,非但沒能找回失去多年的親情,最後連寶貴的友情也快要失去了,他究竟圖了些什麼呢?
這般感慨著,他就突然一陣悲從中來,抬起一隻手摀住了眼睛。
莫傳延站在一旁默默看著他,等了片刻之後,才低聲提醒道:「出來太久了,該回去了。」
駱柒很少聽見莫傳延用如此低柔的聲音對他說話,心中有些詫異。隨即他很快醒悟過來是了,現在他是「駱總」,莫傳延只是盡責地扮演著「駱總」的保鏢罷了。
不管如何,這場戲還是要做完的。他深吸一口氣,將內心翻湧的愁緒逼了回去,然後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出去。
回到席上,午宴已經接近尾聲。
有人問起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楊臣修道:「方纔我聽希揚說,你們是連夜從俞源村出來的,趕了一上午的路,想必都累了。不如我們先在這酒店裡休整一下,明天再出發。」
紀玖和李思考反正是跟著楊臣修做事,對於自家boss的安排自然是沒有任何異議。
駱柒下意識地就轉頭去看蘇澤和陳希揚的意思,陳希揚卻朝駱柒笑了笑:「駱總,你怎麼看?」
駱柒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如今他「駱融」才是這一支隊伍的主心骨,陳希揚自然樂得將皮球踢回他這裡來。
駱柒心裡有些糾結,從私心上講,他實在不想再和楊臣修這只狡猾的狐狸在同一個屋簷下多呆一分鐘;但是從「駱融」的立場來看,他根本沒有必要害怕楊臣修,一味躲著對方,只會給駱氏丟臉。
楊臣修見駱柒猶豫,以為他對自己不放心,於是笑道:「駱總,出海的事情,我已經著人去安排了。明天上午我們可以直接去普陀,到了那裡自會有船隻接應,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
莫傳延也低聲勸道:「駱總,你今天暈車暈得厲害,現在臉色也還不太好看,下午就先休息一下吧。」
駱柒明白莫傳延這是暗示他答應下來,於是點頭道:「好吧,那就多謝楊少一番美意了。」
酒店豪華,住宿的房間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陳希揚擔心大黑和小銀蛟第一次住這種奢華酒店又會鬧出什麼笑話,於是跟著他們進了房間,教給他們使用各種用具的方法。
但是兩個小娃子一開了電視之後,就直勾勾地盯著電視屏幕再也沒回過神來。
陳希揚估摸著這一台電視機就夠他們倆新鮮好一陣子了,於是打著呵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此時蘇澤已經沐浴完,連頭髮也來不及吹乾,便光著膀子趴在床上睡著了。
陳希揚知道蘇澤從昨晚上到現在一直沒休息過,上午又開了五個多小時的車,能撐到現在實在是不容易,原本也不想將他叫醒,但轉念一想,濕著頭髮睡覺總歸是不好,醒來之後容易犯偏頭痛。
他將室內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然後走進浴室拿了一條乾毛巾,在蘇澤床邊坐下,將蘇澤的腦袋擱在自己腿上,細細為他把頭髮上的水珠擦乾。
其實這樣的事情他以前沒少干,基本已經熟能生巧了。
蘇澤小的時候很好動,每每到了暑假,跟一幫子男生踢完足球後,便一個人跑來鬼街,因為鬼街氣溫低,是個納涼的好地方。
那時候的蘇澤,總是把頭髮剃得很短,一根根頭髮倒豎著,像只倔強的小刺蝟。而蘇澤留著刺蝟頭的唯一原因就是,頭髮長了洗起來麻煩,洗完之後幹不了更麻煩。
蘇澤明顯不是個會為了這些麻煩事而妥協的傢伙,所以他從小就養成了洗完澡倒頭便睡的壞習慣,因為總有人會默默拿了乾毛巾來幫他把頭髮擦乾。
但是從什麼時候起,蘇澤把頭髮留長了呢?陳希揚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努力回憶著,似乎是從上了大學之後開始改變的吧。
記得蘇澤大一那年寒假回家,抽了空便往鬼街跑,陳希揚乍一見到這小伙子,一時還有點愣神,張口就問:「蘇澤,你那刺蝟頭怎麼不見了?」
蘇澤撇了撇嘴:「刺蝟頭不好看。」
陳希揚細細打量著他的新髮型,這是時下流行的韓式男發,髮梢很有參差感,服帖地蓋住了耳朵和半個後頸,整個人立即散發出一種柔和憂鬱的氣質,與之前那個活潑好動的刺蝟頭小子判若兩人。
「唔,」陳希揚點著頭評價,「比之前帥氣多了,應該有很多女孩子追吧?」
「我才不是因為這個!」蘇澤莫名紅了臉,辯解道,「因為以前那個髮型太不成熟了,我去報名加入學生會,居然還被當成是高中生,這樣很丟臉誒!」
但是髮型的改變,對蘇澤的性格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再加上這時候蘇澤已經成年,性子也逐漸沉穩內斂了起來,對於自己的儀表,也不像以前那樣滿不在乎了,至少洗完頭髮不吹乾就睡這種事情,是很少再發生了。
如此想來,他似乎也有很多年不曾給蘇澤擦過頭髮了。陳希揚心中突然有些感慨,蘇澤總是在不停地長大,他的腳步太快,眨眼間已經長成了一個比自己還高的帥小伙子。而他自己的心境,卻依然停留在原地,越來越跟不上蘇澤的步伐了。
就在陳希揚怔怔出神的時候,蘇澤突然身子動了一下,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氣息,往陳希揚懷裡鑽了鑽,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腰,腦袋枕上了一個更舒適的位置,然後滿意地呷了呷嘴。
陳希揚一時間哭笑不得,此時的蘇澤,看上去簡直就像一隻窩在主人懷裡撒嬌的巨型犬。
他正糾結著是要丟開蘇澤自己去睡,還是繼續充當抱枕等蘇澤醒來,忽聽蘇澤低聲喃喃道:「阿錯……」
陳希揚渾身陡然一僵,殘留在嘴角的笑意漸漸落寞了下去。
他坐在床上呆怔了半晌,才緩緩從蘇澤的雙臂中抽出身來,然後輕輕為他蓋上被子。
蘇澤的夢境,是一個他無法進入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蘇澤近日來發生的種種變化,也大都來源於此。如果說他內心一點也不感到惶恐,那是騙人的,但是此時的陳希揚,只能選擇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