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的這段時間,皇甫尋的身體已經逐漸恢復,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覺得沒有什麼大礙了,於是跑到窗前,透過窗紙上的破洞往外張望了一下.
此時已經接近凌晨,天色雖比之前透亮了些,但光線仍不十分明朗。灰撲撲的天空下,是一片白皚皚的雪域,雪與天空的盡頭,隱約能看見成片樹林的黑影,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景物。
皇甫尋怔了半晌,喃喃道:「這裡是哪裡?」
阿錯淡淡道:「恐怕已經接近白邊境了吧?」
皇甫尋回頭看向阿錯,覺得不可置信,昨天傍晚他們還在小鎮上與年獸搏鬥來著,怎麼一眨眼就跑到白邊境來了?
隨即他又想起剛才的一個問題:「阿錯,之前來的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麼人?我聽他說要你跟著他什麼的,他是你認識的人嗎?」
阿錯歎了口氣:「他就是。」
皇甫尋嚇了一跳:「你說什麼?剛才那個男人就是?」他頓了頓,又搖頭道:「可是不像啊,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什麼奇特的地方,他的氣息就像是……像是普通的人類而已,如果他就是的話,我怎麼可能一點都感覺不出來?」
阿錯苦笑了一下:「因為那不過是他的借身而已。」
「借身?什麼是借身?」
皇甫尋知道,在九玄大陸上,不論是曜神還是其他各國的守護神,都有其真身,但通常他們不會以真身示人,而是模仿人類的模樣,在人世間投射一個分身。但是這借身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倒是從來未曾聽說過。
阿錯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借身的方式,其實和借屍差不多,只不過鬼魂借屍還魂,而他……則是借用活人的身體。」
「你的意思是……他現在的模樣,不是他自己的分身,而是別人的身體?」皇甫尋越發感到不解,「他不是有自己的分身嗎?為什麼要借別人的身體來用?」
「誰知道呢?這也許就是他的惡趣味了吧。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覺得一個人太無聊了,所以想附身到不同類型的凡人身上,體驗他們的喜怒哀樂……而已。」
「就這樣?」皇甫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沒錯,就是這樣。」阿錯聳了聳肩,「他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並且樂此不疲地不斷更換身體來用,用過一段時間後,覺得乏味了,便再換一個。」
皇甫尋想像著這樣的,覺得他的性格幼稚得像個喜歡搗亂的孩子。
只聽阿錯繼續道:「所以我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模樣都會不同。雖說因為父子之間異於常人的感應能力,讓我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來,但每次看見他用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臉跟我說話,還是讓我非常困擾啊。」
「怎麼,你們之前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嗎?」這一點倒是讓皇甫尋有些意外,「是他主動來找你的?」
「大概是在我**歲那一年吧,」阿錯回憶道,「某一天這個男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要帶我離開端木家族。當時我已經從舅舅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雖然我不想留在端木家族做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但同樣也不想認一個不知情愛、生性涼薄的男人做父親,所以我拒絕了他。」
皇甫尋想了想,道:「那應該是在你上神木峰之前的事情了吧?」
阿錯點了點頭:「後來他又陸續出現了幾次,雖然並未強行要帶我走,但是他不厭其煩地出現在我面前,終究驚動了端木家族的幾位長老。舅舅很快便猜出了他的來意,他知道我被盯上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非但會破壞他的計劃,還會暴露我的身世,讓整個端木家族蒙羞,甚至有可能會被滅族。
「當時恰逢神木峰一年一度的長老會議召開,舅舅便帶著我一起上了神木峰,美其名曰是讓端木家族的族長繼承人參拜尊主,事實上,他只是帶我去避難。神木峰好歹是言靈尊主的地盤,就算再恣意妄為,也不敢隨便去神木峰生事。」
皇甫尋聽了這段往事,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由苦笑:「只是端木長老沒有想到,他的這個決定雖然成功避開了,卻讓我遇見了你,並在選妃大典上選擇你作為少妃,越發打亂了他的計劃吧?」
阿錯抿了抿唇:「這的確又是一件讓舅舅措手不及的事情。但是尊主之命不能違背,能被選為少妃,那是芒宿國無上的榮耀,多少家族翹首期盼,還得不到這樣的殊榮。所以舅舅雖然心中忐忑,害怕我露出馬腳,但還是私下裡告誡我,讓我先穩住局勢再說。」
皇甫尋有些不解:「他要你如何穩住局勢?」
阿錯的臉突然紅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皇甫尋的視線:「舅舅說,**歲的孩子……能懂什麼,不過是拉著小手玩過家家罷了,只要我行事謹慎,瞞個三五載應該不成問題。」
這番話雖說得隱晦,但皇甫尋稍一回味,便明白過來了,當下他也臉色尷尬了起來,咳了一聲道:「這個……這個問題,我當時倒也的確沒有……沒有想過。」
隨即他又急急解釋道:「我當時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想每天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想跟你學彈琴,然後為你伴奏……」
「我知道。」阿錯抬起眼眸,沖皇甫尋莞爾一笑,「你的心思這麼單純,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想法呢?從小到大,我因為相貌和家世的關係,身邊從來不缺朋友,但又有哪個朋友不是有目的地接近我的?
「可是在神木峰上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在人群之外,模樣十分可憐,我心裡想,這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呢,竟然被冷落至此?如果我不是外在條件上的優勢,一定也會變得和你一樣可憐吧。這樣想著,我主動向你伸出了手。」
阿錯說著,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如今想來,當時的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會對貴為少尊的你報以同情之心。」
皇甫尋輕輕道:「後來我一直想方設法地接近你,你心裡一定很苦惱吧?你對當時自己的這個決定後悔了嗎?」
阿錯搖了搖頭:「雖然覺得進退兩難,但要說後悔,倒也不至於。」
他從未奢望結交什麼真心相待的朋友,但是皇甫風音的真誠,卻讓他不能不感動,並且當時風音看著他時那種小心翼翼的眼神,讓他覺得,其實風音比他更需要朋友。
阿錯一邊回憶著,一邊低聲道:「能得到少尊的青睞,讓我覺得既高興又惶恐,我害怕事情瞞得越久,對朋友的傷害就越重,我更害怕當一切掩飾被戳穿之後,我會比你更難過。」
「所以你最終選擇了先放手?」
「是啊,」阿錯慘淡一笑,「我以為那個時候結束一切還來得及,卻沒想到,你會追尋至今。」
皇甫尋從窗邊走向阿錯,眼神堅定地望著他:「所以,阿錯,你應該知道,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阿錯見皇甫尋在自己面前俯下身來,立即有一絲不好的預感:「阿尋,你要做什麼?」
「帶你離開。」皇甫尋既然知道那男人便是的借身,自然也能猜到,這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繩索必定是被施了法術的,所以他也不再浪費時間與繩索較勁,乾脆將阿錯整個抱了起來,然後大踏步走到門口,一腳將門板踹開,門鎖應聲而落。
他正要一鼓作氣衝出去,忽聽耳邊阿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不解地低頭看了阿錯一眼:「阿錯你笑什麼?」
阿錯勾了勾唇角,問道:「阿尋,你覺得我沉麼?」
「還……還好。」皇甫尋回答得有些勉強,剛抱起阿錯的時候倒不覺得,經他這麼一問,忽覺手上的重量增加了好幾倍,沉得他快要支撐不住了。
阿錯繼續笑:「阿尋,你可要抱緊了,千萬別放手,否則會摔疼我的。」說罷還衝他拋了個媚眼。
皇甫尋心中一凜,猛地撤了手,阿錯整個身子往下墜去,在觸地的瞬間,摔成了一灘碎石。
身後突然傳來戲謔的大笑聲,皇甫尋回頭,發現阿錯仍被縛著手腳坐在角落裡,咽喉處被一隻手扼住,因為無法出聲而一臉憂心地看著他。
阿錯的身旁,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笑一邊道:「有趣,真是有趣,我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過這麼有意思的小娃子了。」
皇甫尋知道此人必定是的借身,同時他內心驚駭萬分,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又在何時對他施了幻術,他居然毫無所覺。
被一番戲弄,皇甫尋再好的脾氣也開始怒火中燒,但一想到阿錯還落在對方手中,他只能強行將怒火壓了下去。
那男子笑過癮之後,緩步朝皇甫尋走來,眼中滿是輕佻之色:「言靈尊主的兒子,靈能力應該不至於這麼弱才對,憑你的本事,區區幾隻年獸能奈你何,方纔你又怎會被我簡陋的幻術所蒙蔽?」
他說著,出其不意地扯掉了皇甫尋額頭上的髮帶,盯著他眉心的硃砂瞧了片刻,問道:「小娃子,你的靈能力都跑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