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社戲回到旅社,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了.
蘇澤推開房間的門,發現裡面一片漆黑,他以為陳希揚睡著了,但是打開燈之後,卻看見陳希揚床上的被子鋪得整整齊齊,人卻不在屋裡。
隔壁隱約傳來駱柒和莫傳延的吵架聲,這兩人到了這個點還如此精力充沛,蘇澤不禁對他們產生由衷的敬佩。
一邊心裡調侃著,蘇澤一邊取出手機撥打陳希揚的電話。很快另一隻耳朵裡傳來陳希揚那格外鬧騰的手機鈴聲。
蘇澤四下裡看了看,發現陳希揚的手機此刻正躺在床頭櫃上閃得正歡。
這傢伙……蘇澤咬牙切齒地想,大晚上不知跑去哪裡閒逛,居然還不帶手機!
蘇澤抬腕看了看時間,十一點一刻了,這個點若是還不回來,該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
這個念頭把他嚇出一個激靈,忙帶上手電筒出門找去了。
此時的俞源村,已經漸漸陷入了沉睡。
蘇澤走在小道上,除了偶爾遇上三兩個喝了酒晚歸的遊客,基本見不到什麼人了。
他一邊走一邊思忖,陳希揚究竟會跑去哪裡?像他這麼宅的一個人,白天都懶得出門,更何況是晚上。
突然,他腦海中閃過白天陳希揚對著水塘發怔的場景。當時陳希揚好像問了俞韶一句話這水塘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工開鑿的。
這句話究竟有什麼深意在裡面呢?
蘇澤憑著記憶,找到了白天他們經過的那個水塘。
夜風微拂,迎面撲來一絲海腥味。蘇澤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地方算是浙江省的腹地,距離海邊還有好一段距離,怎麼會有海腥味?
正百思不得其解,耳邊又隱隱約約響起了微弱的哭泣聲。
蘇澤猛地收住了腳步又是那樣的哭聲!
之前跟著駱柒和莫傳延去看社戲的路上,他就屢屢聽見這斷斷續續的哭聲,只不過當時駱柒和莫傳延都沒有聽見,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後來社戲一開演,鏗鏘有力的鑼鼓聲和圍觀人群的喝彩聲一陣接著一陣,很快把那哭聲蓋了過去,久而久之,他便將這事拋到了腦後。
沒想到,這半夜三更的,他居然又聽到了相同的哭聲,而且還越來越清晰,聽得他全身寒毛直豎。
但漸漸的,他覺得這哭聲裡透著莫大的委屈和悲傷,讓聽的人也莫名染上悲慼的情緒。他不禁開始猜想,究竟是誰,為了什麼事,這樣日日夜夜不間斷地啼哭。就算對方是個鬼魂,也必定是受了莫大冤屈的鬼魂。
因著這份同情心和好奇心的作祟,他努力克服自己內心的膽怯,循著哭聲朝塘岸走了過去。
走近水塘時,他發現塘面上似乎泛著一層淡淡的淺藍色浮光,隨著哭聲的時斷時續、時起時落,那浮光也在忽明忽暗地微微閃爍著。
這水塘果然有鬼!蘇澤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禁加快了腳步,想要走到水塘邊一探究竟。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隻手,一把將他拽到了樹蔭下。
蘇澤下意識地想開口驚叫,立即被另一隻手摀住了嘴巴。隨即,鼻尖傳來了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屬於陳希揚特有的香味。
他立即安靜了下來,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模樣十分無辜。
過了片刻,陳希揚鬆了手問:「你怎麼來了?」
蘇澤文不對題地答:「原來可以說話啊?」
「我什麼時候說不可以說話了?」
「那你捂我嘴巴做什麼,我還以為周圍有敵情呢。」
「……我是怕你尖叫,很容易打草驚蛇懂麼?」
「說話就可以?」
「說話的分貝和尖叫的分貝,憑你的常識應該可以正確判斷吧?」
「……」蘇澤無言以對。
陳希揚又重複了一遍:「你怎麼跑過來了?」
「還不是為了找你!」蘇澤一提這個就來氣,你大半夜一聲不吭地跑出來也就算了,居然還不帶手機,你不知道我會擔心你嗎?!」
這小子的脾氣越來越大,居然開始用質問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了,陳希揚雖然心裡很不爽,但考慮到忘帶手機的確是自己的疏忽,當下也發作不得,只能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蘇澤又問:「不過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觀察。」陳希揚答得高深莫測。
蘇澤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觀察浮光?」
陳希揚有些驚訝地看向他:「你看得見浮光?」
「我應該看不見麼?」蘇澤有些奇怪,自己是開了鬼眼的,還是被陳希揚親手開的,能看見光怪陸離的東西不是很理所當然的麼。
陳希揚又問:「你除了能看見浮光,還發現了什麼?」
「我還聽見有人在哭,斷斷續續的哭聲。你聽見了麼?」
陳希揚的臉色變得有些微妙,他盯著蘇澤看了半晌,才喃喃自語:「我施了淨目術才能看見的東西,你居然……」他猛地住了口,皺了皺眉,又咕噥著:「難道是……他的緣故?」
蘇澤聽不見他嘀嘀咕咕在說什麼,只隱約聽見「淨目術」三個字,好奇問道:「淨目術是怎麼回事?」
「就是能看見連鬼眼都看不見的異象。」陳希揚解釋道,「這水塘底下藏著極重的怨氣,但因為有北斗七星陣鎮著,怨氣很難散發出來,道行低一些的巫師,根本察覺不到這裡有什麼異樣。」
蘇澤問道:「你今天白天經過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
「我當時也只是聽見哭聲,覺得有些不尋常,所以留了心。剛才過來這裡,明明聽得見哭聲,卻不知哭聲出自何處,最後施了淨目術,才發現了塘面上的浮光。」
「這浮光是怎麼回事?」
「是靈氣從塘底滲透出來,長年不散積鬱而成的。」陳希揚說著,皺了皺眉:「但是很奇怪,哭聲裡面明明透著極重的怨氣,但這浮光看起來卻十分清靈,這讓我有些搞不懂,被鎮在北斗七星陣之下的,究竟是怨靈還是淨靈。」
「要我看啊,八成就是怨靈了。」蘇澤推測道,「你還記得白天俞韶說的話嗎,他說當初設下這陰陽八卦及二十八星宿陣法的,是劉伯溫。這劉伯溫可是位高人,既然他主張設下這陣法,必定是認為這裡有不好的東西在作怪了。如果是淨靈,他還會下這麼重的手嗎?」
陳希揚摩挲著下巴,沉思著沒有搭腔。
蘇澤又道:「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北斗七星陣之下,究竟鎮著什麼樣的怨靈,聽他的哭聲,實在可憐得很,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心生怨恨。」
陳希揚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見蘇澤一邊說一邊拿眼瞄自己,於是抬了抬眉梢問道:「我聽你似乎話裡有話啊,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蘇澤嘻嘻一笑:「陳希揚,要不要……我們下去看看?」他指了指水塘。
「我沒興趣,要下去你自己下去。」
「你騙鬼吧,大半夜一個人跑來這裡蹲著,居然還說自己沒興趣,騙鬼鬼都不信。」
陳希揚撇了撇嘴:「好吧,我的確打算去探探究竟的,但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這水塘下面的東西估計來頭不小,如果貿然下去,恐怕是自找死路。所以……」
「所以,你剛才躲這兒是在猶豫麼?」蘇澤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陳希揚,居然也開始瞻前顧後了起來,難道是在七星山踢到了鐵板造成的心理陰影麼。
當然這話絕對不能說出來,如果把陳希揚刺激得惱羞成怒,他能預見自己會被整得很慘。
陳希揚聽不見蘇澤的心理活動,只是專注地想著自己的對策。半晌之後,他抓著蘇澤的胳膊轉身便走。
「咦,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旅社。」
「不下去了?」蘇澤有些失望。
「等明天找俞韶打聽清楚再說。」陳希揚說著,補充了一句,「知己知彼,才好下手。」
這一天晚上,蘇澤奇跡般的沒有再夢見阿尋和他的夥伴們,取而代之的,是亂七八糟的百鬼夜行圖。
到了凌晨三點的時候,蘇澤被噩夢驚醒,然後便輾轉反側地怎麼也睡不著了。
他有些困惑,自從開啟鬼眼之後,他做噩夢的頻率越來越低,有時候一連好幾個月也不曾做過一次噩夢,但是這一次……他隱隱感到有些奇怪,究竟是什麼干擾了他的心緒?
深夜中,能聽見睡在鄰床的陳希揚平穩的呼吸聲。
他側過頭,藉著窗外投射進來微弱的月光,打量著陳希揚的睡臉。
陳希揚曾經說過,他人生中的兩大嗜好,一是玩遊戲,二是睡覺。而此刻,他應該正享受著最大的人生樂趣吧。
一想到自己夜不能寐,這人卻在一旁呼呼大睡,蘇澤感到心裡十分不平衡。這心態一旦失了平衡,搗亂的念頭便冒了出來。
蘇澤躡手躡腳地爬下床,貓著身子挨到陳希揚床前,近距離盯著他看了一會,確定他沒有在裝睡,便用手指拈起他臉頰上貼著的一縷長髮,拿髮梢在他鼻尖掃了掃。
陳希揚在睡夢中皺了皺眉,動了一下。蘇澤機警地縮回手埋下身去。
但陳希揚並未醒來,只是下意識地用手揉了揉鼻子,很快又熟睡過去。
蘇澤捂著嘴巴偷偷地笑,故伎重演地又騷擾了陳希揚幾次。
終於,陳希揚一個噴嚏把自己驚醒過來,睜開眼睛迷惘了片刻,然後,他的視線落下來,看見床邊伏著一個黑影,在不斷地抖抖抖……
「喂,你今年幾歲了?」陳希揚瞇了瞇眼,聲音裡帶著睡意的慵懶。
蘇澤抬起頭,一隻手還捂著嘴巴,非常吃力地憋著笑,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
陳希揚冷眼看他:「這幼稚的把戲你從五歲玩到二十五歲,你還不嫌膩?」
「不膩,」蘇澤搖著頭,繼續吭哧吭哧地笑,「能看你出醜,玩多少次我都不嫌膩。」
陳希揚不言語,坐起身,抬起腳,毫不客氣地往他背上踹過去。蘇澤也不躲閃,嘻嘻笑著由著他踹。
陳希揚踹過癮了,然後定定看向他:「又做噩夢了?」
「唔……」蘇澤摸了摸鼻子,蹲坐在床邊沒有動。
陳希揚勾了勾唇角,在黑暗中湊過身來,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要本大爺陪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