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蘇澤心裡像是堵著什麼疙瘩似的,怎麼也睡不安穩。『.
不知過了多久,蘇澤感覺床的一邊微微下陷了一點,隨即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
難道花嫁也睡不著?蘇澤心想。他閉著眼睛沒有動。
悉悉索索的聲音很快便停了,耳邊的呼吸聲卻漸漸清晰了起來,蘇澤明顯感覺到,那個小小的身體正漸漸朝自己後背靠過來。
她想幹嘛?蘇澤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少尊?」花嫁湊近蘇澤耳邊,低低喚了一聲。
難不成這丫頭想跟我圓房?蘇澤心底閃過一道驚雷,把自己炸了個裡嫩外焦。
花嫁見他沒什麼反應,又試探著問了一句:「少尊,睡了嗎?」
蘇澤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心裡默念:「我不是怪蜀黍,我絕對不是怪蜀黍……」
又靜了片刻,花嫁低聲自言自語:「看來是睡著了。不過……還是再加一道比較保險。」說著,她伸出一隻手,在蘇澤眉心輕輕一彈。
蘇澤只覺一股清幽的香氣飄入鼻間,隨著他的呼吸漸漸滲入他體內。過不了多久,腦子便開始昏昏沉沉起來。
然後他迷迷糊糊地感覺花嫁輕輕跳下了床,湊到他面前細細看了他片刻,輕聲道:「風音……再見。」
不是「少尊」,而是「風音」,這似乎還是花嫁第一次喚他的名字。蘇澤在意識模糊的邊緣苦苦掙扎,同時暗暗唾棄自己,他都被那丫頭暗算了,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
此時的花嫁已經穿上鞋子,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了。
別走啊!蘇澤在內心怒吼,你把我弄暈了算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忽然「噗通」一聲,屁股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拉回了意識。他猛地睜開眼睛,恍了恍神,才發現自己居然從床上滾了下來,還好首先著地的是屁股而不是臉。
他揉著屁股爬起來,也顧不上琢磨自己怎麼就突然破除了花嫁對他施下的昏睡咒,搖搖晃晃地追了出去。
因為是洞房初夜,繁茜怕兩個孩子相處尷尬,便帶著眾人全數撤了下去,以至於屋外一個值夜的人也看不到。
蘇澤不知道花嫁去了哪裡,但還是憑著直覺追了過去。
他穿過一道道長廊,登上了神木峰最高的祭台,果然看見花嫁獨自一人抱膝坐在祭台之上,望著遠方幽暗的山巒怔怔出神。
蘇澤猛然想起,這座祭台位於神木峰最北側,祭台之下,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深夜寒風獵獵,吹起花嫁寬大的衣袍,襯得她的身子更加輕盈單薄,彷彿隨時都有可能隨風而去。
她為什麼會坐在那上面?蘇澤很想喊她下來,但是他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力怕打祭台之下的銅鼓。
「咚、咚、咚!」鼓面沉悶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如此瘖啞。
鼓聲終於驚動了祭台之上花嫁。她回過頭,看見蘇澤的瞬間,明顯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沒有料到蘇澤居然沒有被迷暈。
隨即,她了然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呢,自己這麼點法術,在少尊面前簡直是班門弄斧。
蘇澤不停地衝她打手勢,示意她趕快下來。
花嫁站了起來,轉身默默望著蘇澤。她臨淵而立的漠然姿態更是讓蘇澤緊張得一顆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風音,」花嫁輕輕開口,「對不起。」
蘇澤拚命搖頭,心裡滿是怒火,他才不要聽花嫁說什麼對不起,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想不開跑來懸崖邊玩刺激?
花嫁似乎被蘇澤認真的表情逗樂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風音,我對你說過的吧,我不可以嫁給你的……不,確切地說,我不可以嫁人的。」
這話越聽越玄乎,蘇澤內心咆哮著: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彷彿聽見了蘇澤的心聲,花嫁又是輕輕一笑,笑容卻盈滿了苦澀:「因為……我不是女孩子啊,我是如假包換的男孩子呢。同樣身為男孩子的我,怎麼可以嫁給少尊呢,這不是欺君之罪嗎?」
蘇澤驀地睜大了眼睛,這一瞬間他很驚訝,但仔細一想,似乎也沒有那麼驚訝。
男生女相什麼的,陳希揚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隨即他感到萬分懊惱,之前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當初都已經想到花嫁這孩子眉眼與陳希揚相似了,為什麼就想不到他其實是個男孩子呢?
其實欺君之罪又怎麼了,只要他去為花嫁求情,相信尊主也不會真的對花嫁處以嚴刑的,什麼都有轉圜的餘地不是麼?
蘇澤出來得急,沒有帶上紙筆,他不容多想,咬破了手指便要在祭台的石板上寫字。
花嫁俯身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心疼地看著他被咬破了的手指。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花嫁一邊說著,一邊解開髮帶為他包紮傷口,「你會盡最大的努力保護我的,這個我知道。但是……」
她頓了頓,眼神中流露出濃郁的悲傷:「但是……有些事情,比那個更加嚴重,一旦戳破了,會連累很多人的,包括我那代族長舅舅,還有我們端木家族所有族人……」
蘇澤聽不明白,究竟有什麼事情會那麼嚴重。
花嫁繼續說道:「你可知道,今天我在雪花裡面看見了什麼嗎?那是銘刻在我骨血裡的東西,是我明明心裡清楚,卻又極力不願承認的事實。」
花嫁說著,抬眼看向蘇澤:「風音,其實,我是……」
祭台之上突然狂風大作,迷了蘇澤的眼。呼嘯的風聲將一切東西席捲而去,包括花嫁未說完的那句話。
蘇澤眨了眨眼睛,前一刻還溫柔地為他包紮傷口的花嫁,突然之間消失不見了。
難道……他的心臟停滯了片刻,手腳陣陣發涼。
不會的,不會的……他哆哆嗦嗦地爬上祭台,跪在祭台的邊緣,睜大了眼睛朝懸崖下看,可是那下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狂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他的衣袍,差點將他從祭台上掀翻下去。
「花嫁」聲音終於衝破咽喉,衝破多年來無形的束縛,化作一聲聲嘶啞而絕望的呼喊,瞬間又被吹散在夜風之中。
陳希揚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淤痕在符寧止的治癒術下很快淡了下去,原本受到限制的靈能力也很快恢復到了正常的水平。
如此高強的治癒術,陳希揚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有些驚訝地抬眼看了看符寧止,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但我不會回答的。」符寧止率先開口堵住了他的問話。
陳希揚饒有興致地打量他:「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你想問我的真身是什麼,不是麼?」
陳希揚聳了聳肩,還真被他猜著了。
「我的真身是我的秘密,如果輕易告訴了別人,我也就離危險不遠了。」
陳希揚恍然:「就類似於……妖怪被人類知道了自己的真名,就會被叫出自己真名的人類所驅使是一個道理是麼?」
符寧止黑了臉:「不要把我跟妖怪什麼的相提並論。」
「哦,」陳希揚似笑非笑,「這麼說來你的身份比較高貴,是我唐突了。」
符寧止知道自己再多說也只有被調侃的份,撤了手轉身便走。
「別生氣,」陳希揚在他背後友好地笑了笑,「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幫我療傷,我欠你一個人情。」
符寧止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明顯緩和了許多。
真是個什麼情緒都放在臉上的年輕人啊。陳希揚心裡覺得有趣,這樣的人看起來真是太好欺負了。
「蘇澤,蘇澤你怎麼了?」身旁突然傳來聶臻的聲音。
陳希揚聽他叫喚「蘇澤」,忙轉頭去看,見聶臻趴在蘇澤身邊,似乎蘇澤有了什麼動靜。
他快步走過去問道:「蘇澤怎麼了?」
「好像有點恢復意識了。」聶臻道,「你看,他在流眼淚。」
陳希揚細細一看,果不其然,蘇澤雖然還緊緊閉著眼睛,但是雙眉緊蹙,雙唇微微開闔,低聲念叨著什麼,眼角緩緩淌下淚水,似乎非常傷心。
陳希揚幫他拭去淚水,然後輕拍他的臉頰,「蘇澤,蘇澤你醒醒!」
「花嫁!」蘇澤突然大喊一聲,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陳希揚和聶臻都被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蘇澤雙眼無神地呆坐了片刻,眼眸中漸漸恢復了焦距。然後,他看見了陳希揚近在咫尺的臉。
那熟悉的眉眼,與夢境中的花嫁漸漸重疊在了一起。
花……他默默念著那個已經消失在幻境中的名字,緩緩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陳希揚的臉。
「……」陳希揚被蘇澤如此悲情地注視著,肉麻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要炸裂開來了。
但看在蘇澤昏睡這麼久終於醒過來的份上,他抽了抽嘴角,還是強行忍住了發飆的衝動,平心靜氣地問道:「蘇澤,你在做什麼?」
「陳希揚……」蘇澤的聲音帶著哽咽,「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嗯?」陳希揚眨了眨眼睛,一臉的摸不著頭腦。
蘇澤覺得這樣還是很不真實,他又一把抱住了陳希揚,將他緊緊摟在懷裡,感覺到了對方溫暖的體溫,心裡才踏實了不少。
陳希揚原本想把這個一醒來就上演瓊瑤劇的神經病摔出去的,但是察覺到蘇澤手腳全都冰冰涼涼的,猜想他是不是在夢境裡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心裡又軟了下來,問道:「蘇澤,你到底怎麼了?」
「剛才,我夢見你跳下了懸崖,我還以為你死了,真嚇死我了。」
「我怎麼記得,你剛才是喊的花什麼來著?」
「哦,在夢裡你有個新名字,叫花嫁。」
陳希揚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兩聲:「哪個變態給我起了這麼一個噁心的名字,還是說,這名字其實是你潛意識裡給我起的?真沒看出來,原來你是瓊瑤她老人家的孫子啊。」
「咳……」蘇澤訕訕輕咳了一聲,被陳希揚的毒舌問候了一番,他終於徹底回過魂來了。
這時他才恍然想起,他們還身處古墓之中,這個,他在夢境中真切感受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