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天氣一日比一日酷熱。、.
因為學生放暑假而無事可做的蘇澤百無聊賴地趴在陳希揚的空調房裡,對著拓本中那幾個怎麼也看不懂的符號發呆。
陳希揚則戴著耳麥對著電腦忙得辟里啪啦,還不時對著麥克風吼:「加血的哪去了?沒見我的血快掉光了嗎?……我讓你跟在我後面,你沒事跑那麼遠幹啥啊?……你打怪?你一個小醫生沒幾滴血的你打什麼怪?……少囉嗦,快點回來給我加血,如果害我掛在這裡回頭我砍死你!」
蘇澤被他吵得有些受不了,掏了掏耳朵,抬頭看著陳希揚的後腦勺:「喂,陳希揚,打個網游而已,人家好歹是你隊友,又不是你僕人,有你這麼凶人家的嗎?」
陳希揚頭也不回地道:「我樂意,你管得著麼?聽不下去你走啊,每天跑我這裡來蹭空調算是怎麼回事啊?」
「切,我還不是可憐你一個人呆著會孤單寂寞,特地好心好意來陪你……」
「拉倒吧,我這整條街上這麼多孤魂野鬼的,我會寂寞才怪。」
蘇澤一時詞窮,哼了一聲,沒話說了。
過了半晌,他又開口道:「陳希揚,你說……駱柒回去後怎麼樣了啊?」
自從上次在上海分手之後,他們與駱柒便斷了聯絡。蘇澤想起莫傳延在墓中說的那番話,難道駱柒真的要被迫離開駱家麼?
「我又不是姜啟,弄個甲骨就能佔卜了。」陳希揚咕噥著,「其實吧,說句老實話,就駱柒那性格,駱家未必適合他。」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我不是說他不好,只不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圈子,駱柒從小的生活圈子就和駱家格格不入,真要他呆在駱家,他也未必呆得下去。」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又不能在一起生活,豈不是太悲慘了?」
此時陳希揚已經殺了怪交了任務,從隊伍中退了出來,摘掉耳麥,回頭覷了他一眼:「你這悲天憫人的性格也該改一改了,你又不是什麼救世主,不過區區一個中學老師罷了,管別人這麼多做什麼。」
蘇澤一個翻身,仰面四腳八叉地躺在床上,歎了口氣:「我這不是無聊嗎,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給我做,我也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啊。」
陳希揚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他腦袋邊上攤著的那個拓本,「怎麼,這幾個符號還沒搞定?」
「是啊,我翻遍了爺爺留下來的甲骨文對照表,根本找不到跟這幾個符號相似的文字,我都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不是甲骨文體系裡的文字了。」
陳希揚拿起拓本仔細看了看,腦中掠過一記電流,似乎想到了什麼,但當他仔細回味,又覺得那感覺十分渺茫,無跡可尋。
他不像蘇澤,會對一件事情鑽牛角尖,對於費心勞神的事情,他從來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當即聳了聳肩膀,學著蘇澤的模樣並排橫躺在床上,道:「要不要問問你爺爺以前的那些舊識?」
「我也有想過,」蘇澤道,「但是我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我還能找誰幫忙。」
蘇澤的爺爺蘇閱,在考古界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為人處世也不夠委婉,本來值得深交的朋友就不多。
自從他發表了關於大曜文明的那篇論文之後,受到了考古界的一片質疑,就連原來跟他走得比較近的幾位同事,也對他的這種觀點表示不認同,蘇閱當即就和他們全都鬧翻了,這也是導致蘇閱最後鬱鬱而終的原因。
自從蘇閱去世之後,蘇澤便退出了考古界,與蘇閱的那些舊識們斷了聯繫,其中有負氣的成分,也有心灰意冷的成分,以至於如今回想起來,竟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人。
陳希揚對於蘇澤家裡發生的變故自然是瞭然於心的,此時也不欲戳他痛處,於是岔開了話題:「你也不用太鬱悶,並不是你一個人進展不順,我這邊也非常不順。」
蘇澤一聽這話,才想起上次陳希揚從姜啟那裡得到了殘留的靈識之後,時常在夜深人靜之時進入姜啟的靈識,試圖修補他破碎的記憶,盡可能從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於是蘇澤問道:「怎麼,記憶修補工程不順利?」
「太累人了!」陳希揚道,「你知道的,我沒什麼耐心,也從來不愛玩拼圖遊戲,只拼一張圖就能讓我發瘋,更何況是要將千萬個碎片還原成一幅幅記憶圖,這對我來說簡直是酷刑!」
蘇澤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覺得是酷刑,為什麼還要這樣堅持?我記得你很少對這種事情上心的啊。」
「我還不是為了你。」陳希揚拋給他一個「不知好歹」的眼神,「你不是很想找到靈媒御璽的咒語嗎,既然墓室中沒有留下這方面的記載,我只能進入姜啟的靈識中,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蘇澤眨巴著眼睛怔了半晌,突然抽了抽鼻子,翻身抱住了陳希揚,捏著嗓音撒嬌:「陳大師,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喂,蘇同學,一米八幾的個頭了還學小孩子賣萌是非常可恥的,這個時候給我灌迷湯不嫌太遲了嗎?」
蘇澤小的時候長得白白淨淨的,非常可愛,陳希揚經常喜歡抱他逗他。但自從蘇澤成年之後,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便越來越少,一方面是因為蘇澤對於外貌始終年輕如昔的陳希揚,心理上多少有了些膈應,另一方面,陳希揚似乎也感覺到了蘇澤心境的變化,漸漸的也不再主動親近他了。
此刻陳希揚突然被這樣一個大男孩抱住,心裡有些彆扭,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惡聲惡氣地道:「熱死了,滾遠點。」
「不!」
「滾!」
「就不!」
陳希揚象徵性地掙扎了幾下,沒能掙開,也就作罷了。
兩人維持著這種曖昧的姿勢持續了幾秒鐘後,陳希揚低沉著聲音道:「蘇澤,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是沒有出路的。」
「唔?」蘇澤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陳希揚。
「我知道你因為你爺爺的死而遷怒於整個考古圈,遷怒於他的那些舊識。如果你從此放棄了考古,放棄了你爺爺留下的未完成的事業,我也就由得你去了。但是現在,一個靈媒御璽便又激起了你的好奇心,很明顯你內心根本沒有真正放棄過對大曜文明的探索。
「如果實在無法放棄,那就只能堅持下去,完成爺爺的遺願我知道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對此我也沒有意見。但是,既然你決定要繼續走下去,就要打開目前的困境,機會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幸運也不會無端砸中消極自封的人,你就算現在舉目無親、茫然無助,也必須走出那一步,你明白麼?」
蘇澤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我明白,我明天就主動去拜訪爺爺的那些故交。」
蘇澤離開之後沒多久,陳希揚這個宅男也難得地出了門。
但是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超市狂購,而是朝著鬼街的更深處走去。
明明是天氣炙熱的午後,越往鬼街深處去,卻越是讓人感覺陰森寒冷,到最後,連一縷陽光也看不見了。
陳希揚在一幢顏色古舊的閣樓前停下了腳步。閣樓門上懸著一張牌匾,上書「陳氏宗祠」四個大字。
守在宗祠門口的是兩位穿著古代漢服的垂髻少女,身體像蟬翼一般透明輕盈,彷彿風一吹就會凌空飛起。
少女見到了陳希揚,態度謙卑而不失優雅地躬身行禮,柔聲道:「您來了。」
陳希揚朝她們點了點頭,舉步拾階而上,在門前收住了腳步。
其中一名少女動作嫻熟地為陳希揚套上色彩艷麗的長袍外衫,然後手指靈巧地在他的腰帶上紮了一個樣式繁複的結;另一名少女則跪下身去,伺候他穿上配套的鞋襪。
最後,少女將他束在腦後的髮帶抽了出來,漆黑的長髮傾瀉而下,比束起來時感覺要長許多,髮絲如同細滑的綢緞,細細密密地覆蓋住了他的整個後背。
一切裝扮停當之後,兩位少女為他開啟了厚重的木門,然後躬身退至兩旁。
陳希揚抬腳跨過高至半膝的門檻,走入了室內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身後的木門「嘎吱」一聲,又自動合上了。
片刻之後,屋子兩側的牆壁上同時亮起了四盞燭火,跳躍著昏黃色的暖光,雖然算不上明亮,但至少能讓人看清楚這間屋子的格局。
屋子比從外面看起來要更加寬敞一些,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四方高大的木桌,上面有常年祭祀的痕跡,但此刻被收拾得還算乾淨。
木桌靠著的牆壁上方,掛著幾幅人物畫像,每一個人都是寬袍大袖、長發過肩的裝扮,有的看上去年長一些,有的則較為年輕這些是巫族陳氏一脈中靈力較高的先輩,但令人惋惜的是,他們都沒能活過五百年。
陳希揚在木桌前站定,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禱告了一番。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發現一名黑衣老嫗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側前方,一手拄著枴杖,一手持著燭台,溝壑交錯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您來了。」老嫗朝他躬了躬身,聲音粗噶難聽,對待陳希揚的態度,也不似門前兩個女婢那般恭敬謙和。
「嬤嬤,好久不見。」陳希揚衝他微微一笑,對於她輕慢的態度絲毫不以為忤。
「少主繼承家主之位後,來到此地的次數屈指可數,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吩咐?」
陳希揚笑道:「嬤嬤這是在責怪我供奉不勤呢,看來我以後要多加改正了。」
老嫗似乎沒有料到他會如此退讓,不由抬眼瞧了瞧他,眼中毫不掩飾探究的意味。
過了片刻,老嫗重重咳了幾聲,才道:「供奉就不必了,老朽雖然風燭殘年,但好歹還能喘氣,只要老朽在世一天,就不會怠慢了我們陳氏一脈的列祖列宗。少主此次前來,如果有什麼要事,還請明言,老朽若是能幫,絕不推拒。」
陳希揚見她話說到這份上,也不再與她兜圈子了,開門見山地道:「還請嬤嬤幫我找一找閣樓中收藏的名人古籍,我想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