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從人願。一陣「東風」吹到了柳葉坪——政策允許社員經營自留地、開荒和種旱糧了。但人門被「割」、「堵」搞虛膽了。儘管柳富貴在會上鄭重地宣佈過了,仍然沒有人敢挑頭一試,都畏畏縮縮地觀望著。他們體會深切,一旦政策變了,上面要抓要打的就是那些出頭鳥。
然而,曾瞎子就沒有這麼多顧慮:「搞的呢!至多是遲點和趙姨姐拜堂喃。其他還有什麼?三十幾年都過去了,還愁再等一年半載麼!搞成了。熱熱鬧鬧地娶回老趙。就算是搞砸了,當作是空出了幾身臭汗。還怕她跑脫了乜?要是他對我不是真心的,如今就不會同意嫁給我了。嘿!搞呢!怕卵啦!」他只想得眼睛放光。
三十幾年無牽無掛的特殊生活,使他少了許多一般人心存的瞻前顧後。現在是別人敢做的,他也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他敢麻起膽子放開手腳地幹。猶記得當年偷吃觀音閣供桌上的供品之後。他就對鄉鄰們奉若神聖,畏若天條的勞什子,統統都懷揣「敢冒犯」之心。對神靈,他如此有恃無恐的依據,自然是看破了機關。而對於人,則如柳葉坪的人常說的那樣「一雙草鞋找了你」——即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即便是家破人亡,背井離鄉,換了環境,還是可以打發餘生的——儘管人們而今可以笑他貪生又不怕死。可他當時就是這樣想的。
正月初一,人們都還沉浸在那很不豐盈卻不失喧鬧的新春聚宴中。曾瞎子則一把翻天鋤抗起,一個人進山開荒了,一把火燒出了一畝多空地來。
到初六收假時,那塊荒地全被他翻了過來,趁集體工閒時,就種上了西瓜香瓜。
一季西瓜香瓜下來,他賺了五百多塊錢。比生產隊全年的年終分紅還多,直讒得人們眼珠往外tu,嘴巴直哼哼。
他興沖沖地將五百塊整錢,存進了信用社——他知道錢在銀行裡可以生崽崽。他將四十多塊零頭塞給趙姨姐,給她和孩子添衣服。
趙姨姐留他吃飯,他死活都不肯,喝了ど妹子舀來的一碗涼水後,就逃也似地離開了。
倚著門枋,目送著漸行漸遠的曾瞎子,她的心裡滾開了洶湧的浪花:「實在看不出他是這樣一個人呢!這樣有頭腦,有心計,會打算——我真該感謝以前那些長著莧菜籽(比喻小)眼睛的女人呢!否則,我······」她有些羞澀又幾多甜蜜地抿了嘴唇。繼之又想起往先自己與他那些牽牽絆絆,臉上不由地火辣火辣。那些年他實在也被自己捉弄得夠惱火了。如果換一個人,就算自己不遭暴力,也免不了往後生出許多尷尬······像他那樣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角兒,被人惹發毛了,放老鼠藥藥死你家的雞、鴨,放到你家的莊稼,你去喊天乜?或者是弄幾個集體的柚子,藏到你屋旮旯裡,然後領著當官的來起贓,你不脫層皮才怪呢。她自己一直沒有這樣的煩惱,可見這人的心地還是很善良的——特別是想起那天在柚林裡與他周旋間,他對自己的ど妹子的情景,不由地眼睛就泛潮了。還有在那個雷鳴電閃的雨天,在他的中堂門前······他像怕蛇咬一樣,足見他這人正直。攤上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天黑下來好久了,她還倚著門枋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