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萬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徐君然的辦公室的,他只感覺到脊背上不斷地冒著冷汗,腳步彷彿踩到了棉花上,有種虛空的感覺。他根本沒有想到徐君然會把錢退給他,更沒有想到他的每一句話又是那麼的嚴厲。他不知道徐君然真是一個廉潔奉公的人,還是他從別人那裡得到了更多的實惠,不得不找個理由把他的錢退了回來。
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彷彿虛脫了一般,坐在椅子上,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又一次想起了上次他曾問過老領導,徐縣長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脾氣,那個時候老領導的回答是:「你自己看著辦吧。」當時,他以為老領導是贊同自己給徐君然送禮的,如果老領導不同意這事情,一定會制止他。現在看來,是自己理解錯了。「看著辦」本身就是一種暗示,要他審時度勢,對症下藥。可是,現在他卻馬屁拍到了馬蹄上,除了感到特別窩囊,更使他感到了一種不祥,他很想見見老領導,看看他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不過徐君然最後的那一句話,倒是讓馬萬里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只是不知道,徐縣長最後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徐君然之後的幾天忙的團團轉,不是接待省裡來人,就是到基層去檢查工作,或者是參加企業剪綵,都是些面子上的事情,不做又不行。這天早上,他剛剛到仁川縣招待所送走了市教委的副主任,準備打道回府,遠遠地看到縣政法委書記柳強挺著大肚子從貴賓樓走了出來,後面跟著的是縣政法委的常務副書記一干人,他知道柳強在政法委那邊威望很高,沒想到除了張喜斌之外。整個政法委的班子都是他的人。
既然遇到了,也不能就當做沒看見,徐君然只好停下了腳步,想跟柳強打聲招呼再走。他與柳強沒有深交過,兩個人雖說都在班子裡面,可柳強和王猛是一路人,和徐君然也只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才有了一些來往。
當然,徐君然最近也是想跟柳強聊聊的,目的自然是關於廣電局局長的人選。不管怎麼樣,徐君然都不允許秦壽這個背叛了自己的人上位,所以他想等方便的時候,專門找一次柳強,讓他在常委會上為馬萬里的安排說句話。沒想到卻在這裡遇到了他。便向柳強迎了上去,柳強自然也看見了徐君然,老遠就伸過一隻手,對徐君然笑道:「縣長你好,是來視察麼?」
徐君然握住柳強的手晃了晃,笑著說道:「什麼視察啊,剛送走了市教委的幾個同志。就看到了你柳書記了,這幾天怎麼樣?」
柳強呵呵一笑說道:「省政法委的一位處長下來視察工作,剛去樓上看望了一下。」
然後又看了一眼後面的隨從說,「你們忙去吧。我跟徐縣長說幾句話。」
其他幾個人紛紛向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就起身離去了。徐君然笑著說道:「到房間裡去說,還是在花園裡說?」
柳強笑道:「外面空氣好,就在花園裡走走吧。」說著掏出煙。給了何東陽一根,自己點了一根。
招待所的花園修得不錯。有山有水,只不過山是假山,水是自來水。那柳樹卻是真的,輕風一吹,倒有些婀娜的感覺。他們倆踏著碎石小路,來到綠樹成蔭的陰涼處,柳強說道:「縣長,聽說你好不容易招商引資引來了一個外商,結果讓公安局掃黃打非給掃走了?這事兒都傳到市裡面了。」
徐君然心中一驚,這事他怎麼知道的?如果傳到市委書記段世傑的耳朵裡,還以為自己與他唱對台戲,便急忙解釋說:「這也不能完全怪掃黃打非,這個外商也不是什麼好鳥,我們大陸不是外國,總不能想怎麼搞就怎麼搞。」
柳強哈哈大笑起來,點點頭道:「也對,也對啊。」
徐君然總覺得柳強問起這個事情的時機有些奇怪,便說道:「柳書記你還真是細察民情,這麼快就知道這件事了。」
柳強還是哈哈大笑著說道:「什麼體察民情啊!我這個政法委領導還不是和你這位縣長大人一樣,真正的大人是人家一把手。這件事,我也是聽市裡面的朋友說起的,聽說是在市委書記辦公會上領導們提起的的。」
徐君然一聽這話,頓時覺得頭皮發緊,他聽出柳強話中有話,就問道:「莫非有人說到段書記那裡了?」
柳強四周瞅了瞅,看周圍沒有人才壓低聲音說道:「昨天在市裡面的書記辦公會上,段書記對貝市長的工作表示不滿,批評他的政府的工作不細,發生了事故,引發了群眾上訪。貝市長有點兒不服氣,說下面的幹部好不容易引來了一個大項目,讓掃黃打非的給掃走了。」
徐君然吸了一口涼氣,脫口而出說道:「怎麼能這麼說呢?這不是拿我到火上烤嗎?」
他是真的生氣了,貝超群這麼做,雖然是情非得已,可分明卻是拿自己做擋箭牌了。
「你知道就行了,以後注意點兒,別讓他把你當成了擋箭牌。」柳強笑了笑說道。
徐君然點了點頭,十分感激的說道:「謝謝柳書記的提醒了。」
「彼此彼此,我們都是同志嘛。」柳強意味深長的說道。
臨分手時,徐君然假裝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對了,柳書記對廣電局分拆的事情怎麼看?」
「我能有什麼想法,徐縣長有話就吩咐吧?」柳強笑了笑說道。
「哪敢吩咐柳書記?廣播電視局的馬萬里你看有沒有希望?」徐君然笑了笑,雖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柳強一個勁的對自己拋出橄欖枝,可是如果有機會能夠把對方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來,徐君然倒是並不介意。
「可能性不大,他要有希望了,張敏怎麼辦?退一萬步講。就算現在有些傳聞對張敏不利。可除非白書記點頭,別人哪有希望?而且我估計,白書記會給秦壽機會的。就一個位子,不好平衡啊。」柳強想了想,對徐君然說道。
徐君然點點頭,冷哼了一聲道:「不好平衡?那也不能讓秦壽上!」
他是真的生氣了,否則也不會當著柳強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
「呵呵,好,到時候我看看。要是有人支持馬萬里,我也會考慮的。」柳強笑了笑,對徐君然說道。
徐君然點點頭:「那我先謝謝柳書記了。」
「彼此彼此!桃花鎮的那個事情,要謝謝縣長出面解決了。」柳強笑著對徐君然道。徐君然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今天柳強對自己這麼好。原來是因為自己解決了桃花鎮那個拆遷死人的事情,給王猛免去了一番麻煩啊。
兩人分手後,徐君然心裡一直有些鬱悶,這鬱悶不是因為馬萬里,馬萬里的事情有些麻煩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貝超群的做法,他為什麼會這樣呢?雖然那是真實情況。在正常情況下作為一個問題提出來研究倒也無妨,但如果作為反擊段世傑的一個理由,就成了問題,他無形中成了貝超群手中的一發攻擊段世傑的子彈。段世傑一定會對他有成見。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柳強為什麼會告訴他這些呢?雖說自己無意當中幫了王猛的忙,可按理說。那個事情是市委的書記辦公會上的事,他作為政法委書記。自然知道這種事情要堅守秘密才是,他告訴自己,目的又是什麼?難道真的是關心他,感謝他?
非也!徐君然心裡面閃過這樣的念頭,他琢磨著柳強這樣講的目的一定是想激起自己對貝超群的憤怒,產生怨恨。徐君然早就聽說柳強上面有人,他從市政法委下到仁川縣,當了不到兩年政法委副書記,就成了縣委副書記。不過,平心而論,徐君然覺得柳強有能力,也有水平,為人倒也謙遜和藹。只是有人私下議論,說他很有野心,此時看來,果真不假,莫非他覬覦著自己這個縣長的位子,想製造出一些事端來擠走自己,好取而代之?真是世事難料,人心叵測,他不得不防著點兒,不能剛剛讓貝超群當槍在市裡面使過一次,又讓這個柳強再當槍使一次,否則,他就太弱智了。
徐君然決定在段世傑面前洗刷一下自己,把貝超群強加於他的東西當著段世傑的面撕掉,否則,段世傑一定會認為自己與貝超群沆瀣一氣,在私下跟他作對。如是,將會對自己以後的發展和工作大大的不利。但是,如何消除留在段世傑腦海中的這些負面印象?這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他必須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在匯報工作時不顯山不露水地講出來。倘若直接找上門去,見了段世傑,就開門見山辟里啪啦的去說,非但洗不清自己,搞不好還會留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壞印象。更何況段世傑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本就對自己有些不滿意。
想了想,徐君然覺得應該給段世傑匯報一下招商引資方面的工作,以及現在取得的成績,還有進一步改善投資環境的問題。恰好,前幾天他對外來企業搞過一次調研,從數據上可以證明,這些企業生產良好,從而也說明招商引資的成果很顯著。這項工作雖然由市政府主抓,但市政府是受黨委領導的,他直接找段世傑匯報,無疑是向黨委靠攏的一個表現,也是親近段世傑的一個機會。徐君然憑自己的經驗得出,對常給自己匯報工作的下屬,在情感上相對親近一些;對不常給自己匯報工作的下屬,自然會疏遠一些。匯報工作,無疑是上下溝通的一座橋樑,也是搞好上下級關係的紐帶。
徐君然讓秘書落實了幾組數字,大概理了一下思路,下午剛上班,他就給段世傑打了一個電話,請示一下他有沒有空,想過去匯報一下工作。出人意料的是,段世傑那邊竟然說正好有空,放下電話。徐君然就匆匆向市委趕去。
徐君然很少向段世傑匯報工作,不是他不想跟段世傑親近,主要是前面有個原本以為跟自己是一路人的貝超群,徐君然覺得自己要是市委跑得太勤了不免會讓貝超群有想法,畢竟貝超群是方中原的人,跟自己關係也不錯,到時候搞得大家都不愉快。現在,他必須要改變過去的想法,不能讓貝超群把自己賣了還幫著他數鈔票。
令徐君然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向段世傑簡單的匯報完了招商引資工作以及外資企業的生產經營情況後,段世傑竟然高興的對自己說道:「徐君然同志,你的工作做得不錯,值得肯定。」
徐君然心裡一陣高興,就說:「謝謝書記鼓勵。有成績,也是在您的正確領導下取得的,還望書記以後多多批評指導。」
段世傑微微一笑,對徐君然道:「有成績也是集體領導的成果,不屬於我一個人。還有,你覺得我們現在的投資環境怎麼樣,還有沒有值得探討和研究的地方?」
徐君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段世傑這是話中有話啊,不過這也正好給了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就笑著說道:「要說我們的投資環境,除了地理條件上不佔優勢之外。別的都不錯,一是我們相繼出台了一系列的優惠政策,這對於投資者來說還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二是我們這裡的勞動力資源比較豐富,工資待遇也比沿海一帶低得多。這也是我們的優勢之一;三是隨著精神文明建設的推進,如果明年我們丹江市能爭取到全國精神文明示範市的光榮稱號。無疑會提升我市的品格,反過來也會促進招商引資工作。」
段世傑聽著聽著,臉上漸漸有了喜色,聽完了正色道:「聽說你上次好不容易引進了一個外商,結果被掃黃打非掃走了,有沒有這回事?」
徐君然心裡一驚,知道他們的談話終於接近實質了,就說道:「事情是有過,不過那個外商被公安局抓去後,我立即派副縣長關波同志到公安局領回來了,公安局對外商也沒有做任何處罰。後來,外商放棄了在我們縣投資,也不完全是因為公安局掃黃打非辦抓了他,國外與咱們國內本來就是有區別的,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關鍵的問題是他想進入桃花鎮開發小區,因為我們對入駐條件做了限制,我沒有權力直接答應他,說等上會研究再說。結果還沒有等到上會,他就屁股一拍走人了。」
段世傑「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這才說:「徐君然同志啊,現在有人拿著這件事給我大做文章,說我為了創建全國精神文明示範市大搞掃黃打非,把外商也趕跑了。豈有此理,掃黃打非能把外商掃走?如果真的掃走了,像這樣的垃圾外商,我們留他做什麼?」
徐君然也明白,段世傑如今之所以對自己表現的這麼客氣和熱情,說到底不外乎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背景,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仁川縣確實做出了成績,讓段世傑意識到,一味的打壓已經沒辦法壓制自己了。
畢竟大家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做官,沒有必要得罪一個有希望發展起來的幹部。
同樣的道理,徐君然只想要安安靜靜的工作,自然也不願意得罪這麼一個領導。
想到這裡,徐君然假裝出義憤填膺的樣子說:「誰敢給書記做文章?這人也太大膽了!創建全國精神文明示範市有什麼不好?擦亮城市名片,才能更有利於我們招商引資。再說了,我們這裡又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如果真的是被掃黃打非掃走的,也不是什麼正流子貨,真正的投資者,是搞事業來的,不是嫖娼來的。」
「給我做文章的人還能是誰?還不是你們的貝市長。君然同志說得對,我很贊同你的這個觀點。作為領導者,必須要有大局意識,要有政治頭腦,不能光盯著眼前的利益,而忽視了長遠的目標。」冷哼了一聲,段世傑沉聲說道。
徐君然歎了一口氣,卻沒有說話,畢竟涉及到廳級領導,自己不管怎麼說都不合適。
段世傑也知道徐君然不會再說什麼,笑了笑便扯遠了話題。
頓了頓,他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對徐君然問道:「對了,我聽說你們仁川縣修建樣板房工程,還鬧出人命來了?」
徐君然卻是一愣,有些詫異段世傑是怎麼知道這個事情的呃,畢竟這件事在仁川縣也不算是人盡皆知,怎麼還傳到市委領導耳朵裡呢?
不過既然段世傑問了,他也不好隱瞞,乾脆實話實說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書記您,是有這麼一回事,上訪的群眾要求並不高,只要求為死去的親人賠償五萬,為了息事寧人,避免事態擴大,我當場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縣裡面財政已經落實了這個事情。」
段世傑「哦」了一聲說:「你這樣處理是對的,人命關天呀,我們已經做錯了,再不能錯上加錯。」
眉頭皺了皺,徐君然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