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有些拘謹的馬萬里,徐君然微微一笑,站起身伸出手笑道:「馬局長,有什麼事情麼?」
馬萬里頓時就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有些緊張的說道:「沒什麼事情,就是來看看徐縣長您。」
徐君然點了點頭,指了指面前的沙發道:「坐下說吧。」
馬萬里剛坐下來,剛剛的那個漂亮女人已經給他倒了一杯茶,他連忙接過來,客氣的說道:「謝謝,謝謝了。」
徐君然笑了笑,介紹道:「這是我女朋友林雨晴,一直在嶺南那邊做生意,這次是來看我的。」
馬萬里連忙跟林雨晴打招呼:「您好,您好。」
林雨晴呵呵一笑:「你們聊,我還有事。」她是今天下午才到的仁川縣,這次是來松合省談生意,順便看看徐君然。
說完,就走進了裡屋。這裡是三室一廳的房子,徐君然和馬萬里坐在客廳聊起了天。
電視裡面,新聞剛剛結束,徐君然轉過頭看向馬萬里,笑著問道:「馬萬里同志,馬上廣播電視局就要分拆了,現在幹部同志們的情緒怎麼樣?還算穩定吧?」
「職工情緒很穩定,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馬萬里連忙恭敬的說道。
「這就好,這就好!」徐君然剛說第二個好字的時候,家裡的電話鈴聲響了,他稍微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無論怎樣,要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千萬不能松勁兒。」
馬萬里馬上謙遜的說道:「縣長放心,我們有一套嚴格的考核機制……」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林雨晴在裡面說道:「君然。是外公的電話,你來說幾句吧。」
徐君然對馬萬里說道:「你先坐,看看電視。」說著就起身進了書房。
馬萬里也站起了身,連聲說了幾個好好好。他早就聽說徐縣長是江南人,在京城讀書之後還在中央黨校學習了一年,很是厲害的很。看著徐君然進了書房,馬萬里這才鬆了一口氣,趁機打量起縣長的家。不瞭解情況的人,根本看不出這是全縣二號人物的家。家裡的擺設很普通,也很陳舊,唯一能夠顯示主人品位的,只有客廳牆上的那幅字,字寫得很有氣勢。龍飛鳳舞,氣吞山河,卻不失穩健與厚重,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書法的內容是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慶歷四年春,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看著這副字,彷彿能夠感覺到範文正當年胸懷大志的磅礡豪氣,馬萬里看著落款的名字,卻是瞳孔一縮!
陳星睿!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就是那位從松合省省長調任中組部副部長的領導吧?
難道說,徐縣長的後台是那一位?
馬萬里正看的出身,徐君然已經接完了電話走了出來,笑了笑說道:「這書法不錯吧?」
馬萬里馬上回過神來,說:「好字,真是好字。」
「坐吧,這是一位長輩送給我的,我很喜歡岳陽樓記。」徐君然笑了笑說道。
聽到徐君然的話,馬萬里坐下來笑著說道:「早就聽說縣長滿腹經綸,我家那小子要是能有您一半聰明,我跟媳婦就不愁了。」他這話說的是真心真意,當父母的自然都希望兒子像徐君然這樣,讀京城的大學,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了。
徐君然微微一笑,搖搖頭道:「一個人真正的能力怎麼樣,光憑書本知識是不夠的,還得靠實踐。」說著,他話鋒一轉,對馬萬里說道:「老馬,你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馬萬里一聽就馬上明白了,縣長已向他下了逐客令,他要麼就把來意說出來,要麼就馬上告辭。他原來打算送了禮就走人,都是明白人,無須把話說透。現在他卻改變了主意,既然來了,就當面說清楚了也無妨,便說:「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這次廣電局分拆,希望縣長考慮一下,能否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多為局裡的工作出點兒力?」
徐君然看了他一眼,頓了一下才說道:「老馬呀,你有這樣的要求也是正常的,至於人事上怎麼安排,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還要綜合各方面的意見,集體討論決定。」
馬萬里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說道:「是的,是的。」心裡卻在想,完了,徐君然對自己的不是肯定,就是否定,看來希望不大了,頭點完,心情頓時低落了下來。
看到他的樣子,徐君然笑了笑又說道:「無論怎麼安排,你都要想得通,好好幹。說到底,我們的權力不是哪一個人給的,是黨和人民給的,無論權小權大,都要對得起黨和人民。」
馬萬里一聽徐君然滿口講起了官話,就知道徹底沒戲了,自己也該告辭了,但他還是假裝孫子一樣頻頻點著頭,嘴裡說著是是是。等徐君然說完,他才說道:「謝謝縣長的教導,我一定正確對待,服從組織安排。不早了,縣長您早點兒休息吧。」說著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徐君然站起身把他送到門口,看到櫃子上的紙袋,愣了一下:「這是什麼?」
馬萬里笑了一下:「沒啥可送的。就給縣長您拿來一條煙。」
眉頭皺了皺,徐君然沉聲道:「以後不要帶這種東西,你拿來了我不要,面子上你不好看。要是收了,我不舒服,下不為例啊!」
「好好好,下不為例。」馬萬里說著打開了門,「縣長您留步吧!」
等到出了徐君然的家,馬萬里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渾身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知道,徐君然一定會看看他送的是什麼煙,如果他發現袋子裡還有一萬元人民幣,會不會改變他的初衷,會不會傾向於自己?這樣一想。他彷彿看到了一縷陽光,慢慢地感覺到了明天的輝煌。
第二天早上,看到接自己的小車開了過來,馬萬里頓時覺得自己昨天好像個孫子,現如今卻成了高高在上的大爺,這種角色的轉換立馬讓他找到了心理平衡,也找到了原有的自尊。官場中就是這樣。你今天拍他人的馬屁,是為了明天有更多的人拍你的馬屁;你今天裝孫子,是為了明天在更多的孫子面前當大爺。說到底,你只不過是把別人對你拍過的馬屁拿過來。還給了權力比你大的人而已,你並沒有失去什麼。縱觀中國歷朝歷代,莫不如此,大臣們見了皇帝。一個個唯唯諾諾,下朝後其他人見他。又一個個唯唯諾諾,那些對他唯唯諾諾的人,見到比自己權力小的人,又成了大爺,別人又向他唯唯諾諾。權力永遠是一座金字塔,塔尖上只能站一個人。
一連幾天,馬萬里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他想放鬆卻始終松不下來。錢送出去之後,他一直沒有得到徐君然任何的信息和暗示,不知道究竟是福還是禍。按常規來說,只要對方收了錢,他一定會辦事的,要是不給你辦事,他就會找個理由把錢退回來。當然,還有超出常規的例外,他沒有辦成事,也不給你退錢,你不問他,假裝糊塗,你要問他,他就說以後有機會再辦。還有一個例外,他不聲不哈地收了你的錢,然後轉手再交給紀委,他成了反腐英雄,你卻成了過街老鼠。不過,這樣的人也極少,因為他一旦這麼做了,定會遭到別人的嘲笑,因為他破壞了官場的潛規則,人們不說他是作秀,也會說他是二百五。
徐君然這種地位的人,絕不是一個不按常規辦事的人,所以,馬萬里不怕徐君然收了錢不辦事,也不怕他拿了錢後把自己當反面教材放到會上曬,他最怕的是徐君然把那個紙袋裡的東西真的當成了煙,放到儲藏室裡,要是這樣,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覺得在這關鍵的時刻,如果真的出了偏差,失去的不是錢,而是機會。
其實他真是冤枉徐君然了,那天收到馬萬里的禮物之後,徐君然一點都沒有多想,順手就把那煙扔在了櫃子上,他又不缺煙抽。徐君然的煙癮不大,一般都是京城那邊給送來。更何況林雨晴好不容易有時間來看自己,徐君然當然要多多陪著愛人才對。
等到送走了林雨晴,徐君然有天回家無意當中拿出那個袋子一看,卻頓時愣住了。
整整齊齊的一沓錢,夾在香煙裡面。
無奈的露出一個苦笑來,徐君然忍不住搖搖頭,這個馬萬里,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第二天上午,馬萬里就接到了劉華強的電話,說縣長讓他過來一趟。
接到電話的時候,馬萬里根本沒有想到會是縣長那邊打過來的,等到劉華強說出縣長要見他的消息之後,馬萬里甚至還緊緊抓著話筒,只感覺一股熱浪滾過心頭,竟不知道是驚還是喜。
放下電話,他馬上下了樓,上了車,心還在撲通撲通直跳,他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到來了,回想起剛才的電話,他無法判斷徐君然的傾向性,他只預感到,徐君然一定是見到了他送的錢,才叫他去的。他心裡實在沒底,就在這種既高興又擔憂的心理對抗中,車到了縣政府大門外。
原本仁川縣委縣政府是在一起辦公的,隨著縣裡面經濟條件的發展,經過研究,在縣城的東街找到了一處空地。興建了一棟六層辦公樓作為縣政府的辦公地點,因為是政府用地,建築商不敢怠慢,僅僅半年不到的時間就建設完成了,徐君然為首的政府班子剛搬進去沒多久。
縣委大樓坐落在北街,政府大樓坐落在東街,下面各單位的人去縣委或政府辦事,都習慣於說去東街或者北街,聽話的人就明白他去的是縣委還是政府。一般來講。去政府是匯報工作,去縣委是匯報人事。馬萬里因為在縣政府沒有關係特別密切的領導,相對來得少一些,每次來到這縣政府大院裡,仰望著辦公樓。就感到自己十分渺小。在這裡,見到每一位比自己官大的領導,他都要點頭哈腰,見了官比自己小的,也都要笑臉相迎,因為他們都是領導身邊的人,說一句好話。會使你在領導心裡有個好印象;說幾句壞話,也會讓領導對你種下不好的印象。
他匆匆下了車,上了樓,來到徐君然的辦公室門前。心裡越發緊張,靜氣凝神後輕輕敲了一下門,聽見裡面說了一聲「進來」,才輕輕推開門。進去後,微笑著向徐君然點了一下頭。又轉身關上了門。
徐君然不知在看什麼,頭也沒有抬,只對他說了一聲:「坐!」
馬萬里向徐君然問了一聲好,然後就怯怯地坐在了徐君然的面前,等待著這位大人物發話。他知道,對面的這個人物一開口,就可以決定自己今後的命運。他要重用你,你就是匹千里馬;要是不用你,你就是頭卸了磨的驢。馬萬里的長相絲毫沒有什麼特別的,方臉、大頭、厚唇,頭髮稀疏,朝後梳著,如果混入到普通群眾之中,決然看不出他有什麼水平,而他的能耐,就是不混入普通群眾之中,偏偏坐在徐君然對面的這個位子上。
至於能不能繼續坐下去,就要看徐君然的想法了。
看了一眼馬萬里,徐君然咳嗽一聲,從案頭上抬起頭說道:「老馬呀,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好……」說著站起身,從旁邊的櫃子中拎過馬萬里送給他的那個紙袋,放到他的面前說,「我就不交給紀委了,你還是自己帶回去吧!」
馬萬里只覺得彷彿自己的臉皮被人撕破了,一下火燒火燎起來,儘管有過這方面的心理準備,可還是沒有想到事情的結果會是這樣,他結巴地說:「縣長,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我……就是一點兒心意。」
徐君然臉色平靜的說道:「老馬,你的心意我能理解,但你的禮物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今天,你為了達到你的目的,送我這麼多的錢,明天,你總得想辦法從別處得到這麼多的錢,如果得不到,你憑什麼要送?再說了,縣長不是我,是別人,你送不送?我看你照樣會送。說白了,你不是給我徐君然送的,而是給縣長送的。所以,這裡面就牽扯到了廉政建設問題,也牽扯到了防止**的問題。我們每天都在講,反腐倡廉,清正為民,如果我們口頭是一套,行動上又是另一套,這樣的黨員幹部怎麼能夠得到人民群眾的信任?怎麼能正確地運用好我們手中的權力呢?國順呀,人不可能把金錢帶入墳墓,而金錢卻能把人帶入墳墓,我還是那句話,要珍惜我們手中的權力,因為那是黨和人民交給你的。」
馬萬里越聽越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如果徐君然要拿他開刀怎麼辦呢?要是那樣,他非但當不上局長,恐怕連副局長的位子也難保住,他不由得一陣虛汗淋漓。等徐君然說完,他囁嚅了幾下,才說:「謝謝縣長的批評,我本來是個好意,沒有想那麼深刻,經縣長這一批評,讓我醍醐灌頂,希望縣長能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以後一定注意加強自身的思想建設,對得起黨和人民給予我的權力。」
徐君然點了點頭說道:「只要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就好,現在人人都在埋怨社會風氣不好,如果我們不從自身做起,不能自覺抵制不良社會風氣對我們的侵蝕,就有可能今日是座上賓,明日成了階下囚。有時,從公僕到貪官只是一念之差,從功臣到罪犯只有一步之遙,我們千萬不要錯走了那一步。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你也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該怎麼工作還是怎麼工作。」
馬萬里臉色蒼白,木然的點點頭,對於徐君然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對這位縣長大人,他第一次發現官場上原本應該人人都遵守的潛規則似乎沒有用處。
看著馬萬里的表情,徐君然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道:「當然,你這個同志,能力還是不錯的!」
一句話,馬萬里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