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夭朵朵!」
只要是男人,在最要命的關頭被一把推開,臉色都不會怎麼好看,但看到之前還滿面潮紅的小臉在轉瞬間變得煞白,花爺頓時嚇著了,聲音也不由放柔了下來:「我弄疼你了嗎?」
心頭一慟,朵朵皺著眉頭摀住自己的心口坐起來,動作有些慌亂地把睡衣往身上套,那顆名為心臟的器官好似被尖銳的荊棘死死捆綁住……
疼,每一個細胞,每一根頭髮絲都在疼。
「對不起……我們先回去吧……」
從未見過她那麼慌亂失措的樣子,連聲音都在發抖,花錯安撫地摟著她的肩膀。
「朵朵,你怎麼了?」男人溫柔軟語,輕輕地撫著她的背:「你不喜歡,我不做就是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像個被嚇傻了的孩子似的搖頭,最後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身體因劇烈的疼痛而顫動,汗珠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不關你的事……是父皇……父皇他、好像出了什麼事……我想去看看……」
「陛下?」心猛地一沉,花錯仍是溫柔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陛下出事了?」
是啊……我怎麼知道?
她茫然地看著花錯,亂無章法地說:「我也不明白怎麼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我不清楚他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我知道他現在不好,很不好!我不去看看,他可能會沒命的……」
說著說著,她越發慌亂了起來,一把抓住花錯的手:
「我先去天鳳宮,你去找師傅過來,不!先找墨溪,讓墨溪趕緊來天鳳宮,那是我父皇,我不能讓他有事,他不可以有事……」
「朵朵!你冷靜點!」
看到她那張失魂落魄的臉,花錯突然有些憤怒:「這是陛下的地盤,三界六道有誰能衝破天魔都奈何不了的九重結界在皇宮傷他?朵朵,你還放不下他是麼?攸姬回來了,你醒醒吧,你該醒醒了!」
不知是他眼裡的痛楚,還是攸姬的名字發揮了作用,她怔怔地看著他,漸漸冷靜下來。
「你相信親人之間的心靈感應嗎?」她的手臂怕冷似的擁緊了他。
花錯看著她,沒說話。
「我相信。我是他的孩子,在我還是個蛋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血餵養了我十八年,勞心勞力,費盡心思才把我這個有缺陷的鳳凰孵出來,之後又養育了我十七年。
我們在一起總共三十多年,我身體裡流著他的血,他出了什麼事我能感應到,並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對不對?」
血緣的羈絆是刻進骨子裡的,他們之間無論發生什麼,都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花錯突然有些害怕,眼看下個月就和朵朵成親了,她很快就是他的妻子了,天知道他等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好不容易熬到開花結果,倘若在這時候出狀況,她為了陛下悔婚……會瘋的,一定會瘋的!
他折騰不起,決不能讓這種意外的狀況發生!
「朵朵,聽我說。」花錯將她緊緊抱了個滿懷,熾熱的手掌,滾燙的皮膚,輾轉的語言,恐慌的心,希冀著能夠借助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即使杯水車薪。
「你不放心陛下,我找墨溪去看看。師伯、楚漣、夜幽篁他們都在,陛下不會有事的,你……」花錯揣摩著語言的分寸和力度,思忖著怎麼說才能阻止她去天鳳宮,又不會讓她太難過。
朵朵拍拍他的肩膀:「我怎麼了?別吞吞吐吐的。」
他歎了口氣:「你別去。」三個字而已,竟然這麼難。
「你去了也幫我什麼忙,你乖乖回房休息,我現在就去找墨溪和師伯。」
「花錯,你讓我去。」朵朵很平靜,難以想像的平靜:「他是我父皇,不管幫不幫得到他,我也應該去看看。」
他看到她彷彿笑了一下。
「我感覺到他在流血,我感覺到他在絕望,我感覺到他想放棄自己,讓血就這麼一直流,直到生命消失。
你知道麼,我這父皇其實很任性,比你還要任性,如果這時候我還不理他,我就會永遠失去父親,是永遠。
無論他是不是真的有事,我都要去確定,因為我不能賭,我輸不起。我的生命是他賜予的,只有他活著,我才能好好活著。」
看著她用平靜的語調,慢慢地訴說這一切,花錯發覺自己錯了,他以為愛若入骨入血,便可與她感同身受,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她心裡真正的感受,他根本體會不到萬分之一。
她對陛下深沉的愛,他也體會不到萬分之一。
他的動作突然變得急躁,變得暴戾,彷彿喪失了所有的理智。
「不要去,不要去!朵朵,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今天不去好不好?我向你保證陛下不會有事的,威震三界的戰神沒那麼脆弱,我求你,不要去!」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狠狠地佔據,彷彿在蹂躪她,又彷彿在懲罰自己的自私,他不敢冒險,他也輸不起,她厭惡也好,憤怒也罷,他都要留住她。
如果她又回到陛下身邊,那他該怎麼辦?陛下不是師伯,絕不可能接受朵朵還有其他男人。
真到了那一步,他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忍耐,一切的辛酸,一切的委屈,沒有意義,統統沒有意義!
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彷彿比她還要痛,朵朵胸口一窒。
就在這一刻,她想推開他,可是來不及。
一切快得讓人來不及。
滾燙的液體,噴進他的嘴裡,腥甜芬芳。
花錯懵了,離開她,摸摸自己嘴角,紅色的汁液,有粘稠滑膩的觸感,是血!
然後他看見,殷紅的鮮血沿著她的嘴角溢出,他大腦裡所有的神經「砰」的一聲炸了,整個人碎了,魂飛魄散,分崩離析了。
朵朵無奈地搖頭:「傻瓜,讓你胡來,嚇著了吧?都說了他活著我才能好好活著,他流血我也會跟著流血,我的話,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花錯看著她,就這麼掉下淚來:「你這是幹什麼?跟我示威是不是?你怎麼這樣?怎麼能這樣?」
他用顫抖的手指去抹她嘴角的鮮血,可是沒有用,他抹不乾淨。
「怎麼辦?怎麼辦?」男人一邊流淚,一邊看著自己鮮紅的手指,他不知道,除了流淚,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要哭。」朵朵抬起手,輕輕為他擦眼淚,「安靜點,聽我說。」
「我帶你去找墨溪,我們現在就去。」
說著就要抱她起來,朵朵搖頭,突然嘔出一口血,吐在他*的胸口上。
花錯心疼得幾乎肝膽俱裂,他不敢再動,只是牢牢地抓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可以止住那不斷湧出的猩紅,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她慘白的臉上,砸在她冰冷的手指上,砸在她顫動的睫毛上。
「親愛的,不要緊張,不要激動,我沒事,他還活著我就沒事。」
她努力笑了一下:「讓我去好嗎?他是我父皇,他有事我去看看是應該的對不對?下個月我們成親,我希望得到父親的祝福,我想高高興興地做你的新娘子。」
他擁著她,泣不成聲:「這是你說的,你說的,要做我的新娘子,就相信你這一次……朵朵,這次你不能耍賴,答應我,就算陛下不點頭你也要做我的新娘子,答應我答應我……你答應我就讓你去。」
「嗯,就算父皇不答應,我也要做花爺的新娘子。」她在他耳邊如是說,要父皇點頭其難度不亞於國足衝出亞洲走向世界,不過,她相信總會有辦法的,畢竟小姬復活了,他也要娶她不是麼?
父皇啊父皇,不要再任性了,事已至此,我們都沒有回頭路,好好待小姬,她會好起來的,我祝福你們。
如果可以,我也想你能祝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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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天鳳宮,她有些意外,居然沒看到風音和邱析,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生出一種回家的感覺。
鳳帝的房間,他像永遠不會醒來那樣沉睡著,微蹙的眉頭,染血的薄唇,依舊俊美的臉比身上的白袍還要慘白幾分,而胸膛上那灘刺眼的鮮紅,在滿床雪白和如墨青絲的印染下更顯觸目驚心。
她一步步走過去,很慢很慢地坐在床邊,男人還在昏迷中,又長又濃的睫毛在眼瞼出投下一道陰影,絕世的容顏竟顯得莫名淒涼。
她冰涼的手輕輕摩挲他同樣冰涼的臉頰,然後用衣袖細細抹去他嘴角的血漬,那麼輕柔又小心翼翼的動作,生怕稍有不慎他就碎了。
「你這是怎麼了……」低泣般的聲音,每一個字都顫得厲害,喉頭彷彿被什麼堵住,連呼吸都不順暢。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吐血了?你別嚇我……以後我少氣你一點還不行麼?」
看到他的睫毛動了動,於是她的手像觸電了一般收回來。
男人徐徐睜開眼睛,看著床邊的人,如夢似幻眼神,看了她很久很久。
突然坐起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力氣好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
「……真的,真的是你,寶貝……你回來了?你原諒父皇了,再也不離開父皇了對不對?」
「我……我回來拿幾樣東西,順便看看風音和邱析……我以為他們在父皇房裡,就進來看看……既然不在,我先回卿凰宮了,改天再來看他們。」
這麼拙劣的借口她自己聽著都齒寒,可她實在說不出別的理由,嗓子難受得厲害,如鯁在喉。
他默默注視她的眼睛,朵朵不自在地側過頭,站了起來,氣氛很怪異,彷彿連空氣的流動聲都顯得特別清晰。
「朵朵,」最後還是鳳帝首先打破了平靜:「也許我們該好好談一談,坐下好嗎?」
「……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談談。」猶豫了一下,在床的另一頭坐下,適度地和他保持了距離。
鳳帝見此苦笑了一下,這都是自己惹的禍。
「朵朵想談什麼?」
「父皇想談什麼?你先說。」
鳳帝調整了一下呼吸,幾近哀求地看著她:
「寶貝,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以前的事我道歉,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天鳳宮才是你的家,回來好麼?我不娶,你也不要嫁,父皇陪你一輩子好不好?」
她沉默了很久,穩住自己的情緒才冷靜地直視他:
「父皇,你不要再這麼固執了。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
小姬是活生生存在的,你必須娶她不是麼?之前跟你說過,我們只能是父女關係,僅此而已……」
「固執的是你!」鳳帝忽然喝道,眼睛似乎在噴火,「還在因為攸姬跟我彆扭,她都已經那個樣子了,她又那麼喜歡你,接受她有那麼難嗎?我對你怎麼樣你還不明白嗎?!」
「我固執?」
她不可思議地笑起來,「我明白什麼?明白你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看她傻了便不再愛她,給她一個空頭名分,像萬年前那樣繼續冷落她?這樣無情的男人我敢要嗎?
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再也不能接著錯下去,你是我父皇,你只能是我父皇,我們是父女,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放棄你那不切實際的愛吧,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那也不會是你別的什麼人!不會!」
這些話彷彿利箭一般,把他原本千瘡百孔的心戳成了篩子,血肉淋漓。
不敢相信這些話會由他最愛的人說出來,而且是以那樣充滿譏誚語氣說出來。
他可以被全世界的人指責,被全世界的人誤解,可是唯獨一個人不可以,那便是她夭朵朵!
「你沒有立場這麼說我。」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誰都可以,唯獨你不可以。」
她哼笑一聲,無視男人眼裡的危險光芒:「那麼就當我沒有這個資格吧,你要怎樣我也管不著。
我只能哀歎一聲小姬落得這樣的下場是她活該!是她瞎了眼才看上了你這種無情無義,喜新厭舊的男人!
而且我也告訴你,日後你也別管我的事,我下個月成親,你高興來就來,不高興來我也不會求著你。」
插播畫外音——
在玄光鏡偷窺的玉帝頭痛欲裂地說:「怎麼又吵起來了?朵朵這丫頭剛才擔心得要死,這會兒怎麼又卯足了勁兒地氣他?她不是說以後會少氣他一點嗎?出爾反爾會不會也太快了些?」
王母淡定地為老公解惑道:「情緒這樣反覆,朵朵也不想的,她控制不了。
無可否認不管是萬年前的攸姬,還是今日的朵朵,愛夭魅的心始終如一,可正是因為愛,萬年前的怨念因為那具身體的出現越發不受控制。
女人的怨念是很可怕的,我看,就算她輪迴百世這種怨念也不會消失。」
「那該怎麼辦?你不覺得夭魅很可憐嗎?老婆,你一向比我聰明,想想辦法幫幫他好嗎?」
「這我可做不到,凡事有因,此之終,彼之始,週而復始,生生不息。因果循環,這是天道,豈是你我能干涉的?夭魅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熬著,耐心地熬著,只要他能堅持熬下去,朵朵的怨念總會有消失的一天。」
「可你看看夭魅那樣子,像還能熬下去的表情嗎?」玉帝憂愁的看著玄關鏡。
只見朵朵她說完那番話,鳳帝的臉在一瞬間由白變青。
似乎因為打擊到他而感到舒服和解恨,她看見自己如此輕易地擊潰了這個人,禁不住想大笑。
而鳳帝卻眼前一黑,彷彿落下一個晴天霹靂,將他渣得面目全非。
然後,想也沒想,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啪──」她小小的臉上浮現出清晰的五指痕,兩人沉默地對視著。
這是鳳帝第一次動手打她,在這之前,他甚至沒有大聲罵過她。
朵朵摸摸火辣辣的臉頰,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懷疑這不是一個巴掌,也不是打在臉上,而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捅心窩,不然怎麼會這麼痛?
鳳帝也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還隱隱作痛,可跟心口那撕裂般的疼痛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打了她,他比她更疼,可是他竟然不覺得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