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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94章 日防夜防花賊難防 文 / 冉涵

    朵朵這一睡就是三天,鳳帝休朝三日,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就那麼抱著她,凝視她的臉,慢慢地撫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無痛無悲,極深極靜的凝視;不喜不怒,極輕極柔的撫摸。舒萋鴀鴀

    這間睡房重新佈置,油畫全都收了起來,不止那些畫,他所有的東西全都收走——

    衣衫鞋襪,毛巾牙刷,鉅細靡遺,一件不漏。

    佈置房間的時候,風音和邱析眼淚決堤,哭得泣不成聲。

    這三天,墨溪挨個拜訪了夜幽篁、楚漣、璇霄、花紫嫣,他的目的簡單而明確:如果不想朵朵消失,就別在她面前提她和陛下真正的關係。

    地藏王將她的記憶稍微篡改了一些,與其讓「意識」將她的記憶全部清零,還不如他們自己動手,至少可以保留一部分。

    她會記得所有人,記得他們所有的事,跟以前沒多大區別。

    只是,她愛到骨子裡的那個男人,被徹底從她記憶裡抹去,那些恩愛纏綿的片段盡數刪除,重新在她記憶裡植入一個父親的形象。

    自此之後,她是他的女兒,是他唯一的公主。

    自此之後,他是她的父親,是她敬愛的父皇。

    除了幾個知情者,在滿朝文武,在天下人眼裡,他們本來就是父女,什麼都沒有改變。

    一年後:某朵升乙二班,校長璇霄兼職她的班主任,師生關係甚好。

    兩年後:夜幽篁客串名譽副校長,兼職某朵的家庭教師,某朵視他為藍顏知己,感情甚好。

    三年後:楚漣投其所好,在帝都開了一間最高檔的餐廳,拉某朵入伙共同創業,既有得吃,又有錢賺,某朵大喜。

    四年後:群「狼」環視,鳳帝不動聲色,猶豫再三,批准某朵去人界留學一年的申請。

    花錯、祝黎、雷斬、付珩,隨行。

    群狼大悲,痛定思痛,尾隨佳人,去人界「旅遊」一年。

    五年後:某朵留學歸來,竹馬花錯近水樓台先得月,升級為正牌男友。

    群狼大恨:誰都防著,唯獨漏掉了小狐狸精,大意失荊州,怪不得誰。

    鳳帝嘔血:日防夜防花賊難防,是他引狼入室,深刻檢討,自我譴責。

    自此明白一個鐵一般的真理:世上的男人,無論年紀大小,都是禽獸!

    八卦作者爆料:沒有最禽獸,只有更禽獸。

    五年前,一尊貴的「採花賊」橫空出世,此賊手法極度風格化,乾淨利落,來無影去無蹤,每逢月圓之夜,專采一朵花。

    受害人某朵,每到月圓之夜在夢中與一名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百般纏綿。

    好一場春夢,醒後卻印象全無,只剩腰酸背痛,腳軟氣虛,甚為不解。

    「哎呦!死狐狸,你輕點,我的骨頭都快給你捶斷了!」某朵趴在榻上哀聲抱怨。

    「你的骨頭不是已經斷了嗎?哪裡還會再斷?」花錯冷冷地說道,手上的動作卻輕柔了很多。

    十七歲的小狐狸已經由美少年晉陞為超級花樣美男,身材高大挺拔,手長腳長,五官依舊精緻,修眉星眸,唇紅齒白,漂亮得不像話,只是輪廓深邃了些,成熟男子獨有的沉穩已初露崢嶸。

    花錯是一個非常合格的三十六孝男友,除了偶爾跟她鬥鬥嘴,基本上算是百依百順,他難得這樣沒有好臉色,所以某朵也只好忍氣吞聲地在一邊鬱悶——明明受傷的人應該是被照顧,被安慰,被噓寒問暖的,怎麼自己就沒有這種待遇呢!

    就因為自己沒聽占星館的預言?!

    話說一個月前,占星館的占卜師屁顛顛地跑來向鳳帝報告,說觀測到有彗星從帝星邊上滑落,恐陛下身邊最親之人將有凶兆。

    鳳帝身邊最親之人自然就是他唯一的女兒夭朵朵了,當時她正在跟敬愛的父皇匯報在人界留學一年的收穫,聽了占卜師的預言,她很是不以為然。

    當然也就沒有把鳳帝諸多叮囑聽到耳朵裡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她對天文學沒什麼興趣,不知道晚上是不是真有掃帚星出現,但占卜師隔三岔五就愛跑來跟鳳帝說「xxx有凶兆」的前例,身為公主的她是十分清楚的,並且也非常不滿。

    於是她像往常一樣,認真地聽完,轉身就忘了個一乾二淨。

    一晃半個過去了,她突然抽風,興致一起,就拉上祝黎,帶著小黑去打獵,密林中與一隻體型十分壯觀的疣豬狹路相逢,疣豬當然不會買公主的面子,上來就朝她的坐騎小黑撞去,小黑一個漂亮的起立,就把公主乾淨利落地扔了下去,要不是邊上的祝黎眼疾手快對小黑施了定身術,她身上估計還得多幾個鐵掌印作為紀念。

    疣豬自然是被千刀萬剮以死謝罪,但「疣豬門」事件的影響卻在迅速擴大。

    也不知是誰翻出了在占星館文書裡埋了半個月的那張星象報告,又不知道是誰把這事傳到了老太君耳朵裡……

    老太君視某朵為準孫媳婦,她發生這種完全可以避免的意外傷害事件,老人家心裡是又痛又急。

    總之,老太太為了方便照顧自家孫媳婦,不容拒絕地暫住天鳳宮,然後就開始來兩天一小講,三天一大講,無非就是什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什麼「輕視天意的報應」;什麼「無組織無紀律缺少公主的自覺」……

    這其中更間雜著楚漣在床邊唉聲歎氣,花錯讓人慾火焚身的「按摩」,夜幽篁滔滔不絕的「安慰」,以及鳳帝二月春風似剪刀的「淳淳教誨」。

    更不幸的是,某朵一條腿給綁了個結結實實,連逃都逃不了。

    明明用治癒術就能解決的小傷,非給她包紮成粽子,真善美如她,都不得不懷疑,這些人在用實際行動讓她體會無視天意的報應。

    只要她一開口抗議,無數雙冷颼颼的眼睛就全瞇了起來,特別是鳳帝那聲飽含威脅,尾音極長「嗯?」,讓她不寒而粟,頓時就蔫了。

    她什麼人都不怕,偏偏就怕這個父皇,說不上什麼感覺,他是個很開明的父親,對她本算極好的,要什麼有什麼,從來沒有大聲訓過她,可她就是怕他,特別是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也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他俊臉一寒,可嚇人了。

    她跟花錯從小玩到大,發展成情侶本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不知為什麼,她非常明顯的感覺到,父皇不喜歡花錯,每次見她跟花錯在一起,態度都是冷冷淡淡的。

    一邊是男朋友,一邊是把她養大的父皇,某朵十分為難,私下讓花錯檢討自己的行為,看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小心得罪了未來岳父,搞得花錯每次都是一頭霧水。

    不過花錯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其實他很早就發現,陛下也不只是針對他,只要靠近朵朵的男人,陛下都沒好臉色,既然陛下對朵朵身邊所有男人態度都一樣,那他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從另一角度看,陛下這種行為也算一碗水端平,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一視同仁。

    花錯很大度地對陛下報以一定程度的理解: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快嫁人了,離開自己的羽翼,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這事要換成他,他的態度可能也比陛下好不了多少。

    花錯還很樂觀、很善良地想:等過幾年跟朵朵成親了,他一定會讓陛下對他改觀,跟朵朵一起好好孝順他,讓他體會大家庭的溫暖。(咳,天真的兒啊,為娘實在很想歎氣。)

    在「疣豬門」事件中,唯一獲得巨大效益的,無疑就是占星館了——它赫然從一個半科研性質的清水衙門,變成了眾人的人生指南!

    「立伺陰陽也,斛和斗立量者也,列肆立寶玉之貨,車肆主眾貨之區……」

    「甯大人啊,你這些東西也太繁瑣了,就沒有更簡單一點的嗎?」

    占星館的老大,甯沉講得口若懸河,老太君卻聽得雲裡霧裡。

    「這……這觀星之法本就歷史悠久,紛繁複雜,不知老太君所謂的『簡單』究竟是到什麼程度?」

    甯沉奉公主詔來給老太君講解占星學,本是帶著極大的激情乘興而來,誰知《開元占經》還沒開個頭,老太君就已經聽不下去了。

    老太君想都不想,就列出了「簡單」的標準:「就是那種誰都能懂,現學現用,簡單有效的占卜方法!」甯沉心裡淚花直流,心想要是有這麼簡單的東西,他們佔星館幾十號人還這麼拚命幹嘛!

    但是當著老太君的面,他怎麼敢說沒有,於是用了招緩兵之計,說是回去再查閱查閱。

    甯沉說要查閱,還真就查閱來了。

    老太君接過他遞上來的一張薄紙,還沒看過內容,就疑惑的問道:「就這麼一張紙?」

    這是不是也太簡單了點?

    「這都是些風行了幾千年的簡易辦法,卻都是占星前輩們智慧的結晶。」

    風行幾千年是不假,不過卻都是些民間流傳的土辦法,也沒什麼依據。

    甯沉從一堆堆古舊資料中翻出了這個,覺得至少可以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子時:心顫——有女子相思,喜事將至;肉跳——有尊長人來,大吉;面熱——有喜慶事,將得意外之財……」

    老太君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越看笑容越強烈,顯得十分滿意。

    甯沉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不過他也沒想到自己還沒走多久,這張「簡易占卜100條」就已經從天鳳宮傳播到了宮裡的各個角落。

    夜靖羽和青蘿都在宮裡任職,又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臣子,因此,他們成親之後一合計:宮裡那麼多空著的宮殿,擺在哪兒也是浪費,響應陛下「開源節流」的號召,夫妻倆本著「不用白不用」這種不厚道的心態,就把家安在了宮裡。

    上下班近,又方便陛下召喚,一舉兩得嘛。

    他們的兒子夜浩澤今年四歲,在國子監丁一班就讀,小傢伙長的十分可愛,見誰都都咧著小嘴笑得一臉燦爛。

    而今天卻是哭喊著衝進夜靖羽的辦公室:「老爸!老爸!」

    夜靖羽老遠就聽見了兒子的叫聲,然後看見兒子一臉淚相地跑了進來。

    還來不及問原因,就聽見小浩澤哭訴道:「媽媽太不講理了!我什麼壞事也沒做,她卻要關我禁閉,今天雙休日都不讓我出去玩,老爸要幫我啊!」

    「不是禁閉,是為了你的安全!」

    夜靖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看見青蘿已經站在了辦公室門口,胸部喘息急速,顯然是追著兒子跑過來的。

    「怎麼回事?」夜靖羽上前,左手摟住老婆的腰,右手摸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柔聲道:「這裡還有一個,都四個月了,以後別跑這麼快,摔著了多危險啊。」

    「宮裡的雀鳥剛才一陣亂叫,占卜上說未時聞鵲噪乃有六畜不見之事,所以夫人才讓少爺待在家裡不要外出……」開口解釋的是跟在青蘿身邊照顧小浩澤的侍女。

    「才不是,媽媽一定是變著法兒的不讓我玩!」小傢伙大聲抗議道。

    「簡直荒謬!鳥不叫還算鳥嗎!再說宮裡哪來的牲畜?」夜靖羽冷喝了侍女一聲,和兒子站在同一戰線,他雖然是正統的魔,可好歹也算個高級知識分子,這種完全沒有根據的東西,他可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靖羽!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但是事關兒子的安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防範於未然這是必須的!」

    青蘿對丈夫說話一向和風細雨,此時的聲音卻陡然提高了八度,夜靖羽一見這光景,就意識到老婆真的生氣了。

    跟她做了五年夫妻,夜靖羽知道老婆生氣的時候閉嘴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只有無奈地朝兒子使了個顏色,意思是叫他好自為之。

    不僅是青蘿,某朵很快就發現身邊的人似乎都染上了這種小題大做、一驚一咋的毛病。

    比如她打噴嚏的時候,一旁的花錯就笑嘻嘻地問她在想誰,當某朵回答誰也沒想之後,花錯卻立刻換了一張凶臉,留下一句「色胚!」絕塵而去。

    罵得她莫名其妙。

    又比如老太君三更半夜敲開她的門,說她醜時心跳不止,乃大凶之兆,老太太怕突遇不測,急急趕來見孫媳婦最後一面,某朵本就低血壓,窩火之餘差點衝口而出:「您老心不跳才有問題呢!」

    某朵將這一切,歸結為大家的神經質而默默忍受,指望著這股「時尚」能自然退熱。

    她沒有怨言,而鳳帝卻有些吃不消了,那張「簡易占卜100條」面世之後,他馬上就發現,前朝興起了一股歪風邪氣。

    「汪愛卿呢?怎麼沒來?」早朝時間,鳳帝往下面一掃,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工部尚書家中有事,今天的議事怕是不能來了……」中書令回報道。

    「哦,難道家中出了什麼急事?」

    工部尚書一向是全勤獎獲得者,今天忽然沒來,鳳帝難免覺得是出了什麼大事。

    「這個……聽說尚書夫人認為尚書大人不易出門……」東閣大學士語氣不穩地回答道。

    「這還真奇怪,汪夫人又是如何知道汪愛卿不易出門的?」

    「……汪夫人原與老太君親近,聽汪大人說,夫人前段時間進宮,似乎從老太君那學得了什麼方法……」

    鳳帝聽到這,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可以直接跳過這個問題了

    工部尚書的無故缺勤雖然系其夫人所為,但工部尚書寧願聽信夫人毫無理由的「理由」也不來參加早朝的議政——這讓鳳帝覺得他不能再漠視這股歪風邪氣在他的地盤上橫行了!

    下朝後,去女兒房間慰問了一番,然後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把前朝的事隨便說了說。

    挑頭的是老太君,鳳帝也不好明著去指責她,還是讓女人跟女人「交流」比較妥當。

    而離他最近,最能跟老太君說得上話的女人,某朵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選。

    某朵難得蕙質蘭心了一回,當即領會了父皇的話中之意,毫不猶豫,十分乖巧地說了一句:「兒臣願為父皇分憂。」

    鳳帝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說了一句:「朵朵真是越來越懂事了,父皇深感欣慰。」

    然後翩翩然地回房,嘔血三升。

    這天天氣正好,某朵腿上的傷也好了大半,於是她在邱析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來花園散心,透氣之餘,順帶想想怎麼說服以老太君為首的女人們停止目前的土鱉行為。

    剛過一道月洞門,就聽到裡面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一片,某朵往裡一望,紫嫣的兩個寶貝爬在樹上,老太君的兩個曾孫正準備往上爬。

    「小祖宗們啊,這是在幹什麼呢!」邱析立刻迎了上去,準備阻止他們的高難度動作。

    「朵朵姐姐,你來得正好,來幫幫忙,讓邱析幫我們抓鳥。」紫嫣的小女兒元鳶,對走到樹下的某朵喊道。「抓鳥?」

    「前幾天浩澤就因為院裡的幾隻鳥叫,被他媽媽關了一天,咱們為了以絕後患,準備把窩裡的幼鳥全部抓光。」

    紫嫣的兒子元斐給某朵做了解釋,他是小浩澤的哥們,想到他的悲慘遭遇,不由為自己未雨籌謀起來。

    「小傻瓜……」某朵啼笑皆非地拍拍元斐的頭:「這宮裡的鳥哪是你們幾個能抓完的,有空在這幹這種傻事,還不如替朵朵姐姐回去勸勸你們的媽。」

    「怎麼沒說!根本不管用!」樹上的元鳶倚著樹幹對地上的某朵說道。

    元斐和元鳶這段日子以來,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被紫嫣詢問著是否心顫,是否肉跳,是否面熱,是否耳熱,是否眼跳……

    「朵朵姐姐,我媽媽也老問我有沒有又把衣服蹭破了……」小不點花瑜是花錯的侄子,他也眨巴著大眼睛拉了拉某朵的衣服申訴道。

    這群孩子都是可造之材啊,某朵高興得在心裡流淚,果然明辨大是大非,也許可以成為自己的強大助力。

    不過精神可嘉,思路錯誤。

    某朵仰著脖子看著樹上的元斐和元鳶,準備叫他倆下來,大家一起合計合計怎麼對她們的媽進行圍剿。

    此時元鳶已經把她的小手伸向一窩嗷嗷直叫的雛鳥,比她大一歲的哥哥元斐在一邊為她加油,元鳶深吸一口氣,身子往上一提,終於順利的夠到了鳥窩的底部,可就在她剛想把憋著的氣吐出來,也就在某朵剛想喊她的同時,腳下的樹枝發出了「卡喳」一聲脆響……斷了。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

    邱析本能的去接,但是他站的地方離幾個孩子比較遠,他反應雖快,卻還是沒來得及,伸出的手接了個空。

    某朵當然也本能的想去接,不過她的站位卻精準很多,甚至可以說正在兩個孩子的落點上。

    於是她只覺得眼前一花,手中一沉,接著就是自己的身體和大地親密接觸的觸感。

    這期間,某朵好像又聽見了一聲「卡喳」的輕響,不過她懷疑可能只有她一個人聽見了——如果那是她腿骨再次斷裂的聲音的話……

    公主殿下再次受傷,鳳帝大發雷霆。

    他象徵性地把當時在場的邱析罵了一遍,又像征性的把幾個來天鳳宮暫住的孩子罵了一遍,最後把主要的炮火對準了老太君、青蘿以及紫嫣。

    他的公主此時是個舊傷未癒又添新創的傷號,所以作為父親,他很有立場也很有底氣發表對這種程序化占卜的極度不滿,直接要求把它徹底取締。

    老太君覺得陛下把女兒受傷怪罪到占卜術上去,實在有點牽強,但她一想到太醫叮囑她「公主腿傷惡化,需要靜養」,也就沒有再爭辯下去。

    當然,老太君肯定是沒料到太醫的叮囑乃是某朵暗示下的產物。

    終於,這場由公主受傷而引發的風波,隨著公主的再次受傷,開始出現了平息的跡象。

    公主的心情卻比較複雜……這雖然是她樂於見到的結果,卻不是她想要使用的方法。

    哪裡有老太君,哪裡就熱鬧,自她暫住天鳳宮,這裡每天都是熱鬧非凡。

    「只要保得忠良在,九泉之下也歡心,劉妃奸賊,任憑你拷打逼供施毒計,斬草除根心太狠,恨不能食你之肉剝你皮,償我命!」

    這齣戲雖然已演了無數次,但總不妨礙觀看的老太君拋灑她的熱淚和鼻涕。

    這次,老太太又與戲檯子上的伶角兒哭到了一塊,陪座的晚輩們則只是默默的喝茶,沒有絲毫喜色,倒也不見得悲苦……整個一麻木。

    老實說,在皇宮這種地方上演「狸貓換太子」,頗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但是老太太喜歡,晚輩們也就只好忍耐。

    老太君這一輩子,完全就是用來詮釋「一帆風順」的。

    身為天狐一族的掌舵人,孩子們能幹,不用她操半點心,兒孫滿堂,個個都是朝廷棟樑,一句話就可以入住天鳳宮足見其尊寵程度。

    就是這樣的一生,讓無數女人興歎,老太君自己卻引以為撼,她始終認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敗筆,就是特別順風順水,毫無驚險刺激可言。

    「啊,這李辰妃雖然前輩子歷經磨難,總算是苦盡甘來不枉此生啊!」

    戲結束後,老太君擦了擦眼中的淚花給予總結,大家只是恭敬地附和了幾聲,接著等老太太的下文。

    「反觀這天鳳宮,死氣沉沉,三年五載的也不見有什麼大事發生,簡直沒意思透頂!」

    「……老太君,所謂平安,不就是平平靜靜沒有波瀾才好嘛。」

    老太君的這種論調完全是對天鳳宮主人某朵的蔑視,不過她自有金鐘罩鐵布杉的遮掩本事,依然能笑臉盈盈地回應老太君。

    老太太邏輯思維比較混亂,某朵知道不能跟她較真,但老太君卻無法得知某朵笑瞇瞇外表下的無限怨念,嚴肅地糾正道:「生於憂患死與安樂你們沒聽說過嗎?一個個都以為天下無事了,要是真有大事發生你們可怎麼辦啊!憂患!要有憂患意識才行!」

    某朵啞口無言,眾人也跟著沉默。

    她們又不是大漠荒原上的狼群,整天帶著個憂患意識摩拳擦掌的幹嘛?

    再說,大家心裡不約而同的腹誹道——如今天鳳宮最大的憂患不就是您老人家嘛!

    老太君看到幾個女人一臉無奈的相對無言,把這解釋成了對她正確主張的默認,於是她把自己不常用的腦漿攪攪之後,靈光乍現……

    「朵朵就是本來跟紫陽情投意合,卻被錯兒霸王硬上弓,無奈之下逼著跟他交往的苦情女子,另一方面又跟紫陽藕斷絲連。」

    「老……老太君……我沒有……我跟陽陽可是比漂白粉還純潔,花錯也沒做過那麼陰損的事……」

    聽到老太君分配給她的角色,某朵嗆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好好得怎麼又扯出個姦情的段子來了?

    就算一定要有姦情,能不能換個人啊,非得讓人家叔侄倆反目成仇才甘心嗎?那可都是您老的兒孫啊,怎麼下得了手!

    「哎呀!老祖宗知道!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大驚小怪的幹什麼,只是裝裝樣子而已嘛!」

    老太君說得輕鬆,眾人卻知道沒那麼簡單,不僅讓她們裝,還得裝出「成果」來,這種成果不用說,要麼是老太太熱情退卻自己不想玩了,要麼就是事情鬧大到沒法玩了,無論哪一種,還不是她們自己兜著。

    誰敢要擁有豁免權的老太君負責?

    撤回了某朵的上訴,老太君繼續著她的人設:紫嫣是妖媚惑主的紅顏禍水,青蘿是看破紅塵的失意人,紫夙是膽小怕事的龍套,邱析則是牆頭草般的狗腿。

    也不管眾人反映如何,反正老太君是一言九鼎了。

    「好了,朵朵,先看你的了,記住,要苦情啊……」

    老太君打量著身邊的某朵,直把她看得心裡發毛,她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許久未曾如此緊張,彷彿等待著臨刑判決,手心裡早出了一層薄汗。

    女人們看著臉色一陣青白的某朵,都暗自鬆了口氣,跟朵朵這個角色比較的話,即使她們之前對自己所要演繹的角色有再多的不滿,現在誰也不會有什麼怨言了。

    鳳帝並不知道老太君發起的這場cosplay遊戲,因此當他感性地察覺到自己身邊的氣場不太對勁時,是百思不得其解。

    紫嫣妖媚之氣忽然爆發,雖然她一直都走性感路線,但現在竟赫然有點禍國殃民的架勢。

    最讓他不解的是,對他拋媚眼是什麼意思?

    鳳帝可不認為紫嫣有紅杏出牆的可能,難道……是眼睛抽筋?

    青蘿反倒變得越發冷淡,跟他談公事都是一張冷臉,還經常扯些什麼「道德玄玄佛偈空,無爭無慾總相同」。

    而長期在天鳳宮出入的紫夙,唯唯諾諾之中均透著一絲古怪。

    最讓他奇怪的某朵,在公共場合經常淒淒哀哀地歎氣。

    鳳帝是個有深度的男人,他把自己最近的行為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能引發別人的怪異。

    如果問當事人,大家又都很假的說「沒事沒事」,這都讓他更加惴惴不安,總覺得有場暴風雨在前面等著自己。而暴風雨終究沒有辜負鳳帝期望的來到了……

    這天午膳後他難得有了空閒,在書房進行著名為看書實為養神的活動。(昨晚是月圓之夜,採花去了,辛苦了一夜,累。)

    廳裡。

    紫嫣在向女兒傳授養顏心得;紫夙正在接受老太君的聽覺轟炸;青蘿在吟詩作畫。

    某朵則在房間接待花紫陽。

    自從智齒事件之後,花御史深刻瞭解到某朵喝酒之後有多可怕,今天一來就傻眼了。

    某朵笑瞇瞇跟他打過招呼之後,就將早就準備好的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在花御史看來這是某朵發飆的前奏,但是某朵在準備的卻是扮演一個「借酒消愁的苦情女子」。

    這麼長時間,某朵欣喜地發現——只要是她酒後所為,大家都會大度的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

    這麼好的借口,此時不喝更待何時。

    於是一分鐘之後,在逃走和不逃走之間苦苦掙扎的花御史,便看見滿面潮紅,兩眼發綠的某朵站在了他面前。

    「朵朵……怎麼了?」花御史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朵朵的臉色一看就知道很不正常,這次又想拿什麼砸他?面對一臉茫然不搭腔的某朵,花御史正準備開口再問,某朵卻忽然以一個惡虎撲食之姿向他襲來,其勢之猛烈直接把他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隨著凳子倒地之聲,兩人也在地上構成了極度曖昧的女上男下的姿勢。

    「你家老祖宗吩咐下來的!陽陽,今天你就委屈一下吧!」某朵口齒清晰地說道。

    然而花御史早被嚇傻了,思維已經不受控制,張著嘴卻半天發不出一個聲音,直到某朵開始著手扯他外套,他才像踩了電門般渾身一顫,恢復了意識。

    「朵朵,你冷靜點!」花御史滿臉通紅,你跟花錯不是都正式交往了嗎,還來招惹我幹嘛?

    跟侄子搶女人這種事,想想都覺得羞愧……呃,這還不是重點,為什麼你要在上面,我是男人,應該我在上面才對啊!

    但某朵只甩了一句:「裝裝樣子而已,沒關係!」之後就再也沒跟他廢話半句,我們是舊情人,藕斷絲連,不玩點姦情出來那還叫什麼演出。

    某朵酒後的力道花御史是領教過的,不來真格的擺不平她,可他既捨不得下重手打昏她,更不願意喊人進來幫忙,只能徒勞地去抓她的手。

    萬幸的是花御史今天穿的是公服,襟口不是開在胸前,而某朵這輩子還沒服侍過男子更衣,結果摸了半天都不知道這套官服該從哪下手,花御史這才得空扭轉了敗局,順勢一滾把女上男下,變成了男上女下。

    眼看著某朵的臉從上方,變到了下方,花御史忽然意識到這個姿勢更加要命,身體居然真的起反應了,這是在天鳳宮,被陛下發現還不得滅了他!

    還有花錯,怎麼說也是我侄子,你跟他斷乾淨了再來找我吧!

    或者……朵朵,你若是迫不及待,真的想……下次換個地方成不?

    今天就不奉陪了,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花御史當即連口氣都不帶換的就爬起來,落荒而逃。

    守在某朵門外的牆頭草邱析目睹了全過程,於是就向陛下告密去了,在此之後是某朵哭哭啼啼的被招去書房。

    但是關於這三人呆在裡面半天都幹了些什麼,風音好奇歸好奇,卻沒機會一窺究竟,被陛下趕了出去。(鑒於風音的性格,老太君沒給他安排角色,怕演砸。)

    由於鳳帝下了緘口令,所以某朵干的這件荒唐事老太君並不知情,但是第二天,一個晴天霹靂砸到老太君頭上。帶來這個消息的還是牆頭草邱析,他幾乎可以說是連滾帶爬地奔到老太君面前,淚流滿面的稟報道:「老太君,出大事啦!陛下大發雷霆,要嚴懲朵朵啊!」

    老太君驚得直接從榻上跳了下來,可當問到具體的情況時,邱析卻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不清楚,老太君只好火速前往陛下的書房救場。

    還沒進門,老太君就聽見裡面一陣嘁哩喀喳的物品破碎聲,再趕幾步之後陛下的訓斥聲也緊跟而來。

    等老太君跨進了書房的門檻,看見陛下聲色俱厲地痛罵跪著的某朵,風音也跪地為某朵求饒的混亂場面了。

    「怎麼回事啊?出了什麼事這是?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啊!」

    「老太君來的正好!」鳳帝彷彿把老太君當成了正義的化身,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指著某朵痛罵道:「朕怎麼養出如此逆女,明著跟花錯交往,暗地裡卻跟紫陽……他們是叔侄啊,你個死丫頭做出這種事,你讓父皇情何以堪,你讓老太君的面子往哪兒擱?今日不收拾你,朕還有什麼臉面對老太君!」

    某朵同樣把老太君看成了救星,幾步就跪走到她的腳邊,拉著她的群擺哭訴道:「老太君,我冤枉啊,父皇要打我,還要把我關起來,老太君要給我作證啊!」

    「哎呀呀!到底出了什麼事啊?」老太君被一邊一個拉得心慌,急急甩開倆鳳凰的手。

    「這個死丫頭居然在房間跟紫陽……」後面的話鳳帝沒好意思說出口,他心裡是真的火大!

    邱析覆在老太君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老太君的眼瞬間睜圓:「什麼?!」

    傻孩子,我只說藕斷絲連,沒真讓你去幹那事兒啊!

    「老太君,我沒有啊!這都是您的意思啊!」某朵淚流滿面。

    「豈有此理!這種慌話你也說得出口!」鳳帝怒氣衝天,揚手就要抽她。

    老太君可從沒見陛下捨得打某朵,一看這情形也急了,當即就一巴掌把陛下的手拍了下來:「陛下糊塗!也不把事情問清楚就打孩子!」

    鳳帝捂著紅了一大片的右手,怔怔地看著老太君:「這死丫頭身為公主,做出這種事,老太君怎麼還怪起朕來了?」

    「朵朵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你怎麼知道她幹不出來!」

    某朵一看老太君站在了她這邊,重新燃起了希望,又滿眼期待地撲住了她:「是啊老太君,我真的沒幹!我只是按照您的吩咐……」

    某朵一句話還沒說完,老太君連忙蹲下來抱住她,一邊說著「老祖宗給你作主」,一邊猛使眼色叫她別再往下說。老太君還從沒見過陛下如此憤怒,因此心裡也虛得很。

    她大概猜到某朵是裝「苦情女子」不成,反而弄巧成拙,只是這個風口浪尖上又不敢向陛下承認自己是所有事件的策劃者。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抬出來替某朵保證,盤算著待會把所有參演人員找來一起向陛下解釋,就算自己是主謀,陛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也不能當眾給她難堪不是?

    一拿定主意,老太君當即就準備去找人,臨出門時還不忘嚴肅地對陛下放話道:「老身回來之前,朵朵若是少了一根頭髮,老身跟陛下沒完!」

    看到陛下點頭保證,老太君終於放心地離去,只是她估計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走,剛才還鬧得不可開交的倆鳳凰後腳就湊到了一塊兒。

    「我還真冤,只是假裝打你一下,卻換來個真巴掌。」

    「對不住啦,父皇,不過你剛才的表現還真是逼真啊,連我都給震住了呢!」某朵連哄帶拍馬屁地回道。

    「是麼!」鳳帝開懷大笑,對於自己表演天賦的意外發現,讓他很快就忘了手上火辣辣的感覺。

    事已至此,有腦子的人應該都知道了,腹黑程度相當的倆鳳凰方才是在做戲。

    早在老太君出那個「模擬演練」的餿主意時,某朵就在盤算著怎麼讓她認識到河蟹社會的重要意義,以及那種吃飽了沒事幹的小資情調的嚴重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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