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戰場就在鄂王城附近地區,位於黃州府對面的長江南岸,這個地方水域眾多,主要是湖泊。
官軍北路五六萬大軍從縣城向西展開部署,一直到距離三山湖十里的地方;三山湖北面是鴨兒湖,兩湖之間是朱雀軍虎賁營約兩萬人的二十多個營寨。三山湖再往西是本地最大的湖泊梁子湖及牛山湖,兩湖北部還有後湖、楊樁湖等水域,中間陸地交錯,地形複雜……這些湖泊位於四面,中間有一大塊陸地。
因官軍控制長江,朱雀軍新軍的行軍路線是長江西面的陸上大路,從湖泊群中間的平坦大路向南行進,然後轉向東面進逼官軍。前鋒虎賁營已經抵近湖泊群的最東面,在三山湖和鴨兒湖之間構築工事;而忠武營主力還在西北方牛山湖附近;後軍平遠營更在水域密佈地區的北面。
實際上官軍沒能擋住朱雀軍三營的南進路線,周夢雄若要不顧一切向南馳援是有好幾條大路可以走的;但鄂王城的北路軍位於武昌府到九江府中間,若放任不管,威脅極大。官軍北路不僅能出擊攔腰截斷朱雀軍的輜重糧道,更可以循江北上,趁虛攻佔湖廣政權的老巢武昌;岳州的姚和尚不顧岳州防務空虛,已增調「常德營」及水師第一營半數兵馬增援武昌防務,但那點人顯然無法抵擋官軍北路軍精銳。
所以官軍才在江畔集結重兵,而非四面設防圍堵援軍。
……官軍主將遣人送來戰書後,整天周夢雄都沒什麼動靜。他只是當眾分析敵我長短,一副要死守工事的作態。
「已獲知官軍北路中有神機營餘部及五軍營,都屬京營,其中久經戰陣的老兵甚多。京營老兵熟習刀槍棍棒,長於衝陣肉搏;咱們新軍的士卒幾個月前還大部分是農民,與之短兵相接定會敗得很慘。
但我軍並非全然不如人,數月連續不斷演習火器,各營已練習嫻熟。若論面對齊射的戰法,並不會比神機營差;而且一定會比五軍營和地方衛所兵熟練,五軍營以往少用火器,長於騎射步戰,但操習火器的時間並不多。敵我之長短一目瞭然,諸將定要時刻記住此中關節,每戰必要揚長避短,盡量依托工事發揮火器遠程殺傷,避免與敵軍纏鬥。」
如此過了一整天,傍晚周夢雄下了一道軍令,命令各寨休整一晚、明日五更造飯;但將各寨指揮留在了中軍。
眾將都以為下令士卒早起準備是為了防禦官軍明日進攻陣地……周大帥不接約戰書,官軍可能直接進軍到各寨前面強攻工事。
隨著夜幕降臨,南北縱橫的二十多個大寨漸漸也沉睡,只剩寒風中晃動的火光。
不料三更剛過,在中軍行營附近安頓的各寨指揮使就被叫起來。正值十月間,又是三更半夜的,大夥兒正睡著香,連起夜也寧肯用夜壺,都不願意離開溫暖的被窩。眾人側耳沒聽到什麼動靜,便問出了什麼事。後來劉麻子到帳篷外面大罵,大伙才趕緊穿衣披甲。
冰涼的鐵片直接碰到耳朵脖子真不是好受的,不少人把圍巾也繫上了。破廟外「叮叮匡匡」一陣響動,一眾武將陸續進了破舊的房子。屋子中間生著一堆火,只見周夢雄已衣冠整肅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末將等拜見大帥。」眾人先後上前作拜。
周夢雄指著地上,示意大家席地而坐,然後命侍衛把一副毛筆勾勒的圖掛了起來。「張輔給北路軍主將朱冕的軍令一定是守住北部戰線,不可浪戰。明日他若率軍前來,定是欺我士卒新練又勞師遠來,欲先聲奪人給咱們一個下馬威;但假使我們固守工事,朱冕難以突破,他便會退卻繼續龜縮在江畔防守,以後咱們就再難找到戰機。下面老夫便安排新的戰術,以誘敵深入、分割包圍為計……」
一個時辰後,眾將已連夜趕回各自的營寨。五更天起鼓,各營將士頂著星星起來做早飯,然後集結出操,這時天剛濛濛亮。指揮使拿出了中軍發的調兵兵符,當眾與掌號官的兵符核對後,即下令主力從工事內撤走,各寨只留下一百人守備。
指揮使對留下的官兵說:因中軍抽調走兵馬,剩下的人盡力守營;若不能守,可棄營向西逃走,一直往西走,後面有咱們的駐軍。記住遵循軍法,若亂兵找不到自己的上官,則以其中品級最高者為首,聽從指揮,違命者視同違抗軍令!
這是朱雀軍的一項軍法,小隊正到哨指揮使正官為「士」,小兵為「卒」,卒在混亂時見不到自己的將領,就得聽最近的士差遣。這條規矩在混戰中和潰敗後是很有用的,軍隊容易一哄而散便是因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成了散沙;有了規矩,大夥兒按照習慣就有法子可循。
又因朱雀軍的衣服是統一發的,所以士卒在顏色上有深淺差別的,而品級則以腰帶顏色和紐扣材料為分別。所以只要熟悉朱雀軍的人,一看裝束就能判斷對方的官職,方便形成上下組織。
……一大早虎賁營主力便已放棄三山湖工事,向西撤退二十里。各軍達到指定地點後,發現那裡已經有了許多溝牆工事;後面的忠武營昨天已經幫忙修好營寨了,現成的地方眾軍直接分地盤入駐。
而此時官軍神機營兩哨步兵及五軍營數千馬兵也向西出動,他們推進了十幾里未遇到任何敵兵;一個多時辰後一直走到三山湖朱雀軍工事前面,顯然「叛軍」爽約沒有接受朱冕的挑戰,日上三竿了還龜縮在土牆裡面。
朱冕感到有些失落,因為他認為叛軍敢接戰肯定能勝第一陣,一舉打掉對方的銳氣;不料叛軍既然來攻,卻裝了孫子。
廠衛的細作已經把對手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主將周夢雄,湘王的岳丈;所率戰兵約五六萬眾,但是「新軍」。所謂新軍就是招募訓練不久的壯丁,成軍也就幾個月時間。湖廣是內地省份,兵源十分有限,只能從百姓中抽丁練兵;這些以前只會種地和做手藝活的人,經過幾個月時間訓練,朱冕不認為他們有什麼戰鬥力。叛軍憑借的也就是火器,欺負同樣羸弱的內地衛所兵還行,面對京營的強弓硬弩也討不得多少好,只要衝近肉搏便勝券在握……使慣刀槍的老兵打起仗來,就和手藝嫻熟的匠人幹活一般和生手比豈能相提並論?
於是朱冕觀察了一番前方的工事群,決定試試進攻。他當然記得英國公張輔的話,不過防守並非只守不攻。
神機營得到軍令後先架好了重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亂轟了一通,但效果不太好。神機營裝備的大將軍和虎尊炮都是拋射巨彈的火炮,從半空落下去威力不小,但恰好砸中低矮土牆的機會就太小了,幾乎沒有對工事造成任何損傷。
只能以士卒進攻才能湊效。神機營左掖受命調兵進攻正前方的一個營寨,幾百人組成的方陣在鼓聲中開始向前慢慢行軍,過了一段時間就傳來了火銃爆響的喧囂,空中的硝煙和塵土罩得視線朦朧不清。
(那邊一個營寨裡只有一百來人,若是全部投入一線進行密集齊射則沒法換隊了;若分三隊,一隊就只有三十餘人,一輪齊射三十多枚彈丸一大半是打不中任何東西的,這樣的殺傷如何能擋得住步兵幾十步衝鋒?)
看不清叛軍是怎麼部署的,官軍數百人迎上去根本沒被打退,銃響後一眾人就叫喊著蜂擁而上一直到牆邊也沒停止。接著許多硬竹篾和木板就搭了上去,人們飛奔而上;腰牆能很好地防禦弓弩火器,但太低矮對衝到跟前的步兵防禦是完全沒法和城牆比的。
營寨中一陣短暫的廝殺,很快就在中央豎起了神機營的旌旗。剩下的叛軍翻牆逃跑,有的情急之下掉進了外面自己挖的深溝裡爬不起來。官軍在很短的時間就攻下了一座寨子。
接著朱冕下令繼續攻打別的工事,突破了一處之後就更加容易了:官軍可以從正面和已經拿下的工事中兩面進攻,更加分散守軍的防禦,簡直一攻就下。
各處工事裡的叛軍見狀紛紛開始逃,朱冕即刻下令五軍營馬兵尾隨追殺。叛軍死傷一路,潰不成軍,幸虧五軍營馬兵將領擔心追得太遠中埋伏沒有繼續追擊,否則叛軍潰兵得在二十里的逃跑路線上損失殆盡。
小半天時間,朱冕的人馬就佔領了三山湖工事群,勝得實在過於輕鬆。據各部將領的稟報,叛軍守軍明顯太少,戰線又拉了近二十里之遙,兵力稀薄根本擋不住進攻。
朱冕一時間想起叛軍是不是誘敵設伏之計,遂派斥候四下出動打探,卻未見伏兵,叛軍其他人馬已經遠至西面二十里遠的地方。他又觀察剛剛佔領的工事,溝挖得深,牆上還有裝沙的麻袋,顯是用的了工夫的。如此局面,讓朱冕忽然覺得周夢雄是不是個完全外行的草包……本來就是無名之輩,又是湘王的姻親,還真可能是裙帶關係上去的無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