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來人了。」一個披甲的軍士走到王致遠旁邊說。
「幾個人?」王致遠問。
「一個。」
「快請。」王致遠的神色頓時一鬆。他說罷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此人身材高瘦,倒沒有什麼虎背熊腰的武夫氣質,要不是一身戎裝更像那些文人的身型。但他的面目看起來就沒多少親和力,五官分別看都很正常,甚至長得濃眉大眼,但合在一起不知為何便不太順眼,或許是顴骨過高肌肉有萎縮鬆弛感,又有點不太對稱。
不一會就有個穿紅青相間衣服的傳令兵進到堂屋內,雙手捧起一張紙道:「中軍令,各營指揮使以上將帥到巡撫衙門議事。」
「天都黑了,議什麼事啊?」王致遠用隨意的口氣道,「別的指揮也傳了令?」
傳令兵拜道:「這就不知道了,卑職只是跑腿的。不過卑職知道所有指揮使都傳了令,在衙門裡好幾個人一起派出來的。」
王致遠聽罷揮手道:「軍令留下罷,本將換身衣服,稍後就到。」
傳令兵告退:「是。」
待人走了,一個部將走上去把門關上。堂屋裡另一個人皺眉道:「朱文表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了?」說話的是一個穿暗綠色圓領官服的中年人,他正是幾天前從張輔大營過來的黑衣人,不過現在已經打扮成幕僚了。在軍中有不少文職官吏,低級不入流的官員和幕僚都常穿這樣的衣服。
王致遠道:「這得問趙先生才對。我這裡是不會走漏什麼消息的,你來的時候有沒有被人盯上?」
趙先生回憶了一遍自己在路上見過的人,用不太確定的口氣道:「應該沒有。」
「這他|娘不是鴻門宴吧!」一個大漢插嘴道,「要不咱們先派人去別的大營打聽一下,是不是都請了。」
趙先生立刻說道:「不必了,打探後也沒用。若賊首真有所察覺,請王指揮的同時也把其他人一起請過去掩飾意圖也不算什麼。」
在場的幾個人做著一些瑣碎的動作一時沉默下來,王致遠的手掌在桌子上輕輕拍了幾下,沉吟許久,道:「去一趟巡撫衙門探個究竟也行,就是有些冒險。原定下半夜辦的事,或許應該提前動手……不過假如朱文表已經有所察覺,會不會已經設好伏等著咱們了?」
「不會。王將軍的事,除了高層知道,九江城裡就我一個人清楚;我是今天旁晚才到王將軍營中的,就算萬一被人察覺,這麼短時間內也不夠他們什麼都佈置好。除非您這邊早就走漏了消息?」趙先生道。
王致遠道:「趙先生是英國公特派的人,您說怎麼辦,末將等照著意思辦就是。」
姓趙的中年人正色道:「在下奉英國公之命時,已抱定殺身成仁之心,此事決不能有閃失!事在眉急,我看別等了,現在就動手!」
王致遠肅然站定,接著就下令道:「傳我的令,把各自的兄弟們都帶上。對其他的將士士卒就說接到中軍軍令,馬上要連夜出動,不得有誤!」
眾將抱拳道:「得令!」
調兵應該會很順利,中層武將大多是王致遠的人,上下各自帶家丁牙兵,這些人和私兵差不多,只認各自的主人不認什麼官,武將一聲號令就帶走了。而別的下層士卒卻不知軍令真假,只能憑武將們說,一個小兵聽到要調動,還敢問上邊要軍令親眼看看不成?一些零星的斥候已經在集結隊伍之前就出營探路去了。
王致遠準備先攻府前街,就是九江府知府衙門前面的大街,那裡有軍械彈藥庫和一個糧倉。如果順利,一開始就能摧毀兩個大目標。
無數的士卒從房屋裡走出來列隊,軍營駐地外面的街面上已經聚集了大片的人馬,亂哄哄的還沒來得及整頓。到處都點燃了火把,不知什麼角落裡的狗也「汪汪汪」嚷了起來。
王致遠心急火燎,不願意再磨蹭耽誤時間了,當下上馬率領一部分人馬急著出動,留下心腹繼續驅馳剩下的人。他們沿著大街向中間走,到十字路口便轉向南,直接插進府前街中部。
不料隊伍剛剛過十字路口,就聽見長街深處傳來了「卡卡」沉重整齊的腳步聲,那是許多人列隊行進時才會有的動靜。王致遠看向長街南面,彎彎的街道上不見人,但遠處的房屋中火光向空中散發,加上聽到的動靜,他心裡不禁一沉。
沒過多久,幾匹馬便迎面出現,接著火把的亮光,辨認得出來馬上的人戴著寬沿鐵盔,身身穿朱雀軍的灰色制服。有人吼道:「你們是哪營的人,去幹什麼?」
王致遠情急之下回應道:「九江軍北營,不久前接到中軍令,全贏向南門調防!你們是幹什麼的,是不是走錯了?別擋道!」
這時對面大股步兵列隊進入了視線,當前一員騎馬的武將,身材魁梧遠遠看起來有點像第三軍的指揮張承宗。那魁梧大將喝道:「中軍沒有任何調兵的命令!你們擅動兵馬,是要造反!立刻放下兵器,抓了帶頭的,餘者無罪!」
王致遠揚起一張紙,「蓋了巡撫大印的軍令,傳令兵剛走,你們要幹什麼?」又有人嚷嚷道:「上頭信不過咱們漢王那邊來的人,想除掉咱們,狗|日的!」
「砰!」一聲銃響,接著九江軍那邊火光一通閃動,放了一陣槍。中間幾個騎馬的,迴避不及,頓時有倆人摔下馬去。鬧哄哄中有人喊道:「造反了!」接著朱雀軍那邊稀里嘩啦一陣響動,許多人把火槍舉了起來,戰馬嘶鳴,幾個騎馬的掉頭就跑。
……巡撫衙門就挨著府前街南邊,距離不遠,銃聲聽得十分清楚。剛開始還零星響,很久就辟里啪啦響成一片。這座古老城池的夜晚,忽然之間就熱鬧起來。
張寧聽到槍聲,走到大堂門口,循聲眺望,但只能看見就近的一些屋頂什麼也看不見。此時此刻讓人想起了過年時的光景,鞭炮聲晝夜不停,爆響在空中縈繞。
衙門大門口兩排士卒站著嚴陣以待,樣子叫人看了平添緊張。想來侍衛也很緊張,因為大夥兒猜一下就能知道這中樞附近沒兵了。最近的第三軍剛剛調走,李震的近衛隊兩個總旗也盡數出動捉拿奸細,剩下的除了這十幾個拿火銃的,那邊的廂房門外有一小隊士卒,其他的就是一些傳令兵和書吏雜役。
就在這時,大門外一個人喊道:「自己人!小心著點別拿那玩意對著俺。」
一個軍士走進巡撫行轅的大門,很快見到張寧就站在大堂外面,遂上前稟報道:「北營王致遠部反了,在府前街北面的十字路和第三軍打起來,那幫反賊不禁打,沒一會兒就往北退。第三軍另一股人馬從東邊街頭推進,這會兒應該接敵了。」
「九江軍其它大營動靜如何?」張寧問。
軍士道:「卑職不知道,待會兒回稟張將軍,讓張將軍派人去問問?」
張寧抬起手揮了一下,軍士便抱拳道:「是。」
不一會兒,辛未便和另外兩個青年疾步走了進來。辛未走到張寧身邊,小聲說道:「拿住了三十餘人,別的四散逃跑人手不夠逮不住。李將軍的人把奸細先押到了知府衙門的大牢關起來,您放心,上了鐐銬,留人守著跑不掉。」
張寧道:「等今晚過了再審,若是不招供也別弄死了,留著以後送武昌詳加盤問……你們立了大功,若非內侍省的人發現奸細行蹤,咱們蒙在鼓裡準備不足,後果不堪設想。」
辛未微微一笑:「都是分內之事。」
大堂外面東側的廂房裡,還有三個武將,門口有軍士把守,他們也沒有要闖出來的意思,只是坐在椅子上很安靜。一個大漢用很顯眼的神色側耳聽著槍聲,他眼睛看著屋頂,耳朵上偏,聽得聚精會神。
「王致遠的人。」另一個說了一句,半天才這麼一句話。大夥兒不知他怎麼斷定的,不過一想也應該是王致遠,因為九江軍四大營,這裡三個指揮使,就王致遠沒來。
沒有人接過話來說,屋子裡又安靜下來。三人都心事重重的,他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是王致遠造反?還是朱雀軍有預|謀地各個擊破,一個個對付他們?
不一會兒,又有人騎馬到了巡撫行轅外面。來的人是個很年輕的小將,此人是指揮使張承宗的親兵頭目,也是他的親戚,常常跟在張承宗屁股後面。所以張寧也認識,只是從來沒問過叫啥名字。
小將上前稟報道:「王爺,末將奉張指揮之命前來稟報。王致遠已經完了,這幫人不經打,一打就大半投降。一小股人馬往西北邊跑,吳將軍已經分兵堵截,張指揮各路合圍。除北營王致遠部,其他三營都沒動靜,據報那些人毫無準備,只有一些人亂糟糟地跑到大街上聽銃響。」
張寧這時鬆了一口氣。及至三更時分,終於有人來稟報,王致遠部死傷慘重,帶著剩下的人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