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議事終於結束。大堂裡的人陸續走出來,于謙跨出門檻,卻見羅ど娘正在一盞戳燈旁邊踱著腳,他加快腳步走上去。羅ど娘也看見了于謙,遂將手背在身後,對他微微一笑。于謙問:「不是派人給你安頓了房屋嗎,你怎麼還在這裡?入秋下涼了,外面冷吧?」
韋斌等人從身邊走過,抱拳道:「大人,告辭。」
于謙轉身回了禮,便聽得羅ど娘道:「瞧你這樣子,明天又有事要忙,這不趁晚上忙完了好見見面麼,我今天才到你可沒盡到地主之誼。」
于謙道:「最近情勢突然變得更加急迫,我向羅姑娘道歉。」
羅ど娘眼睛還帶著笑意,看著他連續搖了兩次頭:「嗯,不要緊的。大丈夫自然要以大事為重,我明白的。」
「咱們到旁邊的客廳裡坐會兒,我叫當直的差役送盞熱茶上來給你暖和一下。」于謙指了一下大堂旁邊的門,「請。」
這大堂旁邊的屋子,前面一共三道門,從外面就能把裡頭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本身就是公事上官吏武將們等待進大堂會面時的休息室。于謙把羅ど娘請到這個地方說話,多少有避嫌的意思,雖說二人多年知交,畢竟男女有別。
他坐下來就說:「湘王會到江西來。」
「哦?」羅ど娘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給你寫信說了?」
于謙搖頭道:「沒有,是我估計的,因為公事。今晚我要連夜寫一份奏呈,一送到武昌他可能就要啟程。」
「那真是有些不巧,在這裡遇見他……」羅ど娘沉吟道,接著便又笑了,「廷益真是神機妙算,連別人會去哪裡也算得到。」
于謙不置可否,又試探道:「羅姑娘曾與湘王有過不淺的來往,還曾有過婚約。如今沒有想過托楊公重新提起?」
羅ど娘的神情一沉,想起了楊士奇一家人投奔武昌的前因後果。後來桃花仙子卻是主動承擔了責任,說是她自作主張洩露的那份字條(到了宦官王狗兒手裡的證據);但這件事難辨真偽,而且事情結束後,楊士奇被迫為張寧所用,對張寧是最有?最有利的結果……如此便不得不讓羅ど娘懷疑是張寧的意思。
她心裡倒談不上記恨張寧,但總覺得已經沒有當年那種衝動急迫的感情了。可能幾年時間就能把很多東西都沖淡吧,而且張寧又已娶正妻了。
羅ど娘幽幽歎了一口氣,接著便強笑道:「哪怕他變成了湘王,我才不想跟他做妾。」
于謙道:「既稱親王,和尋常士庶是不同的。就算不做正妃,次妃也與妾是兩碼事。」
羅ど娘搖頭道:「一旦做了什麼妃,就要成日呆在那深宮裡頭,真不知裡面的女人是怎麼過的,也不覺得悶?那個他明媒正娶的正妻周夫人便罷了,至少有了歸宿有個盼頭,別的女人有多大意思?何況什麼次妃上頭還有姚夫人、周王妃管著,看別人臉色生悶氣,我才不願意。」
「那倒也是,人各有志。」于謙微微一笑,「羅姑娘如此一說,確有幾分道理。」
這時羅ど娘好像也有些不高興了。提到這事她心裡就有點煩,自己的終身事不知怎辦才好。就算年齡大點她其實也能找到門當戶對的夫婿,女大男小也不是不行,但她心氣又高見識也多,見著那些還沒長大的小子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于謙見她無話可說的樣子,便道:「今日就早些安頓了吧……對了,你若是要出門遊玩,讓趙財帶幾個人跟著,最好還是早些回武昌,江西要打仗了不安生。」
他遂送了羅ど娘一程,住的地方就在這行轅裡面。接著他便回房趕寫奏章去了。
……
正如于謙所料,張寧一接到江西要交兵的消息,就坐立不安,心裡尋思著該親自趕去江西坐鎮的時候了。
江西此時不能沒有于謙,最起碼九江軍需要他穩住。張寧也不覺得自己在作戰部署上能做得比于謙更好。但是此役攸關全局,他也不是第一回上戰場,留在武昌等消息著實是放心不下的。
過了幾天,再次收到了于謙送到武昌的東西,這回只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大疊紙。于謙在信中重新論述了自己沒有在東線佈防迎戰的原因,和一些方略見解。而那一大疊紙,主要是鄱陽湖附近地形風物的記錄,看得出來經過了倉促的整理。
于謙認為徽州東進的官軍是佯攻?
張寧一時確實無法判判斷,這個時代的軍事情報實在是粗枝大葉。除非有人在敵方的上層中樞直接參與決策,拿出諜報來,否則只有這些數據不詳的探子密報,怎麼去判斷敵方的作戰計劃?但是此前就密令細作頭目江有德,聯繫朝廷司禮監太監王狗兒拿情報,不過沒得到回復。
所以在張寧看來,一切都是用猜的。于謙的論斷也得算是猜,不過古人說得好聽叫神機妙算。
張寧對此役的猜想,目前只能在楚王宮裡對著別人畫來的「地圖」神遊。這種地圖真是很考驗人的想像力,要啥沒啥,只有一些地名,畫了幾座山幾條河。海拔幾何,什麼地形是丘陵還是山脈,氣候、經濟、道路交通狀況等資料一概沒有。你只有看著這樣的紙面,想像那個位置的情況應該是什麼樣子。
與如此神遊相比,他覺得恐怕于謙的判斷更可靠一點。這麼一大疊紙上記錄的見聞,于謙是實地詳細考察過的,或許他說什麼佯攻是對的呢?
一天旁晚,他到姚姬那裡坐的時候,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我已準備啟程去江西了。武昌有幾位閣臣主持大局,應無大礙;內侍省的夏常侍日常進出內閣衙門,母妃若想知道軍政之事,問夏常侍則可。」
姚姬聽罷,想到周夢雄一手掌整個武昌的兵權,眼睛裡露出一絲郁色。但她同時明白江西之役事關重大,便沒有勸留,只道:「馬皇后被關起來了,我與她的恩怨以獲勝了結,但此時慶賀不合時宜,我等你從江西取勝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