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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舊傷 文 / 西風緊

    于謙在景德鎮沒有什麼閒心在外走動,但匆忙路過市面時也親耳聽到了一些風聲。路邊茶水攤子上有閒人說:「從南直隸過來的人看到徽州來了很多外兵,陣仗是要打仗,景德鎮會不會遭兵禍?」

    擺攤的老頭也不忌諱,當街就說:「景德鎮這地方,一百年遇不上一回仗。甭說是宣德皇帝還是建文皇帝,不都是大明朝的天子,干咱們平頭老百姓甚麼事?」

    「就怕一打仗,外地的兵來了就要搶,沒聽說過『兵過如洗』這一說?只是東西被搶就罷了,別丟了性命,大夥兒是不是該找地方避一避?」

    于謙等人匆匆從人群中走過,也不知道接下來人們又如何評論。其實對於民間的事猜都猜得到,既不是外族大規模入侵,人們對誰勝誰負根本就不在乎的,景德鎮的縣官是誰封的同樣無所謂,只在乎自家一畝三分地而已。

    于謙同樣不在乎百姓如何說法,他現在心裡有些煩躁,主要是牽掛王儉突然來訪的事。身邊的武將自不必說,除了漢王軍降將,都是永定營湘王那邊的人,見到自己突然與陌生人見面豈不在意?還有隨行的侍衛同樣是朱雀軍中的,大多不清楚底細,于謙猜測裡面會有監視自己的細作。

    他心裡想,這件事可能引起猜忌。與王儉突然相見時,自己情急之下竟胡編了個名字,細思一番,此舉顯然是個敗筆……真是常言說得好,千里馬也難免有失蹄之時。

    ……在一個手握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身邊,連個耳目都沒有是不可能的。武昌城楚王宮中,內侍省的夏雨在詳細地說話:「此人自稱陳養德,江西景德鎮生員。查檔無此生員名字;據我們手裡記錄于謙的諸事卷宗,其關係人脈中亦不曾有陳養德此人。卑職發現卷宗中有王儉這個名字,表字養德;加上當時在飯館中情形,于謙脫口稱養德。故疑為此人,待查實。自稱陳養德者已被我們的人監視掌控,離開景德鎮縣衙行館之後,他與幾個操外地口音的男子見過面,可能是『偽朝』奸細,所有人都已被監視住。因事涉于謙,大伙事先得了命令決不能輕舉妄動,所以現在江西咱們的人還沒拿下陳養德。只要王爺發話,即可差快馬傳信,拿了此人嚴加拷問來龍去脈。」

    「你們做得不錯。」張寧讚賞了一句,實則是贊後面他們沒有輕舉妄動的做法,他沉吟了片刻,「王儉……」

    記憶之門打開,雖然不是很重要的人,也很久沒有想起過了,但張寧慢慢回憶起了在南京時的光景,想起這個名字來。

    張寧沉思了好一陣子,這才開口道,「別對王儉動手,放他走。其他與之見過面的人,還有機會的話便拿下押回武昌拷問……」他一開始口齒清楚,後面的話音就有些顫音,眼睛裡也露出了些許痛苦之色。

    夏雨的目光從他的臉上下移,發現張寧左手背上的筋繃起,正使勁按在腿上。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種隱忍的疼痛感,心下微微有些同情。

    夏雨回頭看了一眼窗戶,外面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濛濛。時間才到七月,夏的炎熱尾巴還未散去,但潮濕的秋雨一下在空中似乎也嗅到了初秋的涼意。

    張寧揮了揮手:「照我說得去做罷。」

    夏雨拜道:「告辭。」她離開了內閣,逕直到宮中去見姚姬去了。

    她來到姚姬住的鳳儀樓,走進廳堂,只見顧春寒和張小妹也在姚姬身邊,在這些人面前應該也不必迴避,夏雨便躬身回稟道:「屬下已把江西的事告訴王爺。」

    「知道了。」姚姬臉上的微笑未改,好像剛剛和張小妹等人在說什麼有趣的事。

    夏雨站在原地沒動,接著說:「還有一事,剛才屬下見到王爺時,看到他面露疼痛之色,想來可能是腿上的舊傷復發了,要不要請個郎中去看看?」

    姚姬道:「一會兒晚上看他會不會來與我一起用膳,來了我親自問問。若是沒來,再請郎中去他那邊。」

    「是。」夏雨這才拜退。

    就在這時,張小妹有模有樣地屈膝作了個萬福,柔聲說道:「夫人,我要回去了。」

    姚姬微笑道:「看來我不用問他,晚上問你就行。」

    大家都聽明白是說張寧舊傷,張小妹臉上微微一紅沒說什麼,只覺得姚夫人總是叫人有點害怕,什麼都知道似的。

    她果然是急著想去看張寧。幸好如今的內閣衙門在楚王宮裡,從內宮過去雖然有點遠,卻也不是太麻煩。只是要坐馬車,省得在男子面前露面。因為建文帝移居武昌楚王宮時間不長,宮中還沒有收宦官的舉動,太監是很少的。裡面幾乎都是女子,但靠近望京門就有許多當值的男子,多是內侍省的人,然後就是一些大臣及他們的官吏。

    內閣衙門的院子以前不是官衙,修得精巧漂亮,後面還有樓閣。張寧日常辦公的書房就在後面的閣樓上,樓上並有存放卷宗和來往公文的屋子,方便他查閱。

    在書房中幫忙的徐文君見著張小妹來,打了聲招呼便知趣地迴避了。張寧詫異道:「小妹怎麼到衙裡來了,出了什麼事?」

    「哥哥的腿傷復發,為何仍在辦公,不找人看看?」張小妹快步走上前去。

    張寧愣了愣,「夏雨回去說的?並不要緊,只是天氣下雨就發疼。可能是當初癒合得不好,傷沒好又行遠路的緣故……當初骨折讓郎中用夾板的醫術我還信得過,如今叫他們能對這種超過一年的隱傷有辦法就神了,看了也是白看。」

    張小妹明亮的眼睛裡露出了內疚之色,「那怎麼辦?」

    「沒辦法,就像風濕一樣治不好,很多人就是到老了,天一變就要發疼。」張寧道。說話的時候小妹已走到他跟前,在他旁邊蹲下身,準確地輕輕摸到了他的傷處,「都是為了我才這樣的……」

    此時張寧確實顧不上在意這點小傷小痛,心思不在上面。張小妹清純而楚楚可憐的樣子,卻叫人忍不住有憐惜之意,在她面前說話都忍不住太大聲一般,他便用柔和的口吻好言道:「就當是留下的念想,一發疼就能想起小妹,一輩子都忘不了。這麼想豈不就好事了?」

    她的手覆蓋在小腿上柔軟的觸覺讓張寧有點走神。心下又不知怎麼想到了于謙和江西,一整天不知多少次思維會轉移到上面……他想:舊傷復發,至少現在可不是好事。因為行動不便,若想親自去江西就會因此帶來很多小而瑣碎的麻煩。

    于謙可信麼?理智告訴他是可信的,否則當初就不會把江西的兵權交給他,一切都是事先就決定好了的事,左右搖擺不是好現象。只是人難免會胡思亂想,他心中常常有些不安。

    或許有董氏的原因,讓他內心隱隱有種首先背叛于謙的愧疚,然後發酵出另外的隔閡提防。或許也有夏雨帶來的消息,讓人不禁想,于謙究竟和身在宣德朝的舊友有什麼密謀?不過張寧思前想後,覺得于謙只要是正常人,實在不該和那邊的人有什麼密謀。他就在這樣一種矛盾的心情之中。

    收回于謙的兵權,另擇大臣去負責江西的防務,這是最安心的法子!可如此會帶來更多隱藏的後患和副作用。

    「哥哥。」一聲柔軟清澈的聲音把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一看,見張小妹關注的目光裡閃爍著眼淚,忙伸手摸她的臉蛋:「怎麼了?」

    這時張寧才意識到剛才自己那句帶著一點玩笑一點安慰的話說得過了頭,對其他女子說是沒什麼的,但小妹還未經人事對這樣東西很敏感,便沒想到她能感動成這樣。或許古代的小女子都太過婉約羞澀,有些話說過了,她們還當是海誓山盟一樣。

    小妹仍他摸自己的臉、手指在臉頰上摩挲,她低下頭默默無語;輕輕把頭靠在張寧的膝蓋邊上,細小的動作卻又似乎有千言萬語。

    張寧又走神了,他微微歎道:「說是一輩子,但這一輩子究竟能活多久呢?」

    「我聽聽。」小妹把耳朵貼在他的膝蓋上,「哥哥心裡有很多擔心……」

    張寧抬起頭,又瞧見了外面毫無消停跡象的雨,這樣的天氣就像女子一般,難以捉摸,哪像陽光明媚的時候那般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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