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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混口吃食 文 / 西風緊

    營中亂糟糟一群人,但大多人的表情看起來是興奮和新奇。低矮的磚牆外面停靠著一排輛牛車,上面放著疊著的成堆的衣服,還有靴子腰帶頭盔等物資,許多人圍在那裡領東西,人們好像並不懂還有排隊這一說所以擠成一團。更不堪的是還有一群人光著身體赤身裸|體在那邊拿木桶沖洗,光天化日就在露天的地方當眾洗澡毫不避諱。

    人群中聽見一個小子用方言說:「老子長這麼大還沒穿過這麼亮的衣裳,這身行頭傳回去可以做新郎官了!」周圍的同鄉頓時一陣起哄。

    朱雀軍制式軍服著實不存在偷工減料的狀況,靛藍裡襯是柔軟舒適的棉布;上衣結實平整,灰的顏色卻不是土布天然的斑駁,染得很均勻一看就是用料厚道的質材,設計有鐵紐扣四顆,因是新衣服那紐扣嶄新閃閃發光,衣領是傳統的交領模式,不過在張寧看來倒有些像西式的小西裝領子。褲子比較寬大,和上衣一般顏色,褲腳用襪子(明朝襪子多用布纏)一纏,穿上皂靴。一身著裝看起來還是很精神的。

    起碼比新丁們換下來的襤褸的乞丐服要好千百倍。

    空氣裡還飄著燉肉的香味,這一切難免叫一幫剛從各地來的青壯興奮不已,如同到了天堂一般。湖廣好幾百萬人口加上新占的江西十幾府,一共才養了幾萬兵,當然物質要比民間豐富。

    就在這時,衛隊長李震的玩笑讓吳千總當真了,也可能吳千總想在張寧面前表現一下,當下就去取馬鞭要打。張寧喝道:「站住!」

    周圍的人漸漸發現了跡象,人們瞧見這一隊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人馬,以及武將們圍繞著的一個人,頓時有人嚷嚷道:「當官的來了!」

    附近漸漸消停下來,人們站在地上向這邊瞧,許多人都不敢說話了。

    張寧在部將的跟隨下從人群裡踱了一段路,吳千總大聲喊道:「這位便是湘王,大明建文皇帝三皇子,大伙都聽著王爺訓話!」

    士卒們總算安靜了,紛紛瞧過來,忽然有幾個人撲通跪倒在地上,周圍也紛紛跪地。這場面叫武將們面面相覷,但也怪不得新丁,在城鄉縣太爺來了老百姓也是要跪的。

    此時此景張寧心下也琢磨,自己無論說教什麼或者做點什麼事,其實都沒有用。組織訓練和規矩都需要各級武將假以時日才有效果,不是嘴皮子一動就成的。那上位者來走訪作用何在?張寧覺得除了拿眼睛看實地情況之外,就只有作秀。

    他就近親自扶起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後生,大聲說道:「起來罷,朱雀軍不興跪的。」吳千總等人也幫著嚷嚷:「起來起來,別跪了!」

    張寧溫和地問面前的後生:「父母健在?家裡幾個兄弟姐妹?」

    那後生埋著頭半天蹦不出一個屁來,李震喝道:「問你話!」後生被嚇了一跳又跪到了地上。

    張寧只得轉頭另擇一個年齡看起來大點的,重複問了一遍話。這個士卒皮膚又黃又黑,看起來有三十多歲,但不知道究竟多大,他膽子要大點,雖然帶著很重的口音,但話還說得比較明白:「父母都在,四個弟一個妹,鵝是老大。」

    「為何從軍?官府是否強拉丁?」張寧又問。他倒是一口標準的大明官話,在此時是通用的。

    士卒漢子道:「官府沒有強征,鵝是自願來的。縣裡來人說當兵不出糧出錢,有餉,鵝就是想混口吃食給家裡省份糧,要是有餉錢更好。」

    張寧又問:「家裡兄弟成家沒有?」

    漢子道:「都沒有,小妹兒和鄰村一家換媳婦,二弟有著落了,鵝和別的兄弟都沒法。」

    張寧冷言道:「正義之師,從軍打仗從來都是為別人流血……你上陣戰死後,有撫恤,錢送到家裡能讓幾個兄弟娶上媳婦,還能置塊地。」

    眾人聽罷頓時沉默下來,吳千總手裡的鞭子也垂得更低了。

    李震等人臉上的表情更加恭敬起來,這些老將是聽過張寧在大場合下說大道理的,而今不料他三言兩句就服住了這幫斗字不識的新兵。

    就在這時,安靜中一個聲音道:「草民斗膽,敢問王爺,法令裡說將士服役後識字的可充官府吏員,吏員也可考官,此話當真?」

    張寧循著聲音看去,只見是一個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的青年,一眼便看出此人應該不是什麼勞苦百姓,長期受苦下力的人沒有他這樣的膚色和氣色。張寧便道:「法令用過皇帝印璽及內閣大印,當然不是兒戲……你想做官?」

    那青年抱拳道:「草民科舉多年不中,秀才也考不上。在家著實不甘,又無門路,無奈之下只覺從軍是一條門路。」

    張寧笑道:「三年後你要是還活著,也沒犯法,你沒補到吏員就來找我。」

    ……

    此時的南京南城營寨裡,英國公張輔也在軍中巡視。他坐在椅子上,周圍都是肅立的將士,空中還迴響著「辟里啪啦」的鞭聲和人的慘叫。

    不遠處的木樁上,幾個壯漢被五花大綁上身**,皮鞭不停地猛抽在肉上,過處就是一道血痕,壯漢也顧不得骨氣大聲慘叫求饒。

    張輔回顧眾軍,五十多歲的人嗓子依然洪亮中氣十足:「目無軍法縱兵搶劫,一人五十鞭,打滿實數為止!」

    一個漢子大聲喊道:「英國公饒恕俺吧,若非家中舉債,卑職也不敢抗命劫掠……」

    這時便有一眾武將跟著求情,還有人發牢騷說收入太少窮的叮噹響。張輔沒法回應大伙的眾人的述說,因為規矩軍費等事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但他照舊鐵面無私治軍以嚴,並不下令停止鞭打。

    下面的土上還跪著一個披甲的武將,他趁勢磕頭道:「末將知錯了,英國公給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罷!」

    張輔聽到這裡,頓時大怒,一拍椅子扶手喝道:「士卒劫掠尚情有可原,老夫故不治死罪,而今貪圖財物縱容部下,從中抽取錢財,罪無可恕死有餘辜!來人,斬了!」

    「英國公饒命!看在末將追隨您出生入死的份上……饒命!」

    張輔站了起來,一揮手不為所動,轉身便走。

    大帳中除了總兵官以上的大將,還有一個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陸僉事。陸僉事上前見禮,說道:「皇上曾言英國公乃國家之器,社稷重臣,今日觀之果然名不虛傳。」

    張輔淡然道:「宣大來的兵幾無南直隸籍貫的人,殊不聞外兵如匪,若講情面不嚴治軍,必生亂象。」

    陸僉事收住笑容,說道:「下官派人盡力查了一番,明白了一些事,不過最要緊的是弄不到叛軍的大炮。各地在大小戰役中,沒有俘獲過叛軍的重炮,故無從下手……咦,今年正月神機營過江後勝了一仗,對手是叛軍主力一部,攜帶有重炮,但是他們卻沒繳獲重炮,叫人查問了一下說是被叛軍炸了,真是可惜得很。」

    陸僉事繼續道:「不過咱們也算弄清楚了一些東西。」他蹲下去撿起泥地上的兩塊石子,「咱們的將軍炮和虎遵新炮是這麼打的,頭上落下來,一個坑;而叛軍的重炮是這樣的……嗖,橫著飛,在地上跳一路,所以厲害多了。」

    張輔問:「錦衣衛能督造出叛軍那種炮?」

    「這可不行,起碼一年半載弄不出來。」陸僉事道,「下官在南鎮撫司呆了多年,交趾弄來的神槍、神機營用的火銃、船上用的各種火器都算是見識過,炮要打高了然後才打得遠,就跟射箭一樣,拋射總比平著射要遠。炮要打高,落下來它就是一個坑,沒法子。」

    張輔皺眉道:「那賊軍是如何做到的?」

    「出膛的炮彈力道大很快,就可以平著射又打得遠。據查賊軍重炮的炮筒要比咱們的長,究竟是怎麼造的,得先弄來一蹲才知道。」陸僉事說罷沉吟了片刻,「不過應該不好弄到手,密探消息賊軍對重炮管得很緊,而且動輒數百上千斤的東西,通過細作也不好運。倒是還有個辦法,把造炮的人逮幾個回來。」

    張輔道:「那還請陸僉事盡快著手去辦。」

    「皇上無日不重湖廣之亂,下官自當竭心盡力。」陸僉事忙道。

    張輔回顧左右大將道,「內地作戰無非攻守城池、戰陣拚殺二樣,戰陣上不敵,處處受制。咱們應通曉賊軍戰術,切勿墨守成規。」

    眾將齊聲道:「末將等謹遵國公教誨。」

    張輔滿意地點點頭,將一疊卷宗丟在桌案上:「這是老夫差人審訊查問諸次大戰的記錄,作戰過程、將士見聞、兵器種類等都書寫在內,謄抄了幾份,你分去看看,然後再議。諸位沒有不識字的罷?」

    大夥一陣哄笑,氣氛總算輕鬆一些了。這些高層將領不是功臣貴族就是將門之後,家境條件自不必說,不僅習武藝弓馬,更習兵書,若是字都不認識那確實貽笑大方了,不考文人科舉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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