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籠罩在清晨濕潤的薄霧之中,守備軍主將王仕順剛剛起來,他聽說侄子王賓到九江城了,便急著收拾好去見人。
他穿好了衣服,在椅子上坐下,發現沒人搭理自己,轉頭看女人正在床邊上慢吞吞地穿衣,頓時惱怒道:「磨磨蹭蹭的干甚,趕緊來把頭髮給我束一下戴帽子!」
這婦人姓邵,是王仕順到九江城後才新納的姨太太。她其實出身不錯,是九江城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子,不過守寡回到了娘家。王仕順到九江城後與當地士紳結交,偶然間見此婦頗有姿色,加上其父也覺得守寡的女人呆在家裡丟面子,於是一拍即合乾脆許給了王仕順。王仕順性情急躁,送了一些財物就弄回府上日夜宣|淫,但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到現在不出幾個月,他早已有些厭煩了。
婦人很怕王仕順,聽見他的喝聲,顧不上沒穿好衣裳,拿一根衣帶在腰上一栓,就急忙過來幫他梳頭。
不料手忙腳亂之下,忽然聽見王仕順「哎呀」叫了一聲,他伸手在頭上一摸,拿下來一看只見手指上有一點血跡,頓時大怒。「這點事都幹不好,我拿你何用!」王仕順鐵青著臉揚起手,嚇得婦人倒坐在地上偏過頭躲避,婦人顫聲討饒道:「妾身不小心,老爺饒了我吧。」
王仕順沒打到,便騰地站起來,一把扭住她的脖子,「你還敢躲!」鐵鉗一樣的手直接捏住了她的喉嚨,心頭一股氣頓時化作手上的力氣。
只過片刻功夫,便感覺婦人的身體軟下去,眼睛瞪圓目光黯淡下去,臉也扭曲了。王仕順放來手,婦人便像一個毫無生命的麻袋一樣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他忙伸手在婦人的鼻子前一探,感覺已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喉嚨好像被他捏破了。
「娘的!」王仕順暗罵了一句,這才意識到弄出了一樁麻煩事。
這邵氏雖然平素逆來順受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又曾是個寡婦,但娘家終究還有人,邵家在九江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人死了總得有個說法。
他忙將仍舊溫|熱的身體拖到床底下,很快又覺得放在這裡太容易被發現,接著見牆邊有個衣櫃,遂又將手臂從屍體的腋窩處抱起來,將其丟進櫃子裡關起來。
一番折騰之後王仕順想起侄子一大早就來了,人還在那邊等著有要緊的事商議,遂趕著出門。臨走時找到鎖來,從外面將臥房鎖住。
王仕順出了內宅,果見侄子王賓在客廳裡等著了。王賓迎上來一臉高興道:「昨晚沒趕上進城,一早進來的,總算見著叔父了!」
「我也在等你,坐坐。」王仕順招呼了一聲。早上起來折騰一番,他突然覺得肚子很餓了,接著就喚人上早膳。
奴僕們將菜飯湯擺了一桌,王仕順今早的話突然變少了,竟然悶頭大吃,特別是他喜歡吃的燒鵝掌,啃了一桌的骨頭,又一連吃了五小碗香米飯。王賓看了一陣,忽然小聲問道:「您莫不是有什麼事兒,晚輩記得以前您在……有事便這般吃東西。」
旁人都不在客廳裡,被王仕順叫出去了。他覺得侄子不是外人,便也沉聲道:「我在九江城納了個婦人姓邵,你還記得?剛才被我給殺了。」
王賓愕然,問道:「為何要殺她?」
王仕順道:「一早起來給我梳頭,把頭皮給老子弄破了。」
就為這事?王賓不好說什麼,沉吟片刻道:「我早前聽說此婦的娘家在九江府有些名頭,要是為這事死了人,對方可能不依。眼下咱們還是別節外生枝好,晚輩覺著,先把這事兒藏起來,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我也這麼想。」王仕順點頭道,「剛才我還想在屋子裡挖個洞先埋住,正好缺人幫手,你來搭把手最好不過。」這時他才想起王賓的來意,「湖廣那邊都利索了?」
王賓稱是,「不過已經答應朱恆一萬兩,這份子……」
王仕順大手一揮,「一人一半。」
用過早膳,王仕順即帶侄子找了把鏟子就回內宅,忙著挖坑埋人。此人膽大,直接將屍體埋在自己臥房的床底下,根本不怕鬼神。
過了數日,已有消息傳來駐紮在九江府西面的朱雀軍永定營東進,正向九江靠攏。接著那邊就派人過來送信,兵部侍郎于謙約見王仕順,要共同商議朱雀軍接手九江府,並一起進軍南昌府的事宜。
來的人不是朱恆,卻是于謙。王賓已經將于謙的底細打聽清楚,也是「投降」過去的人,據說和朱恆的關係很好,這次出任江西巡撫便是兵部尚書朱恆舉薦的。
王仕順集結兵馬,讓副將在城中約束大軍,自帶一眾心腹和家丁親衛出城赴約。相約的地方正是城外不遠處的一個市鎮上,位於兩軍的中間位置。
一行數百人浩浩蕩蕩出城,及至市鎮上,便見一眾朱雀軍士卒帶著民夫押運著許多酒肉過來,像是來犒軍的,氣氛一片祥和。
很快來了個官兒,便帶著王仕順等人到了一處宅子門口,只見又有一些當官的和武將已在大門口等候了。當前一個穿紅袍戴烏紗帽的官,只有三十來歲的樣子,面帶笑容道:「本官兵部侍郎江西巡撫于謙,你可是王將軍?」
王仕順忙上前拜道:「下官九江守備王仕順,參見於大人。」
于謙一臉笑容,走下台階來扶住,也不多話,只說了一句:「請!」口氣乾脆利落光明磊落。
王仕順只能和幾個心腹部將跟著要進去,這宅子只有這麼大,而且在場的都是當官的,不可能叫自己帶來的幾百號人一起往裡擠。他回頭看時,已有幾個官員招呼將士們下馬,讓他們到流水席上喝酒吃肉。
一行人來到宅子的廳堂,于謙當仁不讓坐上上位,餘者分上下入座。接著就有軍士上茶,兩邊的人相互認識寒暄,吵鬧了一陣。
王仕順一副耿直的樣子,很快就大聲道:「我已與諸將商議過,朝廷官軍過江後江西與南京的書信已斷,我軍孤懸於外勢成無根之萍,不如投奔湘王,好讓將士們有個著落。」
于謙點頭道了一聲好,說道:「官軍湧至江南,湘王在上游必進江西以為屏障,今九江將士願化干戈為玉帛,正是皆大歡喜之事。不過一馬歸一馬,王將軍的事咱們還是要清算的。」說罷招了招手。
王仕順聽話頭已是不對,但還穩得住,坐視一個官兒拿著一張紙走上來就念:「罪將王仕順,十大罪。一,言而無信,今年正月,我軍與神機營大戰與瑞昌城外,王仕順與我約定合戰擊神機營腹背,但王率軍不進反退,數日間遠遁百里。大戰後復來要挾佔據九江城,我軍避免干戈相讓。二,魚肉百姓草芥人命,王仕順駐軍九江城不過月數,恐嚇官吏百姓大肆斂財……」
「這算什麼事?」王仕順陡然站了起來。
于謙突然抓起案上的茶杯,直接摔在地上。「匡當」一聲,頓時只見門口湧來一群甲兵,側面的小門裡也有一群兵丁持械衝進來。
王仕順部將見狀紛紛拔出配刀,說時遲那時快一群兵已經撲上來,叮鐺一陣短暫的打鬥,期間慘叫聲響起,已有數人被當場砍翻。其他的部將被人數眾多的兵丁按翻在地,有的人按著手腳,有的人二話不說就拿長短兵器亂捅,房間裡很快血流一片。王仕順本人也被四五個大漢按住動憚不得。
「我與朱部堂說好了的!你這是作甚,怎麼向朱部堂交代?」王仕順大急,見于謙不理會,又喊道,「我送了錢的!」
于謙道:「王仕順說的話都聽見了,本官定將此事上奏內閣,查朱部堂收沒收錢。此人留著沒用了,拉出去斬首示眾。」
「我九江城內有十萬兄弟,定饒不了你!」
軍士哪管他咆哮,扭住手腳就往外拖。
宅子外面靠近的一些王仕順的家丁親兵聽到了動靜,便招呼眾人要上來看個究竟。不料就在這時,聽得附近響起了「誇誇」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稍事片刻就見一員騎著馬的年輕武將率先衝到街口,緊接著一眾步軍成隊列開進到街上,將一條街堵得死死的。
小將喊道:「大人有令,九江來的人格殺勿論,一個都別放過。」
很快小小的市鎮四處都響起了「辟里啪啦」的火銃爆響,亂兵的奔跑和喊聲吵成一片。紛亂的人馬被趕得在街上掉頭亂跑,但很快發現各處都出現了朱雀軍的影子,四面堵死列隊齊射。眾家丁侍衛人馬混亂靠近不得,死傷慘重。
及至中午,市鎮裡還零星有火銃發射的聲音。路面上到處都是屍體和血泊,分散的士卒又打開房屋建築的門,挨家挨戶搜查。
王仕順的頭顱已被割下,放在了指揮宅院裡的桌子上,用一個木匣子裝著。旁邊一個國字臉大將正是永定營指揮韋斌,當下便忍不住說道:「大人文雅之人,摔杯殺人面不改色,末將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