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仙子和羅ど娘談話的那會兒,其它隨行的人都迴避了,唯有辛未在場。不僅因為辛未是女人的緣故,大約她做過姚姬的白衣侍衛,這種人在桃花仙子眼裡都是知道很多機密的心腹,所以便沒打算瞞著她。
辛未只有十七八,在一行人中年紀最小,不過她經歷過很多事,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在言談中,她已經聽出來見面的這個朝廷大臣的女兒,對湘王張寧很有些舊情;想到自己曾經侍寢,現在又歸湘王直屬,心下便泛出一絲道不清的感受……婦人有種奇怪的虛榮心,大家都覺得厲害的和爭搶的男人,她便想要插一腳,常常便不會考慮是否適合自己。正如男人想征服佔有稀有的佳人一樣,女人也想霸佔高處的男人;不過有的女人自身身份和資本有限,無法獨佔,所以不同於男人的是女人可以退一步去分享,特別在這個三妻四妾很常見的時代。
羅ど娘已經離開,經過這麼一陣,天色愈發黯淡。不過還未到宵禁之時,從客棧的窗戶看出去,街面上燈火絢爛,人來人往,似乎比白天還要繁榮了。
桃花仙子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正在思索下一步的動作。可是她卻靜不下心來,隱隱之中有種攪人心緒的直覺。
從小就跑江湖刀口舔血的經歷,有過很多始料未及的意外和風險,讓她有種很強的直覺。就像野生的野獸能嗅到危險,完全沒有什麼理由,只是純粹的感覺。
羅ど娘隨口的一句話在她耳邊清晰地響起:家父處境不太好,因為朝裡有風言風語,所以可能有東廠鷹犬盯梢。
「馬上離開這裡!」桃花仙子抬頭忽然斬釘截鐵地說道。
大伙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但是沒有提出異議,因為桃花仙子在一眾人之中是老大,在武昌時就定了凡事她做主。桃花仙子見隨從有些遲疑,便又催促道:「還愣著作甚,收拾行李,找店家結賬。」
眾人這才散去忙乎,一個漢子提醒道:「這麼晚了,突然要結賬,店家會不會覺得咱們行事怪異?」
桃花仙子道:「客棧的人覺得怪異並不打緊,他們不會說出去,開門做生意還能給自己找麻煩?」
於是大家準備了一番便離開了客棧,一行人沿街走到十字路口的牌坊跟前,忽然就見一隊人馬跑步著過來了。有的人騎馬,更多的人小跑著跟在後面。前面是戴青紅相間的高筒帽的差人,後面竟還有一隊披甲的兵丁,一共百八十號人之多。路人紛紛避讓,許多人好奇地看著這幫公差,也有人在議論。
桃花仙子放慢腳步,留心觀察。過了一陣子,那隊人馬果然在剛剛離開的那家客棧門口停下來,那邊鬧哄哄一陣不知發生了什麼。這讓她愈發提起一顆心來。
別的人無不臉色變白,恐怕正在慶幸自己跑得快,同時大家看桃花仙子的眼神也多了幾份敬畏。這個婦人地位在所有密探之上,確實是有些能耐的。
「此地不太安穩,可今天不能出城了。」桃花仙子道,「馬上分散開了,三倆人為一組,各自先找地方過一晚,明日出城,到南城外來,我自會與你們見面。」
他們剛剛才從客棧出來,桃花仙子無法判斷是否有人已經跟住了他們的行蹤。既然不能發現是否有追蹤的眼線,唯一降低風險的辦法就是分散行動;因為就算有廠衛的眼線,此時應該人也很少,否則就容易暴露了。桃花仙子等一旦分散,對方細作就只能追蹤到其中一股。
正好他們位於十字路口,當下便分開向不同方向離開。
……
次日一早,羅ど娘就從管家那裡打聽到了消息,昨晚東廠的人帶人搜查了衙前街的一家客棧,正是她與桃花仙子等人見面的地方。據說東廠是得到了線報,去搜捕一干江洋大盜;不過這個說法可信度實在不高,東廠雖有一定的緝捕審訊之權,但是他們顯然對盜匪之類的人不感興趣。
這讓羅ど娘有些後怕。不過楊府有不少奴僕人丁消息靈通,據管家說東廠沒抓到人,才讓她稍稍放心。而且楊府沒有動靜,顯然是東廠沒有抓住人證和實據,這才不敢動楊士奇。
但如果東廠昨夜真的是針對楊士奇才行動,那麼楊士奇的處境就更加難堪。沒有真憑實據廠衛自然不敢擅動首輔大臣,可是如果這種捕風捉影的事進一步讓皇帝起了疑心,只要皇帝的態度一鬆動,那大臣的處境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了。
一種愧疚感湧上了羅ど娘的心頭,她覺得自己做了對養父不利的事。作為挽回錯誤最誠意的做法,她想過將這件事如實告訴楊士奇;或許挽回不了什麼,但至少讓楊士奇心裡有底,能夠知己知彼。
可是她終於還是沒有這樣的勇氣,撒謊有時候只為了逃避罷。一時間她決意再也不和那幫鬼鬼祟祟的細作聯絡;但這樣的決意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時間稍過就總是無法擺脫一種隱隱約約的心理寄托。
或許桃花仙子昨晚提醒了自己,如果嫁做人婦,當然就不會再想舊情。
這兩年楊士奇早就有這種打算,刻意為她安排了一些事。但均以失敗告終,她的人生大事拖延到現在,年齡已超過二十,在明朝實在更難處理,這個時代名副其實的「剩女」。主要因為她不是楊士奇的親生女兒,而且是楊士奇的繼父家的,他就更不方便逼迫她;否則楊士奇恐怕早就自己以父母之命的名義,替她做主了。
一是年齡讓她的事很難辦,不過主要原因還是羅ど娘的心氣兒。她因為早年家庭坎坷,經歷得多,所以很有主見也很自立,不是那種順從的女子;加上楊家的地位和她本身的姿色,心氣兒就越來越高,完全是個與這個時代普通女性不合流的女子。安排給她的男子,要麼在她看來年齡小且嬌生慣養,讓她一點感覺都沒有……當然楊士奇不可能尋個喪偶或休妻的,而且要門當戶對,這種家世的公子沒成婚的,基本只有十幾歲的少爺;要麼是人家的父母看不上,一瞧她的細長眉毛和目光神色表現出來的厲害氣質,大戶人家生怕將來家裡麻煩事多。
羅ど娘言行雷厲,卻未曾男子能與她接近過,除了張寧。往事似乎耗盡了她萌動的心思,再也難尋一個人那般對待她,能讓她放下傲氣的盔甲;她每當想到要在另外一個男子面前怎麼做時,更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屈辱心態,長期不能解開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