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中寒氣逼人,越來越接近年關了。張寧接受幕僚的建議,籌措了一個祭祀祖先的禮儀,神位要從太祖朱元璋的曾曾祖父、德祖玄皇帝朱百六開始,接下來有朱四九、朱初一等人物,好幾個名字之後才是太祖朱重八……這讓張寧產生一種錯覺,肉身的祖上們可能很愛好數學、對日曆也有一定的偏好。
想當年神州大地漢人的命賤不如狗,太祖的父親活活被餓死。他老人家在天之靈,發現今時今日的竟是皇帝身份,卻不知該哭還是笑。
從準備之日起,張寧為了表示虔誠,進行了沐浴齋戒,有**天時間。所謂沐浴齋戒,一是要洗乾淨換乾淨衣服,二是不吃葷腥、不沾女人,靜修一段時間。張寧就是這麼幹的。
不沾女人還好說,張寧離開常德府之後幾個月就沒碰過婦人,齋戒不齋戒都是那樣。倒不是他不想,實在是拉不下臉,人前才三申五令不准將士凌|辱和勾搭當地良家婦女,又因姚二郎嫖|妓把他狠狠訓了一頓;如果一轉身自己就荒淫無度,好像有損威信。之前一直是靠手,齋戒之後因為出於對祖先的敬畏,自|瀆也禁了……不得不感歎古時的價值觀,崇拜祖先的傳統對他這個現代人照樣適用,很多東西並未完全消失。
但朱家的人**極大,非有詆毀太祖的想法,確實有野史傳聞朱元璋當和尚的時候還有忍不住嫖|妓的經歷。後來聰明如嘉靖的皇帝,其荒淫無度的私生活也不堪言傳。張寧好像也繼承了這種血統,出征最難忍受的竟是那點事。
齋戒數日之後,他發現最難忍受的並非那種事。連續吃了**天素,嘴都要淡出鳥來。
蛋也是不能吃的、還有油也屬於葷腥,此時連味精都沒有,軍中的廚子手藝也不怎樣,素菜裡只有點鹽巴、豬肉也無,可以想像是什麼味道。張寧的食慾下降很快,他發現不過幾天時間不吃肉竟是如此難受和渴望……想來這輩子真有看破紅塵那天,也決計不想遁入空門吃素的。
無味的食物和飢餓,非常簡單的一種困難,卻叫人忍受不能。難怪一幫新兵每天挨鞭子也能過下來,因為飯管飽還有肉吃。不過現實是這個時代世上絕大部分是不能天天吃肉的,能天天吃肉的那種人,最起碼也是中層地主……張寧覺得自己應該慶幸。
……祭祀過後,張寧正在官署的一間屋子伸腿坐著,一副飯飽酒足的樣子。桌子上堆著一堆骨頭,有排骨的骨頭和魚骨頭,幾道肉菜已經狼藉,被吃掉了大半。
他十分粗俗地打個飽嗝,滿意地說道:「別倒了,現在天氣冷不會餿,晚上熱一熱再端上來,而今很多人都吃不上肉。」
人生在世,需求和渴望的東西竟能如此簡單,他仍舊陶醉在可口飯菜的美好之中。牛肉中的山柰、八角等香料的味兒還縈繞在齒間;當西方還只能用稱為香料的胡椒避肉食的腥膻時,這裡已經有各種搭配的香料了,而且廉價。
就在這時,剛走到門口的朱恆聽到了張寧的話,進屋便隨口拍道:「王爺克己儉素,時時不忘天下子民,此乃百姓之福。」
張寧道:「江北兩三萬朝廷精兵就在臥榻之側,可能還有更多的人過來,咱們先顧這頭,再有心繫天下臣民的胸懷不遲。」
朱恆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士卒,那軍士也知趣,放下手裡的活就先出門去了。這時朱恆才拜道:「臣和鄭學士談過了,他提了些條件:等皇上重登大衛之後,身邊的人未經聖諭別人不能擅自更換,不能阻攔外朝大臣和士大夫接受皇上召見……這些事臣斗膽擅自就答應了鄭洽;不過還有一事,要我們事先準備一批軍火,送給他們……臣認為是太子需要這些東西。」
張寧放下手裡的純糧低度酒,不動聲色問道:「要多少,送到哪裡?」
「火繩槍五百,炮十門,並配備一定的彈藥,兵器局工匠二十。」朱恆小心說道,「軍火從咱們新近佔領的長沙府南運,至江西布政使司吉安府某地,屆時那邊會遣使過來為嚮導。」
「吉安府?」張寧想起正好有一副地圖放在後面的架子上面,便起身自己去找了過來,放在窗台前的桌案上展開來找。但是這幅圖最遠畫到長沙府和江西的邊界,並沒有吉安府的位置。
朱恆便走過來,拿手指了長沙所在位置的東南方桌面:「大概就在這個地方,一是路途有點遠,二是江西地盤我們沒有勢力,沿途還可能受到來自江西袁州、衡州等地官軍的側翼威脅。」
「確實挺難辦的。」張寧點點頭。
朱恆放低聲音,小聲說道:「最值得重視的是這批軍火拿來作甚?皇上既然答應出山重登帝位,肯定是用不著,多半是太子要……難道他要在南方起兵……」
說到這裡朱恆就打住了,他只好提醒到這個地步,如果說得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畢竟張寧和太子是親兄弟;往大了說,可以給朱恆扣頂惡意離間朱家兄弟感情的帽子。
張寧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因為是兄弟,就送軍火給太子掌兵……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嗎?萬一太子真能鬧出點風浪,積攢起一定的實力,這事就麻煩了。將來太子如果佔了地盤,張寧既然打著建文的旗號,就很不好下手動武。
不過往好處想的話,太子的野心也很難實現,得看他是不是個人物。張寧從來沒見過朱文奎,確是不知道此人究竟有幾分能耐。現在湖廣以南的地區,被漢王和「湘王」的勢力分割開來,統治力量比較薄弱,但地方勢力也不可小窺,不是隨便一個草頭班子就敢挑戰的;各府縣衛所有兵,戰力或許不強,但人不少,何況江西等地區的官府結構尚未遭到太大破壞。
朱文奎看到自己起兵成功就眼熱,也想複製同樣的事件?張寧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如此也好,正可以拭目以待,瞧瞧朱文奎究竟有幾分能耐,以後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他們要軍火,就給他們。朱部堂著參議部擬出一條可行的路線和法子來。」張寧道。
朱恆聽罷便贊同道:「也好,眼下最要緊關鍵的事還是讓皇上出山,別的事只能暫且擱置,這是人心不散至關重要的一步。」
倆人商議了一番就各自散去。張寧在官署內四處走動一陣,爬上了院子裡的一棟二層樓閣,正巧能看到外面古色古香的街道和城裡的塔樓水域等風景。古典的城市整個就像一個風景區,但是張寧此刻看到卻覺得不過爾爾,剛才飯飽酒足後的短暫好心境也蕩然無存,心裡牽掛和擔憂的事一多,人就變得浮躁了。
第二天參議部的幕僚們獲知建文的事有了著落,便商議起「皇宮」的位置。朱恆提出只能稱作「行宮」,因為除了京師和南京,別的地方都不算大明的根本之地,如果貿然新設一個都城皇宮,會讓天下人覺得建文君這邊的政權不夠正統。於是大夥兒敲定稱謂為行宮。
行宮所在的位置,也是能頒發詔令的城池將是朱雀軍的中樞之地,可選的地方有四個:長沙,常德,岳州,武昌。都是湖廣的重鎮和富庶之地。
一開始有人認為常德或岳州較為合適,但其中有個弊病,這兩座城池周圍水網複雜且位於洞庭湖畔,洞庭廣闊的水域又連接長江、極利於細作藏身,上岸就是朱雀軍中樞,將來恐怕要變成細作探子活動的樂園,防不勝防;也可能讓一些重要人物處於不必要的危險中。
長沙距離大軍活躍的地方太遠,並不適合。最後一個武昌城也不能盡善,照樣位於長江之畔,又靠近交戰火線;一旦戰事不利,武昌一失,中樞就要玩完。最後張寧出來支持了武昌城,他說此地是逐鹿天下的立足點,朱雀軍不能被趕出此地,也不容有失,故中樞設於此地沒有後退的餘地。
武昌城,原湖廣的三司治所所在,控扼十六府。諸臣都相信建文帝在此登上皇位,有足夠的威望統率諸地。
張寧一面親筆傳令常德的周夢雄複雜派人押送軍火,實現對建文那邊的承諾。一面讓朱恆保持與鄭洽的聯絡,商量談妥迎接建文帝的具體事項以及禮儀等準備。
在宣德二年結束之前,周夢雄派出的人馬已經自長沙出發,其中並有太子派來做嚮導和監督的人。張寧急不可耐,力圖勸說鄭洽讓建文帝盡早到武昌……因為他和不少幕僚都預感到京營的後續人馬還會西調,眼下面對的是空前的威脅,朱雀軍不僅要收攏人心及早穩固內部的人心,還要更多的動員湖廣已佔地區的兵力物力,這些都繫於一個真正能讓人們信服的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