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湖廣三司治所。這是一座古老的城,無處不透露出它的滄桑歲月,斑駁的城牆,長滿青苔的院落,地面上磨損嚴重的石板。
于謙剛從官邸中走出來,忽然臉上一點冰涼,抬頭看天時,只見雨點由疏而密,漸漸就下起大雨來了。他怔在那裡,良久看著雨幕拉開,耳邊響起「嘩嘩」的噪雜之聲。隨從忙踢了一腳馬腹,一邊走一邊說道:「主公稍等,小的回去拿傘。」又有人勸道:「您快到簷下避避雨吧。」
他仍坐馬上一動不動,好似入定了一般。但他並沒有出神,恍然之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從來沒這麼清晰。
街巷中有人徒勞地抬著臂膀遮在頭頂,在雨中奔跑,突然的大雨讓人們驚慌,卻生生為這座古老陳舊的城市平添了幾分活氣兒。興許千百年後這座城市還會是這般模樣,人們已經忘記了曾經發生的大事;就算是今時,人們也只看重眼前的小利,又有多少人去過問國家興衰之勢?
就在這時,只見主街旁邊的石巷中兩把油紙傘「走」來,前面的傘下,只見一襲淺淺的襦裙在濕潤的風中飄蕩,下擺已經被濺起的雨花打濕了。陳舊的街巷,新的裙袂,色彩反差明快美好,如同畫兒一般。
于謙這才發覺,好像過來的正是他的夫人董氏。正好官邸的後門過來就是走這條巷子。
董氏走到馬前,只見于謙在雨中呆呆的想什麼,臉色有些沉鬱,她也莫名地感到有些憂傷起來。她輕輕說道:「夫君下馬來,我給你送傘來了。」
于謙卻答非所問道:「武昌府下雨,常德是否也同期有雨?」
「要不夫君作首詩念想一番她吧。」董氏輕輕挖苦道。很久以前「方姑娘」寫過一封信給于謙,就是來自常德府。
于謙聽罷一拂袖子道:「婦人之見!」說罷也不要傘,踢馬便在雨中穿梭而去。
……
常德同樣下雨了。一天之後,城外的雨中已是人馬如蟻,不復寧靜。地上泥濘不堪,別說火器弓箭,就連馬兵都慢得和步兵一樣。身披鐵甲手持鐵器的官兵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泥濘中跋涉,鐵甲的冰涼透過濕透的衣衫貼著人的肌肉,將士苦不堪言……薛祿已經下令兩營官兵出動了。
朱雀軍同樣只能被迫在這樣的惡劣天氣中應戰。張寧不可能下令暫避敵軍進攻,如此泥濘的道路,火炮根本沒法運走,要退兵只能丟棄輜重,沒了火炮如何有效攻城?一旦撤軍就意味著喪失這次攻城的戰機。
其實張寧及參議部早就對雨中作戰有所準備,只是沒料到官兵真會在這樣十分不便的時候出擊,折磨對手的同時恐怕也是在折騰自己。不僅遠程兵器一律不能使用,士兵身上的衣服盔甲浸水之後比平常重得多;而且古代可沒有水泥路面,一下雨道路就是泥坑,上面稀泥下面的土硬,滑得一不留神就會摔倒。
部下照樣要拿遮擋的東西讓張寧避雨,但張寧拒絕了,騎在馬上陪將士一塊兒淋雨,所有的人全身早已濕透。只有桃花仙子拿了頂斗笠卻不戴,抱在胸前……張寧是明白緣故的,古代沒有文胸,衣服一濕貼在身子上女子就要走光。
周圍有將領大罵薛祿,不過張寧看起來卻很樂觀的樣子,他大聲道:「咱們可不想在這鬼天氣裡消滅敵軍,敵軍也甭想消滅咱們,我就不信,這雨能連續下它半個月!」
眾人哈哈大笑,正是苦中作樂。
這時張寧大喊一聲:「整軍備戰,準備迎敵!」
號角在雨中吹響,雨聲同樣無法掩蓋住將士們沉重的腳步聲。中軍沒打算要進攻,全部兵馬都收縮在營寨附近,兩股人馬分別在南北兩面布方陣,還有一部分人留在營寨裡嚴陣以待,作為預備隊。
張寧慢騰騰地騎馬在陣營中巡視,雨水不斷從帽子邊緣留下來,他伸手抹了一把臉,嘴角卻嘗到一絲鹹鹹的味兒,估計是頭上之前幹掉的汗水被雨水沖下來了。娘|的,大熱天的快十天沒洗澡了,正好淋雨當洗澡。
這時雨幕中隱約看到了人影,無數黑漆漆的人形似乎在蠕|動,雨中突然來了那麼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搶洪救災的人馬。
張寧揚起佩劍大喊道:「讓敵人瞧瞧,咱們朱雀軍不用火器照樣是鐵軍!」
「朱雀軍必勝、必勝……」「萬歲!」眾軍在雨中吶喊大呼,兩軍已越來越近了。衣甲打濕之後都黑漆漆的分不出顏色,一時間地面上緩緩被一大片烏漆漆的顏色佈滿,如同天上的烏雲。
官軍南北兩面進擊,但道路泥濘和視線不清導致進攻沒能同步,北面的官軍先來一步。指揮作戰的韋斌怕大股人馬擠在一起出了意外導致崩潰,於是他下令前面的一部在官軍接近後主動向前推進交戰。
雙方兵力差距不是很大,橫向寬度擺開相當,大部分遠程兵器也沒法用了、騎兵衝擊也實效,這仗實在枯燥至極,唯一的法子只有走到一起面對面對捅……可見任何因素都無法阻止人類相互廝殺,假如有一天突然全部人都不准用武器了,可能還會發生用拳頭牙齒大規模毆打的場面。
就在這時,軍樂隊的那父子帶著徒弟奏響了琴笛之聲,這才讓一場了無生趣的廝殺有了一分點綴。前列的百戶官們紛紛拔出佩刀,大喊道:「進攻!」濕|淋淋的朱雀旗緩緩平放下來,在空氣裡一點又抬起。片刻之後,一大片將士便拿起了兵器緩緩開始向前推進。
隊形實在沒有平日那般整齊,人們步伐沉重而歪歪斜斜,勉強保持著隊形。雖然剛剛才有三殿下和武將們在陣中鼓舞,大伙也在雀躍吶喊,並且還有音樂伴隨他們前進;但是,將士們仍然充滿了緊張,誰也不敢說此時自己真的一點都不害怕。
兩邊的步軍十分緩慢地向前靠近,如同兩股長長的浪潮,直到近得能聽見對付粗|重的喘|息。雙方如同商量過的一般,都是前兩排長槍手,後面主要是刀盾手;因為只有這樣才最好,這個時代東方主要的近戰兵器本來就是刀和槍,前面的對沖、隊形十分密集,需要長達一丈多的兵器才行,不然如林的長兵器衝過來,躲沒地方躲擋又擋不住。
「殺!」「殺!」泥濘中響起了人們瘋狂的吶喊,長槍已經相接了,喊聲中能聽到木桿相互碰撞的「辟啪」聲音。片刻之後,互捅就開始了,慘叫聲和金屬叮噹碰撞聲夾雜在一起,嘩嘩的雨聲更攪合得戰場上噪雜一片。營寨裡管弦悠揚的音樂在粗暴野蠻的殺聲中頓時黯然失色。
雙方都無法保持攻擊梯度和衝擊力,沒一會兒隊形都開始亂了,各持兵器在泥濘和血水中混戰,甚至出現了一些人在泥坑裡扭打的場面。果然這種戰鬥方式還是效率太低,沖沒法衝跑沒法跑,全都陷在泥濘裡,而且衝前面的人幾乎都披甲,被擊中一刀一槍很可能死不了也傷得不重,殺人效率也低。雙方打了許久,各有死傷退了回來。
下午時南面的官軍又發動了一場進攻,照樣沒法奏效。
第二天,雨小了許多。朱雀軍改變了戰術,他們不再以橫向排列的隊形,而改以幾個方陣正面推進,方陣之間空隙較大、但因此有了更大的縱深。
兩軍再次接敵後,朱雀軍前面在拚殺,後面拿起只有幾尺的短槍一齊投擲。這下朱雀軍佔據了極大的優勢,他們因為有縱深打擊殺傷力明顯增強。
從以前起朱雀軍步軍本來就裝備了一兩枝短槍,除了是為潮濕天氣作戰的準備;最大的原因是短兵相接的戰鬥,長槍只能在起初使用,一旦兩軍衝到了一起,長達丈半的長槍就毫無作用了,你捅不到近處的人,這時候就得用腰刀更好,但是用刀砍鐵甲很容易折損。參議部因為考慮士兵負重和軍費問題,所以給步軍另外裝備了木柄短槍。不料在這場戰鬥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官軍在冷兵器戰場上被擊退。
等到第三天時,雨停了,天氣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