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過後的早晨非常清新,路面上殘留著半干的水漬,空氣裡洋溢著晚春的清涼。在醉仙樓裡能聽到外面的樹梢間鳥雀的鳴叫,那些鳥雀在上次炮響之後嚇得飛走,但戰火不過消停了幾日,它們又勇敢地回來了。如同朱勇的部隊,一大早就有消息報來,官軍正離開營寨,向西而來。他們又回來了。
桃花仙子早上起來才到張寧這邊來,默默地看著他飛快但嚴謹地穿戴收拾。他的手指長而有力,動作沉穩卻十分靈活準確,腰帶上的黃金扣「嚓」地一聲輕響就繫在了準確的位置,聲音聽起來叫人很舒服,如同簡陋的音樂。桃花仙子有點走神,她想如果張寧這樣的人訓練為刺客,一定能做得很好,當然做刺客是不如讀書有前程。
她想為昨晚的事表示一下歉意,但想到自己既然又願意來見他了,也就不必再多說什麼。
桃花仙子內心裡十分矛盾,張寧一向給他的印象還是很好的,風度翩翩文質彬彬。一句「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多麼灑脫的境界,還有「只羨鴛鴦不羨仙」,他溫和而深情叫人沉迷其中。桃花仙子又想起了在苗軍大營中那個黑燈瞎火的夜晚,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放手時的艱難,不是情意是什麼?
她一直幻想著有一個極好的男子真情實意地對待自己,哪怕世間難有這樣的好事,但有點夢想總是叫人開心的。
可是昨晚一個在她心中萬分優雅的人,卻要求那種齷齪之事,這讓她的內心有點混亂了。甚至在懷疑,昨夜是不是做了夢,並不是真的。因為眼前的張寧又恢復了平常那種溫和而沉著,散發著叫她渾身發軟的美妙氣息。
「早飯送上來了麼?」張寧看了一眼桃花仙子說,他好像並不在意昨晚發生的不愉快,對待她的態度毫無改變。桃花仙子以為男人被拒絕那種事會很生氣。
據報敵軍已經向高都進發了,他還有心情吃早飯?
張寧不僅有心情吃早飯,還先用牙刷刷了牙。官軍的營寨在五里地以外,行軍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剛剛探得他們出發,很快就兵臨城下了。張寧的情況很好,昨晚下過一陣小雨涼爽的氣溫讓睡眠充足,雖然沒能嘗到溫|軟在懷的快樂,但總體從內到外都保持著不錯的狀態。他已經充滿了信心準備面對朱勇的挑戰。
高都西城城頭,張寧提劍仍然坐到了為他安置好的椅子上,他把劍杵到地上,雙腿分開以大模大樣的姿勢坐在那裡。一隊隊的衣甲統一的武裝士卒開拔出城門,在城外列陣,此情此景讓他莫名興奮。
慢慢地官軍的人馬進入了視線,他們的位置比上回遠一些,處於火炮射程之外。吃過一次虧之後,果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看起來朱勇今日的作戰部署好像有點改變,他把騎兵佈置在了正面,並沒有隱藏起來。步軍隊列正在向北運動。
「這架勢,朱勇今日的兵比上回少,竟要圍攻我們?」周夢熊在旁邊一面眺望一面喃喃說道。
老徐說道:「若是敵兵不打城外的戰兵,逕直攻城,我們只需將背城之兵撤到城上固守,他們的騎兵也沒有用武之地了;官軍野戰都打不勝,談何攻下城池?」
「或許朱勇並不是要強攻下城池,目的正是想逼我們入城。」周夢熊指著正面遠處的騎兵人馬,「騎兵佈置在那裡可能是想威脅我步軍夾擊攻城之兵。」
張寧聽罷二人的議論,便開口說道:「周將軍說得很有道理。」
只有實在沒有還手之力的軍隊才會躲進城裡死守,張寧並不看好這樣的戰鬥。一個無論多堅固的城池,如果沒有出擊的能力,它的作用也微乎其微;就像之前在野戰中戰敗的永定衛軍,雖然守在衛城裡無法被攻破,卻沒法阻止張寧從西部調集了大量的人馬和工匠。
更何況高都城這座城池,守它有什麼意義?張寧的目的只有一個:打敗朱勇的主力。
一套設想很快在張寧的腦中形成。他重新部署了兵力,下令緊閉四門,主力仍然在城下佈陣,但結成了四圓陣;在城外的韋斌得到的命令是,一旦北城和東城遭到進攻,便率軍向攻城部隊進擊。所謂四圓陣其實就那麼回事,四個圓陣以長槍兵和火器兵為主,每個陣二百多人;相比之下,上次那種單薄的長條方陣在移動時很容易被騎兵撕破甚至擊潰,四圓陣針對無法阻止快速馬隊靠近短兵相接的特點,就算其中一個陣隊被擊破,仍然不會影響整個部隊的建制。上回韋斌在追擊時突然發現騎兵來襲,根本來不及改變陣法,所以這次張寧下令一開始就對準那股騎兵來部署。
步軍打騎兵,說到底還是只能被動挨打,等著別人來進攻,騎兵如果不來,你毫無辦法。張寧猜測一旦朱雀軍主力開始運動,官軍騎兵就會衝過來,這時便可以在城下和官軍馬隊決一高下。
至於朱勇的那些步軍,從上次的表現看來實在戰鬥力低下,極易崩潰。所以張寧除了保持守城的兩百多人,只抽調了一個大隊的火器兵駐防,守軍由右哨千總姚二郎統帥,便是張寧的那個表弟;既然朱勇要攻城,正好可以用少量步軍牽制他們。
主力仍先佈置在西城,因為現在改到其它方向也沒什麼意義,朱勇還未發動進攻,也可以臨時改變進攻方向。
雙方好一陣緊鑼密鼓的準備,太陽已經升高了,遠處官軍營中終於有了動靜。步軍率先還是出動,果然如同所料,大隊兵馬並不沖西城而來,而是從北面直奔城池而來。
官軍步軍以稀疏鬆散的一個個方陣鼓噪而前,兩千多人散開來也是比較壯觀,人馬中還帶著攻城器械,主要是雲梯和沖車。顯然朱勇軍的重武器準備不足,臨時也弄不到諸如井闌、回回炮等大型器械……很顯然他們是來攻城的。如果這樣稀疏的隊形用於野戰對拼、必敗無疑,兩軍面對面短兵交戰,人一多其實就講究個以多打少,局部上如果四個人拿著長短兵器群毆一個,一般是很容易獲勝的,所以越密的隊形在細節交戰上就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不過攻城的時候,朱勇可能考慮到火炮和火槍的打擊,稀疏而上能減少傷亡。
張寧命令火炮調整方位,向對上來的攻城軍進行一輪打擊威懾。火炮佈置在西城,側面遠處仍在攻擊範圍內,不過北城和東城下面就會是死角了。炮響聲中,炮彈從北城牆上的將士們頭上呼嘯飛過,然後落到遠處爆炸。炮聲和濃煙再次拉開了一場大戰的序幕。
正如張寧所知,這種黑火藥填塞的爆炸彈殺傷力十分有限,這一回的效果就更差了。一來官軍已經見識過這玩意,不會吃驚措手不及,二來落在他們的稀疏隊形裡效果更減了幾分。甚至很多發炮彈根本什麼都沒打中,只在空地上爆炸。它們在打擊士氣的作用上更大一點。
北城的軍隊來得最快,迅速接近了城牆,城上的火槍開始辟里啪啦地發射,但未能一輪擊潰來犯之地,更沒有阻擋住他們的勢頭。守軍的火器是少了點,而且牆垛射孔的密度不大,以至於火力覆蓋欠佳,影響了殺傷力,單發鉛彈在遠距離上更無從談及精準。城牆的高度對於趨近直線彈道的鉛彈作用不是很大,不像弓箭可以用重箭在高處拋射。
戰役的節奏已經無可阻擋地開始,張寧希望守城的軍隊能夠守住。他按照之前的設想,下令韋斌開始向北移動,側擊攻城的部隊。
幾聲號角吹響,將領的「齊步走」喊聲從各種聲音的嘈雜中傳了過來。城下的人馬開始緩緩向北而動。張寧的目光看向遠處的馬隊,等待著下一個節奏。
戰爭有時候就像一支聽了多遍的曲子,潛心下來就能感受到下一個鼓點在何時敲響,如同表演。其實本來戰爭起初就是一門藝術,戰國以前,兩軍交戰都是很講禮節的,以戰車為單位兩軍擺開進行一場血腥的競技表演,也是一種貴族活動,陰謀詭計為人不齒;但是後來戰爭帶來的結果,激發了人們的欲|望,結果開始比過程更加重要,於是「兵者,詭詐也」的不擇手段攻取勝利才開始堂而皇之地登上主流,而且演變成「死生之地」亡國滅種的最終進化。
但無論如何不擇手段,還是有跡可循的,總有一些規則讓過程更加有效。
馬隊終於出動了,毫無意外和驚喜。全騎兵部隊,開始在地平線上慢跑而來,馬蹄聲在超過一里遠的城頭上都能感受到震撼。據所知,朱勇的馬隊戰兵不到一千人,但此刻仍然展現出了極大的氣勢。史上記載動輒十萬騎出動的大戰卻不知是什麼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