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間緊迫,張寧一大早起來就巡視各處軍營、參與參議部的各種爭執;但是他得知苗使白莒要再次面見自己時,仍然放下了手裡所有的事回到了內宅,等待與她的見面。【全文字閱讀】
今天早上開始就有細雨紛紛,雨很小出門不用打傘也淋不濕,但外面的地面卻打濕了。他走在縣衙內宅的廊道上時,一回頭發現道旁院子裡的地上沾著幾片小小的黃花瓣,他不禁觀看,又抬頭四顧周圍,這才發現院子裡的花草樹木之中、一個角落裡有一株迎春花,但花樹上的花朵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來慈利縣住了這麼久,現在才看到它,可是等到發現它之時花期已經逝去。
張寧心裡不由得生出一股傷感和惋惜。或許是他心境的反應,換作別的時候恐怕也不會容易傷春悲秋,情感常常只是情緒罷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張寧聞聲轉頭看去,只見那苗使白莒和副使正從廂房裡走出來,她見到自己在觀察地上的花瓣便吟了一句詞。雖然把詠梅花的詞用在這裡有些牽強,不過從一個苗人口中說出來,倒讓張寧多少有些詫異。
他實在沒有心情吟詩附和,卻也不願意在苗使面前表現出一絲不耐煩來,便指著剛才看的那幾片小黃花瓣隨口道:「花草樹木都有它們的宿命,世間萬物皆是如此。」
白莒的眼珠子向上一副思索的模樣,好像在體會那句話的意思。她今天果然換了一身衣服,但是在外人看來好像也沒什麼區別,一般人也不會在意她的衣服上花紋的不同;倒是幃帽上的紗巾確實大不相同了。顏色變成了白的,而且更透……當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周圍的事物時,別人也能把她的臉看個大概模樣了。
瓜子臉,單眼皮。臉上的皮膚比張寧見過的所有苗人及土家族的人都要白。據說因為他們的寨子大多修建在山上,用水不便以至於很多人常年不洗澡以至於膚色較深,少數地區的人的牙齒甚至也是黃的;不過這個白莒看起來並非如此,也許是作為苗王公主的近侍生活條件更好?
「我正要按約去書房拜見你,正巧在這裡就遇上了,見過大人。」白莒站在廊道上遠遠地作了個萬福,姿態拿捏得十分神似。然後便向張寧這邊走來,張寧也趕忙抱拳回禮。
她正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張寧。今天雖然沒有明媚的陽光,不過大白天的在外頭光線也很好,遮著她的面目的紗巾也透明多了,確是能看清楚張寧的樣子。
果然他不像猜測中那樣有著軍閥的彪悍,卻也比較缺乏漢人儒生那樣的氣質,白莒說不出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總之第一眼看清楚就覺得很特別,和其他人很不一樣。
他穿著的青色的長袍熨得十分平整,下擺還印著折疊衣服留下的筆直印子,白色的裡襯給人分開整潔的印象;細看一身衣服的料子不過是普通的棉布,裝飾品更是簡單到只有腰帶上的一塊玉珮,但這樣簡單的著裝卻能穿出一種有身份的氣質來。一張俊朗的臉,劍眉和較深的眼窩有一種內斂的英氣,挺拔的鼻樑和嘴唇彷彿有些自負,但他的眼神裡卻分明有些叫人同情般的東西。
白莒愣了愣,心緒頓時有些混亂,不由得想著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那樣的遭人憐憫的眼神。大約是成國公朱勇的官軍逼迫的?
她心道:這個人倒一點都不叫人生厭。
「貴使請書房裡坐。」張寧做了個請的動作。他帶著白莒等人進屋後便喊了一聲,「來人,上茶。」
這時白莒輕輕問道:「你既是建文帝的三皇子,我卻聽說你在官府做過官?」
張寧聽罷略一思索,說道:「自古以來起義者多有冒充旗號者,秦末就有起義軍打皇長子扶蘇旗號。不過我是建文皇帝之子是確有其實,因與舊臣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有身份是不能偽造的,貴使大可相信。」
「我並非此意。」白莒道,「聽說漢人做官要考功名,科考查出身籍貫也很嚴,官府是怎麼能讓你做官的?若是殿下不願意說也就罷了。」
張寧微微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回答道:「母妃當初在南京失陷時將我抱養到了一個百姓家,以前我姓張。」
白莒點點頭道:「原來如此。說來我小時也在別家長大的,長大後才回白家……」
張寧心裡想著朱勇的主力大概快到永定衛城了,為啥我要和一個苗女在這裡胡扯?不過轉念一想,按照經驗當一個女人對自己問東問西想要瞭解的時候,多半是因為她對你有興趣或者心思。難道這個白莒有什麼意思?單看模樣倒是不錯,只是時候不對,如果她確實只是白鳳嬌身邊的一個近侍,和她勾搭上意義也不大;若是專程負責與苗人來往的陳茂才當初與白鳳嬌身邊的某個侍女好上了,或許還派的上用場。
「無事不登三寶殿,白姑娘今日與我相見,一定有什麼話要說吧?」張寧好言好語地說。既然苗王第二次派使者來,應該是想達成一種關係,否則也沒必要如此了。
白莒聽罷照樣尷尬了片刻,說道:「確實有事要當面進言,昨日我們商議之後,決定向殿下提一個建議:若是你們暫時不想和朱勇在此地決出勝負,可以南下到高都縣;然後與苗軍東西夾擊擊敗龍頭寺的官軍,若能如此,我們就能合兵一處,共同對付朱勇官軍了。」
「苗王願意與我軍合擊龍頭寺官軍、併合兵一處……」張寧立刻來了精神,又忙問道,「此事是苗王事前就決定了的?為何文書上並未提及如此重要的事?」
白莒輕輕搖搖頭,又正色道:「雖然大王暫時尚不知情,但這件事我能做主。殿下盡可相信,你們南下之後,我一定可以說服苗王最終答應此事。」
張寧頓時大為詫異,一個白鳳嬌身邊的婢女,能決定什麼事?如果真是那樣,那白鳳嬌在苗人內部的權柄得大到什麼程度?估計要苗王做傀儡她執掌大權才能如此。但這種可能幾乎沒有,一個太年輕的女子如果很有權力,可能性只有兩種,一種是靠父母、一種是靠丈夫的寵信。白鳳嬌的權力只能來源於苗王,而不可能高於苗王。
既然如此為什麼白莒敢下海口?她只是信口開河大言不慚的話,這樣不靠譜的人被苗王派作使者也太兒戲……還有一種可能,這個自稱侍女的白莒就是白鳳嬌!
「貴使就是苗王千金罷?」張寧不禁問了出來。
白莒遲疑了片刻,說道:「我是苗王的使者。」
「貴使代苗王而來議盟,你的意思就是苗王的意思,失敬失敬。」張寧忙道,「對了,軍中有樂工,今天晚膳之後請白姑娘一起來聽聽樂工演奏如何?」
她見張寧的態度突然熱情起來,心下微微有氣,冷冷道:「殿下不是說情勢緊急諸事急迫,還有心思聽樂工演奏?我怕耽誤了你的正事,還是算了吧;或許你今晚可以和部下們商量商量,以便回復我們的提議。」
張寧點點頭,心下不由得有些懊惱。平時他也是常和人廢話的,並不計較他人的身份,今天卻反而表現出勢利的形象來,真是失誤之至。剛才白莒明顯對他的私事感興趣,多說幾句又能耽誤什麼?
極有可能白莒就是白鳳嬌,這個苗王的獨女,據陳茂才此前的情報,在苗人中很有權力、在苗王跟前影響很大;如果能得到白鳳嬌的交情,讓她從中幫忙,到時候聯兵對付朱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如果她願意,與之聯姻借兵又有什麼不妥?
這時白莒站起身來,又客氣地作了個萬福道:「不便過多打攪殿下,妾身先行告退,靜候殿下的答覆。」
「我送你回去。」張寧忙道。
白莒冷冷道:「我們就住在廂房裡,幾步路之遙,殿下不必多禮,請留步。」
張寧無奈應允。他琢磨著以前是怎麼勾搭女人的,羅ど娘、方泠,甚至於桃花仙子和趙二娘那些女子都曾芳心暗許,對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做的?他想了半天,理不出個頭緒來,真到需要勾搭女人的時候,卻束手無策,無奈至極。
向南進軍?如果能聯姻就靠譜了。什麼,作為現代人不應該把愛情當作工具?面對一個動不動就殺人|全家的皇帝,以及他手下大將一群想方設計要滅掉自己的大軍,性命旦夕之間的時候,什麼跟什麼都是童話罷了。
張寧隨即到參議部商議此事,不過他只說與苗人達成了盟約,讓朱雀軍向苗軍靠攏是苗王的意思。眾人需要一個希望,而不是固守在慈利縣城這個彈丸之地消極抵抗,或是漫無目標地四處流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