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們帶領的一百多人的表現如同驚弓之鳥,相信只有受到一點驚嚇他們就會作鳥獸散,顯然,這些人根本就不是火槍隊的對手。
唯一表現得有點骨氣的就是那個穿青袍的年輕知縣,慷慨的陳詞,面對暴力還罵了張寧一句。但是如果這樣就覺得他視死如歸就錯了,張寧看見了他手裡的劍在顫抖,還有瞪圓的蒼白的眼神……這個人顯然很害怕。
「舉槍!」韋斌喊了一聲,十二桿火繩槍抬起來,軍士們從容的動作彷彿勝利者對失敗者的蔑視。
對面一百多人弓起了背,再次後退,完全可以想像槍響之後的情形。
知縣的右腳提了起來,猶猶豫豫的又重新放到到了原地,猶自站在那裡。張寧一言不發地觀察著他,心道:他本來是想後退的吧?最終還是忍住了,確實人在面對暴力時只要開始後退一步,接著就會後退很多步,然後屈服。
他驚恐絕望,一時間不知所措。
不知為何,這個陌生人讓張寧心中觸動……或許不是直線觸動了自己,而是被心裡的感受觸動了。張寧彷彿能感同身受地體驗到他此刻的絕望,又興許是年紀看起來相仿、同樣做過文官的緣故?這個文官,一旦向侵略者屈服,名聲和仕途幾乎是完了,至少他自己會那樣認為。
於是就想玉碎,不願瓦全?他是被逼的……看見別人走投無路、失去一切的瞬間,張寧心裡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激動。
韋斌轉過頭來看著張寧,只要他輕輕點頭,無情的鉛丸就會奪走一些人的性命。不是火繩槍就有多厲害,它只是一種工具,黃帝時代,人們只掌握了石器,就可以進行戰爭。
「慢。」張寧說了一句,舉起手制止士卒,然後從馬上翻身下來。他回顧對峙的兩邊,說道:「戰鬥已經結束了……韋百戶,約束將士不得擅自燒殺搶掠。」他又淡淡說道,「搶一匹布,會在動亂中失去十匹布的財富,不值得。」
「是。」韋斌應了一聲,眾軍紛紛把槍口放下來。但很快張寧的舉動就讓大伙重新提起膽來,只見他正向對面走過去,而對方的人馬尚未繳械。
「大人……」有人想勸他,不過還是住嘴了。
老徐等隨從忙跟在左右,緊張地護著。知縣瞪圓了雙目盯著張寧,緊緊握著劍柄。
張寧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手裡的劍說道:「放下吧,這玩意只是個象徵性的東西。」他看向後面的官吏胥吏:「放下兵器,咱們不會濫殺無辜。」
「叮叮噹噹」一陣響,眾人紛紛把兵器丟到了地上。老徐一個箭步突然衝上去,一手抓住那知縣的手腕輕輕一用力,就把劍給繳了下來,然後一腳踢在那知縣的膝彎,那知縣下盤不穩直接跪倒在地,隨即掙扎著想爬起來,背上又挨了一腳,再次趴到地上,弄了一臉的灰。
眾軍衝了上來,將門口所有的人團團圍住。
「士……士可殺,不可辱……」
張寧道:「張總旗,挑幾個穿官服的綁了,押著去其它城門,叫剩下的人都繳械投降,告訴他們縣衙已破、當官都降了,不必再作抵抗。」
「得令!」張承宗抬起手臂執禮,接著就帶兵抓人。
「押解俘虜到大堂,叫他們打開大牢,把侯壇主請出來到大堂見面。各將士聽令,恪守軍紀,論功行賞。」
……大堂上方貼著一幅紅底白日圖案,上面一塊牌匾上四個大字「明鏡高懸」,好像很多官府大堂都喜歡用這四個字,代表清正廉明。張寧從門口一步步走上去,在公座上坐下來,老徐宋虎等人跟著站在旁邊,一些將士把俘虜的官吏押解到堂下。
張寧看了一眼公案上的東西,有王命匣子、官印、硃筆等物,理論上有這些東西就可以對全縣頒發政令進行控制,不過最終還是人治。他心下已準備拉攏縣衙裡原有的官吏,這幫人是「業內人士」,不管他們是不是為了保命的權宜之計,只要爭取到他們,就可以迅速地控制本地,著手利用一縣的資源。
眾目睽睽之下,被綁的知縣仍然一副不屈服的樣子,但他並不再謾罵或有過激反應。
這時一個隊正走了進來,逕直走到公座旁,小聲道:「稟大人,在縣衙後院發現了縣官的家眷,已經派人看住了。」
不一會兒,又有一軍士進來稟報道:「在縣衙大牢救出了侯壇主等人,正在外面。」
「快、快請。」默不作聲的張寧立刻一臉熱情道。他隨即離座,向大門走去,剛走到堂下,就看見十幾個穿囚服披頭散髮的人從大門口走了起來。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子惡臭,也不知他們多久沒洗漱,估計被抓之後就沒洗過臉。
當前的一個闊臉漢子一臉都是傷痕,張寧估計應該就是侯茂,忙迎過去說道:「我們來得太晚,讓侯壇主受苦了!」
那漢子二話不說,先跪倒在地,立刻就磕頭,後面的也急忙跟著伏倒在大堂上。那漢子道:「三皇子殿下今日的恩情,侯某定不敢忘,以後只要殿下言語一聲,上到山下火海我絕無二話!」
後面的人紛紛激動道:「咱們都以為毫無生機,只求個痛快,不料被關在牢裡還有人救……」
「好說好說。」張寧忙一把扶住侯茂,也不管他身上有多臭,親切地將他扶起來,輕拍其肩膀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侯壇主乃我家舊臣,二十多年追隨左右不棄,我怎忍心棄之不顧?來人,找些郎中過來為侯壇主等人療傷……侯壇主請稍坐,我吩咐人去找幾間房,弄些吃的。」
侯茂一瘸一拐地跟著走過來,轉頭打量了那幫戰戰兢兢的官吏,「哼」了一聲,後面有人立刻向那些官吏吐了一口口水,其中一個罵道:「狗官等死罷!」
這時侯茂問道:「殿下抓住錦衣衛沒有?」張寧回頭答道:「沒見著。」侯茂道:「這石門縣至少有兩個錦衣衛校尉,他們幾乎每天對咱們拷打逼供,雖然兄弟們都咬牙挺著沒說什麼,但好像他們知道得不少,得想法追捕回來殺掉,以免後患。」
張寧心道:這侯壇主被抓住半個多月,每天都被拷打,能活到現在,還沒說什麼?
他估計侯壇主這幫人把底細都抖得差不多了,不過也不打算揭穿……錦衣衛就是專門幹這個的,手段了得,張寧覺得如果自己被抓住可能也要招供的,怪不得侯壇主;總不能要求大伙都是在敵人拷打下至死不從的黨員吧?
張寧想罷目光投向那幫官吏,看了一眼青袍知縣,也管他,又看向旁邊的一個綠袍山羊鬍老頭,伸手指著他道:「你,出來答話。」
山羊鬍急忙走出來,撲通跪倒在地,不等問他,就急著說:「那朝廷鷹犬凶狠之極,咱們都是被逼的!同僚們一心為民,本不想去招惹貴教,可無奈之下不敢抗命,才得罪了大王,求大王網開一面……鷹犬見守城不利,早早就跑了,本縣官吏全家老小都在城裡,哪裡敢跑,只好代替他們受罪……」
一個囚犯頓時站了起來:「這姓王的老王八是縣衙的典史,和朝廷鷹犬是一丘之貉,欺上瞞下十分勤快!殿下別信他說的,現在落到咱們手裡才服軟撿好聽的說,背過身什麼勾當都幹得出來!」
張寧沒開口,侯茂則立刻喝道:「老范給我坐下,這裡有你說話的份?怎麼處置,殿下自有分寸。」
「縣衙後面有不少屋子,帶侯壇主等人進去,先洗漱休整,看看傷勢再說。」張寧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等候壇主等囚犯離開了大堂,他才好言對那個跪著的綠袍老頭說道:「做官有做官的規矩,咱們有咱們的規矩。王典史雖稱我為大王,但我等並非搶劫大戶打家劫舍的山寇,彼此何必結怨?」
「大……大人英明。」王典史一臉敬仰地拜道。
張寧淡然道:「你是典史……他的補子看來應該是縣丞?旁邊的先生或是主薄。各位以前是什麼官,現在還是,等會兒留下幾個官吏,把縣衙裡的名冊卷宗、庫房賬目等拿出來,幫襯著幹點事,其他人可以先回家裡報個平安。如此也可盡早恢復城中秩序,讓百姓安居樂業,豈不大善?」
官吏們面面相覷,悄悄議論起來。王典史忙回頭勸同僚:「民生為大,諸位怎忍心看著城鄉陷入禍亂、人民流離失所?當下最要緊的,還是安撫百姓,提防盜賊趁機作亂啊。」
本來戰戰兢兢的官吏們漸漸活絡起來,紛紛一本正經地點頭稱是,「興亂皆是百姓苦啊,我等於心何忍?」「李大人說得是,安民方是分內之事……」
「哈哈哈……」突然那年輕知縣仰頭大笑起來。眾官吏紛紛皺眉看著他納悶。
張寧忙道:「把知縣大人先『請』到堂後……諸公放心,我定會勸勸知縣,讓他盡早明白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