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前來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定是朝廷奸細!」零星有人罵了兩句,卻顯得蒼白無力,底氣不足。
張寧真的是從心底鄙視這幫人,在大明朝,能站在親王的大殿上的,起碼也算得上精英階層吧,卻能目光短淺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或許任何時代都不缺一心只顧自己利益的人,這種人,連自己的利益集團都完全不顧,你還指望他們心裡有什麼民族大義、國家利益?幾千年來,泱泱華夏從來都不弱小,就是這樣的人太多了,自己把自己玩死;別家面對一塊肉多又散的肥肉,不搶的話實乃天理不容。
張寧說了一通話,情緒也漸漸平和下來,向前走了幾步,連正眼都不看那些文武一眼,仰視王座上曾經的英雄,拜道:「如果王爺認為我是您的敵人,只需要下令,我欣然自裁謝罪。」
沉思的朱高煦立刻投來了有神的目光,從他的目光裡,張寧察覺到他被自己的一句話打動了。
其實張寧很欣賞朱高煦的性子,很痛快很傲氣的一個人,雖然對他的戰略眼光不敢苟同。這樣的一個人,雄心十足,天生想傲視宇內,又是一個軍人,他需要的是臣子對他的絕對服從,需要忠誠。
張寧的一句話很簡單,卻能直抵他的心底。朱高煦的手指微微一動,盯著張寧的眼睛,張寧沒有迴避有些不顧禮儀地注視著他,但神情卻表露出了真誠。
是的,如果到這個地步漢王還不醒悟,還要殺自己……這一世的重生真的白糟蹋了,天意!漢王該亡,張寧也沒任何機會,造反根本就是妄想。在皇帝朱瞻基沒有強力對手制肘的情況下,張寧想搞出一點動靜,立刻就會被十倍以上的優勢兵力重重壓境扼殺在搖籃裡,火繩槍弗朗機啥都沒用,給幾挺機關鎗都不頂事。與其坐以待斃死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死在一個卑鄙無名之輩手裡,不如被一個親王直接卡嚓了痛快。
漢王的嘴皮子動了動,指著他問:「你叫啥名字來著?」
朱恆忙道:「回王爺的話,微臣的好友叫張寧,表字平安。」
張寧看了他一眼,拱手道:「稟漢王殿下,草民與朱大人乃刎頸之交,他對漢王殿下忠心耿耿,您便放心草民了。草民自由散漫慣了,又不懂禮數,怕是當不了官。還不如哪天漢王高興了召之即來,惹您生氣了揮之即去眼不見心不煩,豈不妙哉?」
「哈哈……」朱高煦大笑了一聲,說道,「散了罷。」說罷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眾臣立馬跪呼:「王爺文成武德,千歲千歲千千歲。」
張寧跟著朱恆一起從王府內出來,朱恆一開始還很淡定,剛一進馬車就一把重重地拍在張寧的肩膀,紅著臉樂道:「痛快!平安賢弟三寸不爛之舌,勝似百萬強兵,我看蘇秦張儀之輩不過是浪得虛名。」
「朱兄不怪我就謝天謝地了。」張寧笑道。反正他叫賢弟了,稱兄道弟也不掉肉。
朱恆道:「此話怎講?」
張寧的口氣已恢復了溫和友善,與大殿上慷慨陳詞時判若兩人,他微笑道:「我又不是漢王跟前的官,只要漢王不殺我,我沒啥顧忌。倒是朱兄和那些人同殿為官,這麼一出還是多留心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吶。」他又小聲道,「這邊要是容不下朱兄這樣的賢才,我家主公隨時恭候。」
朱恆笑道:「又來了,休得在外面提這事,挖牆角也不是賢弟這般情急。」
張寧笑了笑,心道:娘的,幸好你沒說性急。
朱恆又道:「老夫怕他們個鳥,文官說不過我,武官打得過敢打我麼?嘿嘿,你我雖手無縛雞之力,腹中書萬卷正義自然來,文官的骨頭比那幫只能唬住孫子的莽漢硬多了。」
「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麼?」張寧玩笑道。
這時候的朱恆心情好,一張臉依然笑爛了,伸手用指頭指著張寧,搖搖頭了事。
回到府中,張寧剛回客房想和老徐閒聊幾句,立刻就來了幾個奴婢,說這裡的客房不適合平安先生這樣的貴客住,讓他搬到第二進的廂房裡去。
張寧對老徐說道:「咱們好像成了朱部堂家裡的上賓了,其實哪裡不是住人……好意咱們不好回絕,恭敬不如從命罷。」
及至旁晚,朱恆又親自作陪吃了頓酒席,另有幕僚數人陪酒。張寧應付了一番就回房歇著了,心下琢磨著漢王究竟要幾時發兵。別白費口舌搞了一通,雖然以禮相待了卻仍不行動,那……
他翻了一下身,心道漢王應該是被說動了的,他明白了其中玄虛,總不能拿自家性命開玩笑吧?
就在這時,房門「嘎吱」輕輕一響被推開了,張寧剛回屋沒閂門的。他聽到動靜警覺地翻過身來,只見一個小娘端著盆走進來,這才鬆了口氣……確實生在異鄉,陌生的環境讓人很沒安全感,不過警覺一些倒沒什麼壞處。
「奴婢服侍平安先生泡泡腳,熱水泡一下睡得香。」那小娘細聲細氣地低著頭說。
張寧坐了起來,等到她將冒著熱氣的水盆擱地板上,就脫了鞋襪放進去。不料小娘子竟然跪在地上,伸出手來給他洗腳。張寧一時間還不怎麼習慣,他在家也是有人服侍的,可這麼被服侍還是第一遭。萬惡的舊社會……雖然現代只要肯花錢也能享受如此待遇。
忽然他覺得這娘們好像有點眼熟,便說道:「你抬起頭來我看看。」
小娘怯生生地抬頭,眼睛依然垂著向下。張寧摸了摸額頭,恍然道:「昨日在客廳裡,就是你送茶進來的。」
「平安先生道,「老爺就是瞅您看了我一眼,說您中意,就讓我來服侍先生。」張寧笑了一聲,心道:朱恆這老小子果真天生當官的料,實在是心細如婦,不簡單。作為當官的人,或許這不是什麼缺點,光圖節操了不注意同僚關係,還沒實現抱負就被整下去了或者根本掌不了權,什麼都幹不了全部白搭。
張寧以為她只是服侍,洗了腳完事,不料她忙完之後,竟然要脫衣服。這讓張寧微微吃了一驚:「這怎麼使得?」
小娘紅著臉道:「您是不是看不上奴婢?」
只見她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張寧情急之下強笑道:「那倒不是……我家好幾個美人我都沒空侍候,幹嘛見了你一面就惹來情債?」
「奴……奴婢卑賤之身,只不過是侍寢,哪敢討要甚麼情債……」小娘輕咬著嘴唇道。
張寧向後縮了一下,說道:「這是在朱部堂家,就算是個丫鬟你也是他的人,我怎好意思?這事罷了,朱部堂的好意心領便是……再說我是定然捨不得讓自家的姑娘服侍客人的,今晚我玩了朱部堂的丫頭,某天他以好友的身份來作客,你說我怎麼辦,禮尚往來實在不符合我的風格,裝作不懂他倒要說我小氣。」
小娘也不好意思再多言了,只道:「那奴婢服侍先生睡下之後,就躺在旁邊的小床,晚上好照顧先生。」
「那……好吧。」張寧好言道,「我家妹子都比你大。」
小娘聽得高興,掩嘴笑道:「奴婢要是能做先生的妹子,怕是睡著也要笑醒。」
不認識的小娘,又在這大事關頭,張寧自然沒心思管她的死活,一時興起認作妹子更是沒事找事幹……天下的小姑娘多的是,某非都要認作妹子?真有那大慈大悲之心,還不如懷上一顆同情大眾為國為民的善心,別發動內戰了,擰上腦袋送給朱瞻基,對當世百姓是最好的做法。
卻忽然想起小妹的大伯、伯娘全家被連累在牢獄中隨時可能被砍頭,神色不禁黯然,便不想再廢話了。他脫了外袍隨手一扔,躺床上道:「我要睡了,明日還有要緊的事。」
過得一會兒聽見窸窸窣窣很細微的聲音在背後,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小娘正捧著他的外袍捂在鼻前聞。小娘被突如其來的回頭嚇了一條,臉變得緋紅,急忙丟下衣服轉身就跑到一旁的小床上去了。十二三歲就春心萌動?這會兒的姑娘還真是早熟。張寧倒沒有嘲笑的心思,反而覺得甚是可愛有趣,也沒在意就睡了。
朦朦朧朧之間,不知幾更天了,張寧忽然驚醒,聽得房門輕響,他脫口問道:「誰?」
老徐的聲音道:「東家,是我!有點不對勁,你開門讓咱們進來。」
張寧忙起身小心打開門,老徐和江家二人輕輕閃身而入。老徐悄悄說道:「找不到兵器,昨日進府就被搜了身,朱家的人不讓攜帶兵器。」
張寧一聽知道出了狀況,便道:「拿板凳。」
話音剛落,忽然聽得一人用撕破嗓子般的聲音大喊道:「有……刺……客!」瞬間之後,外頭就響起了一聲慘叫,接著是腳步聲,一時氣氛就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