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教主的容顏真的是太美,剛才並非存心想羞辱於你……」張寧拿起地上的那件白綢抹胸輕輕為她擦拭臉頰、頭髮和胸脯,然後拉籠她的褻衣和半臂褙子把她敞開的潔白胸脯遮掩上,「不過,如此一來教主也不用擔心會有身孕。」
但見教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張寧擔心她呼吸不暢,便把她嘴裡的布團拿了出來。教主立刻睜開了眼睛,目光卻避開張寧,胸口一陣起伏。張寧以為她要大罵自己,不料半響她都沒出聲,過了許久才轉頭回顧了一眼四周,張寧的那個隨從徐文君已經上去了,暗室內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
過了許久低著頭的教主才開口說話,聲音比較沉靜,出乎張寧的意料之外。
「你現在的父母呢?」
張寧一聽對方提到自己的父母下意識以為她會想方設計咒罵自己,但很快就覺得有點蹊蹺,只得疑惑地點點頭:「你曾經派人查過我的底細?」
教主搖搖頭:「你是不是有一張生辰八字、還有半塊玉?」
「……」張寧臉色驟變,倒退了一步。如果說自己的身世或許有少數人知道,那麼教主所提起的兩樣東西幾乎只有兩個人知道:自己和小妹,養父母都去世了的。
他說話都不利索了:「你……是如何得知?」
「我也有……算了。」教主抬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必要去找,你把我放開,我再給你寫一遍。」
美麗的教主在張寧眼裡忽然好像變成了什麼極度可怕的東西,讓他不住後退,幾乎退到了入口台階的地方。
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張寧,但這副身體自出生起就沒變過。前世今生他有時候有過邪惡甚至變|態的念頭,但本身是個規矩人,就算在現代也沒幹過太出格的事,這事兒自己也實在難以接受。
「我沒有什麼紙,也沒什麼半塊玉。」張寧臉色蒼白地搖搖頭,「南京人口百萬眾,同名同姓同表字的人不是沒有,我想你應該搞錯了。」
教主沉靜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要後退,剛才不是不停地說我長得漂亮?之前還口不擇言叫我神仙姐姐?」
「我……」張寧道,「我剛才不該對教主無禮,我……無地自容。」
教主道:「很像,仔細瞧五官能瞧出來。」她沉默了片刻又道,「什麼無禮?你挾持我不過為了求生,只怪我沒有早告訴你,但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就說出來。」
張寧愣在那裡,一時沒反應過來。教主又道:「你到山洞裡劫持了我想做人質,但驚起了教眾。後來欲找密道出口又將我劫持到此地,現在我能說話了所以告訴你出口不在這個院子裡。難道你還做過其他什麼事?偷了我的金銀珠玉之物?」
「哪會偷竊,我起先性命都難保,怎會去管財物?」張寧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著她。
教主淺淺地一笑:「那便對了,你性命都顧不上,會做什麼壞事?你還愣著幹什麼,過來給我鬆綁,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哦……是。」張寧的腿上如灌鉛一般,磨磨蹭蹭地向前走。他想去看教主的臉,想仔細瞧瞧是不是真的像,但一時怎麼也鼓不起勇氣正視她。
走到面前,他還能聞到一股子特別的味兒,不然還真以為自己在做夢。他去解繩子,手指都在顫抖,終於顫聲道:「你殺了我吧……」
「我怎麼會殺你?」她輕輕說道,「我的年紀已三十有餘,容貌也好教主也罷用處都不大,也就這樣了。張寧,你對我才是最重要的,我今生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張寧終於堅持不住,剛解開她手腕上的麻繩就「撲通」跪倒在她的面前,「我不是人,我……您當初就瞧出來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教主伸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嚇呆了?現在告訴你晚了麼,沒什麼區別啊?本來確實是不想這樣告訴你的,你既考上了功名,好好做你的官,沒什麼不好,何必要相認?當初我為什麼把你拋下,就是不想讓你也跟著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地過日子。我想你好好地活下去。寧……平安,你喜歡這個名字嗎?你會怨我拋棄你嗎?」
張寧滿臉是淚,使勁搖搖頭:「不怨,只要您以後別再拋下我就好了。」
教主微微一笑,面若桃花,低頭自己解開了腳上的繩索,又低聲道:「你先自己上去,我一會就來。」
等張寧起身走了,她才把自己的裙子和褻褲從腳踝拉起來,撿起地上的抹胸在鼻子前聞了聞,因為穿的是坦領褙子,不穿抹胸會讓乳|尖把褻衣頂起來、露出乳|頭的形狀而走光,她只好將就這件抹胸穿上了。然後她繫好自己的衣帶,收拾了一會兒、身上雖然有些許凌亂不過已經整理好,只是頭髮沒地方梳,只好隨意挽在頭頂,拿一根金簪別上。
站起身來,她感覺腿上一軟險些又坐回去,站了片刻定定神才走了幾步,感覺很不舒服,便又從袖子裡拿出手絹來,默默地伸進裙子裡擦拭了一會兒,這才向台階上走。
走上去是臥房,只見張寧正低頭站在哪兒,旁邊他的隨從徐文君詫異地看了一眼教主,沒出聲。
房間裡的氣氛很沉默,這時響起了「沙沙」磨墨的聲音,過得一會兒教主道:「你過來看,我寫的字怎麼樣?」
張寧遂無聲地走到案前,只見教主提起毛筆,兩行娟秀飽滿的字就從筆尖下如行雲流水般出現: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想到教主說,不想他跟著她過顛沛流離提心吊膽的日子,張寧猜測自己的生父可能就是建文那邊的人,這才要躲起來。他便忍不住問道:「那……是誰?」
教主遂在紙上寫了個「文」字,張寧一看吃驚道:「他本人?」
她輕輕點點頭:「叫你的人先在外面等著。」
待徐文君被叫出去了,她才繼續說道:「當年我只不過是個剛進宮不久的宮女,還未滿十三歲。馬皇后生妒險些讓你沒出生就死了,不過因為戰事緊迫、加上我早有預備,這才逃過一劫。那時南京一片戰火,我逃離出來後幸遇到了曹公公才有了著落,只是二十幾年了也不知他究竟在哪裡,更沒見著人,也許正是馬皇后從中作梗。」
張寧沉默了好一陣才說:「好像一場夢一樣。」
教主抬頭輕聲道:「你記住了,我姓姚,名字叫姚姬。他……便不用我說了吧。」
張寧抬頭看著她,嘴角一陣抽動,張了張嘴,姚姬也期待地看著他。最後張寧還是叫不出來。
姚姬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知道太突然了,也不用著急……以後也別當著人叫,這件事公開了對你沒任何好處。你流著高皇帝的血或許高貴,可現在有什麼用?連一個普通的藩王都不如。我甚至希望你是個普普通通的百姓,在宣德朝裡太太平平做官也行。總之曾經的王朝已經不復存在,只能是過去是歷史,對你失去了價值。」
張寧又問:「您這些年過得如何?」
姚姬勉強微笑道:「衣食無憂沒吃什麼苦,不過人活於世,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卻要東躲西藏朝不保夕實是不好受。更何況骨肉分離孤苦伶仃一個人……張寧,我每天都念想你,長成什麼樣子了在做什麼,夜裡也常常夢見你。」她溫柔地看著張寧,感情溢於言表。
張寧是百感交集,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又如靈魂被抽空了,不知軀殼在做什麼。他抬起頭說:「我一定想辦法,讓您以後過上好日子。」
姚姬搖搖頭:「我已經過了半輩子,沒什麼要緊。你最好不要被牽連進來。」
「其實在京師時,就有政敵利用我的身世攻擊我,牽連倒是不怕,官場也不是那麼安穩。這回下來查欽案,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為自己開脫,哪料事情會是這樣。」張寧道。
「此事我倒可以幫你。」姚姬道。
張寧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辟邪教的教徒有沒有那個什麼馬皇后的人,會不會對您不利?」
姚姬道:「不會,掌權的除了教主,便是四大護教。其中兩個人是憑借功勞上位的老人;另外兩個是上頭派下來的,但一般都會聽我的,因為我的身份比她們高得多。只不過有時候她們可以越權行事,比如起先你想把我劫走,這就是建文絕不允許的事;除非戰亂實在迫不得已,一個曾經的天子不會允許自己的嬪妃丟他的尊嚴,他寧肯把我禁錮起來二十幾年不見。」
「如此說來,我們被抓起來本身就沒什麼危險,今晚所做一切都是沒必要的?」張寧歎了一口氣道。
姚姬柔聲道:「我早就告訴你,此事並不是想像得那麼嚴重,放你們只是我一句話的事,當時你又沒辦法信我;我也不能當眾與你相認。」
張寧不禁又說道:「你……真的能原諒我?」
姚姬的臉微微一紅:「不要再提好麼……本來就沒發生過,你的精神太差,休息一下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