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5
這是第五天沒有睡過一次踏實覺,當晚老徐就撐不住留在了半道,他雖然是練武之人畢竟歲數不饒人,實在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張寧表示理解;趙二娘的體力同樣跟不上,正好留下照看老徐,好讓年輕又習武的徐文君跟著張寧繼續趕路。
其實最熬不住的人是張寧。書生的身體,加上在春寒梨園透支體力、休息得最少,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人們不斷在戰鬥的對象其實不是別的任何人、而是自己,很多事做起來比想的要困難。
現代有個名人說過一句話,說人生有很多路要走,關鍵的卻只有那幾步。但不是誰都能走好那麼幾步路,因為每個人的本質心性早已注定。命運也許真是天定,造物主從一開始就定好了。
而張寧是不會在壓力面前屈服的,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眼前只要堅持下去就能預見得到的前程,他不會放棄;何況那個在南京皇城與自己意見不合的老頭子時不時要嘀咕幾句,肯定不允許張寧半道自個撤退。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張寧非得跟著馬隊證明自己提出的策划行之有效。他就是那種很強的人,還帶著點叛逆的心理,越是逼他越是說他不對、他越是要擰著干。前世少年那會兒被師長各種教育,他就從來沒認過錯,後來還敢離家出走;興許不逼他反而會更早認識到自己做錯了吧。
不就是四五天沒休息了麼,他的弱點並不在此。一路上愣是吭都不吭聲,也不掉隊,眾人走他就上馬、停的時候才歇一會兒。
精神恍惚之中,他彷彿回到了兒時的外婆家,很高的一座山,他背著一兜紅薯要爬到山上去。背兜並不算重,可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壓力山大,爬到山腰就快爬不動了。太陽在頭頂上晃得他眼花,汗水不小心浸進了眼眶裡,只覺得眼睛絲絲刺痛。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丟下背兜,當時哭鬧一下就沒事了的,而他只想背著這些紅薯爬到山頂完成自己的任務……忽然當時的感受那麼清晰,如同就發生昨日,感受只有一個:原來不用背背兜的時候、哪怕無聊也應該是非常快樂的,至少不用忍受如今的「痛苦」。
……是的,現在的張寧就是這麼個感受。又一個整夜過去之後,他已經到了人體潛力的臨界點。或許人最難忍受的不是疼痛,而是飢餓、口渴、還有倦意,想睡覺就是本能。此時他早已把各種**拋棄得乾乾淨淨,諸如陞官發財等平常很想要的東西,此時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了吸引力。他只想著:哪怕一無所有,能舒舒服服睡一覺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幸福」也許就能這麼簡單,都是相對的一種滿足。
不過他沒有表示要半道停下來,一天前他前進的動力還是前程,但現在這種動力已經蕩然無存;至於為什麼不停下來,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簡單地覺得要把太子送到京師才可以停。
上午馬隊又到了個驛站,遂停下來補充物資,最主要是換驛馬。大伙拿出點心圍坐著吃東西喝水,張寧直接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靠在牆壁上,半死不活的樣子,東西也吃不下,有氣無力地抬起胳膊喝兩口水。
朱瞻基在眾人簇擁中坐到一把椅子上,等著屬下進獻從宮裡帶的精細點心。他的外表不像他爹洪熙帝,反而和太宗永樂皇帝很神似,難道當初他爺爺非常喜歡,立太子很大的因素也考慮到這個孫子能繼承大位。朱瞻基和永樂一樣長得是高大魁梧結實,身體很好一點都不胖,難怪現在還能目光如炬神采奕奕;但和永樂帝不同的,朱瞻基從小生活條件好被重點教育讀過很多書,不僅有永樂的英武之氣,投足之間還帶著一股子儒雅風範。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天子,大臣們是寄予了很高厚望的,人們都希望他在位後能開創一個大明王朝的盛世。
出宮已經快兩天了,路上非常順利。朱瞻基也越來越覺得這個輕騎北上的辦法很管用,比重兵護衛既省事少了折騰,又看起來很穩妥,正如張寧所言漢王是來不及的。
這時朱瞻基便額外問道:「張寧呢?」
對於這個即將當皇帝的人的問話,周圍的人都非常注重,急忙用目光四下尋找,只見張寧正靠在房屋的外牆邊上動也不動。胡瀅忙指道:「他在那邊……殿下,張寧五六夜沒睡了,可能是有點熬不住。」
另一個人喊道:「張主事,殿下傳召!」
張寧忙站了起來走到朱瞻基面前拜了拜,也不吭聲。
朱瞻基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輕官員,回顧左右道:「張寧是個能辦實事的良臣,這些點心賞給他吃。」
一時間大伙滿眼的羨慕嫉妒恨。張寧也忙道:「微臣謝殿下恩。」
朱瞻基點點頭又道:「楊士奇三朝元老國之良輔,薦人很有眼光。」
張寧微微一思索,說道:「一日未到京師,微臣斗膽諫言尚不可掉以輕心。」
「短日之內漢王的兵馬是肯定來不了,但他素來人多勢眾,提前在半道佈置小股人馬打探消息是免不了的,就怕那些人製造事端。」胡瀅附和道,他現在好像和張寧一個鼻孔出氣一樣,大有親近之意。
張寧聽罷便說:「臣也推薦一人,家僕名叫徐文君,曾隨其長輩走過江湖,對於小門小道見多識廣,可讓她走馬隊前面防患於未然。」
「准了。」朱瞻基隨口答應。
本來馬隊的組成,前後都是武士將朱瞻基等核心人員護在中間,徐文君這種奴僕跟在後面。再次上路後,她便按照太子的命令在前面探路。
不料事有湊巧,中午就被徐文君發現了狀況。前面的人吆喝,馬隊在半道突然亂糟糟地慌亂挺了下來。張寧便跟著朱瞻基等人一起策馬上前瞧情況,徐文君支支吾吾的說得不清楚,可能是累了也可能被這麼多人看著就一時緊張。張寧忙替她求情:「家僕沒見過大世面,絕非對太子有絲毫不敬,微臣前去看看。」
一會兒張寧回來說道:「稟殿下,確有蹊蹺,驛道上有幾輛車迎面而行,把路全佔了。南北京之間的驛道商貨往來不絕,豈有把左右道路全佔的走法?」
徐文君忙點頭道:「就是這麼回事!」
「有多少人?」朱瞻基問。張寧回答道:「路上趕車的估摸著十來個人。」朱瞻基當即下令:「戒備慢行,上去驅趕。」
眾將士紛紛手按兵器,有的把弓弩也取了下來,一行馬隊保持著警惕繼續前進。不一會兒就見到了那些馬車,他們也停了下來,慢吞吞地向一邊讓道,看起來好像很正常的相遇。
朱瞻基身邊一個武將進言道:「臣請率軍搜查左右草叢。」
待太子點頭,那武將便叫了幾個人,下馬操|著兵器分左右進路邊的荒草中搜索,一面拿著刀揮舞。
就在這時,那些趕車的人突然從車上跳了下來,開始解馬。草叢裡也猛地竄出兩個人來,撒腿就跑,附近的衛士立刻拿起弩來發矢,幾聲弦響,那倆人應聲倒地。
這邊看見出了狀況,眾人大呼:「保護殿下!」根本沒想著張揚與否的問題,軍士們唰唰拔出兵器來將朱瞻基團團圍在中間嚴陣以待。
那些趕車的人解了馬就騎上逃跑,軍士們不敢輕敵冒進,沒有追擊。繼而從射殺的兩具屍體身上搜出了弩和箭矢,又在路上的沙土中挖出了藏在下面的絆馬索。
一個大臣失色道:「這干人圖謀不軌,定是漢王的爪牙。」另一個人也憤憤道:「竟然做出此等事來,漢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朝廷應問其大罪!」
搜索草叢回來的武將說話倒是實在一點:「稟報殿下,那些馬車在路上裝作讓路,想把咱們的馬隊分作細長縱隊,然後用絆馬索阻擋,草叢中的弩手意欲趁亂射暗箭。幸好咱們察覺得早,才能有驚無險。賊人見陰謀敗露,人手不敵我衛隊,急著逃竄了,只斬獲二人。」
張寧想了一會兒,說道:「這幫人不會是臨時得山東命令再行事的,時間上來不及。應該是漢王事先佈置在路上的密探,並事先命令他們如遇殿下便鋌而走險。」
「居心叵測,早有預謀!」旁邊有人罵道。
朱瞻基不動聲色道:「繼續趕路,此等歪門邪道奈何不了我。」
照此時的速度行進,到京師大約只有兩天兩夜的路程了。兩天之內,漢王能得到太子已經在上京路上的消息就算不錯,要再派兵過來攔截顯然趕不上。
果然之後再也沒出現過意外狀況,朱瞻基左右只有二十餘騎,是大搖大擺地從山東樂安的漢王眼皮底下長驅而上。京師已在眼前,皇位就在前方,喪父的傷心和倦色也掩蓋不住朱瞻基臉上隱秘露出來的激動。
而張寧感覺自己快要休克暴斃,他腦子裡已經浮現出了家裡的那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