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16
早晨起來,天已明亮卻不見朝陽,小院子裡還籠罩著濕|潤的薄霧,朦朦朧朧如煙如雨。在京師生活過一段時間,張寧開窗看小院,頓覺這裡狹小不夠平整大氣,外頭是密密麻麻的民房和彎彎曲曲的巷子,視線很不開闊。但住在此間一點也不會覺得閉塞:在內是整個帝國的財稅重地,經濟高度發達區域,並且水陸交通發達,和京師來往十分密切;在外南直隸屬於沿海,鄭和艦隊多次出航的起點就是南直隸,和世界都有一定的聯繫。加上綠化很好、氣候環境沒遭到破壞,總之明朝的江浙地區是一個極好的地方,難怪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說。
家裡的人生活作息習慣都是很好的,早睡早起,因為晚上實在沒多少娛樂活動。張寧洗漱完畢,女人們已經把早飯擺上堂屋的桌子了,一家人齊坐在一起開始新的一天。
大伯他們還在準備鋪子上的東西,張寧便先在堂屋裡等著吃飯了。張小妹端著一籠小籠包進來放在桌子上,見到他就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過來輕輕說道:「哥哥送的東西好漂亮,又輕又薄,我昨晚洗了掛在窗前吹一晚上就干了,已經戴在裡面了。」
張寧聽罷下意識用餘光瞄了一下她的胸脯,隆起的衣服看起來非常軟的樣子,臉上仍然板著很無所謂一般。不料這時大嫂羅月娥剛進來,聽見了張小妹的話,就笑問道:「二郎送了小妹什麼東西,她這麼高興?」
「一塊手帕。」兄妹倆竟然異口同聲,相當有默契。說完倆人都感覺有些意外,不禁對視了一眼,小妹的眼睛仍然帶著純純的笑意。張寧心道:和妹妹的關係太好,連男女大妨都不好顧忌。
為防大嫂生疑,張寧難得地開玩笑道:「要是大哥沒話說,我也送大嫂一塊?」
「真是的!」羅月娥笑罵道,「你做了官真是長進了,敢拿你嫂嫂洗涮,別被你大哥知道了。」
「我已經聽到了,哼哼。」張世才站在門口說道。
這種玩笑倒是沒什麼,明代依然有兄嫂如母的說法,要是真搞出什麼事來肯定是遭全社會唾棄的齷|齪事;但是按照南邊鄉下的規矩,兄嫂和小叔是可以開一些過分玩笑的,還有嫂子和妹妹之間也能胡說八道,不過兄長和弟媳婦會比較嚴肅。所以張寧才敢和羅月娥沒大沒小地說話。
「今天大年三十,雲錦鋪還要開張麼?」張寧適時收住嬉笑,問張世才。
張世才道:「怎捨得不開?過年這陣子的生意是平時的十倍,一點都不誇張。白天還要去鋪子,晚上回來吃年夜飯就是,吃了飯咱們一起去皇城那邊看煙花。」
「太好了!」張小妹開心得幾乎要蹦跳起來,「還有哥哥一塊兒去呢。」
張寧道:「正好我早飯後也要出門一趟,家裡就辛苦伯娘她們。」
小妹忍不住問道:「哥哥要出門做什麼?」
張寧隨口就是一句謊言:「和幾個同窗聚會。」
大伯張九金板著臉道:「張小妹你怎麼那麼多事,二郎是做官的人,當然要多在外頭走動保持關係,平時不走熟,臨時去求人家辦事誰買你的帳?」
張世才道:「說起關係,鴻運錢莊的分號掌櫃前陣子和我在一桌吃酒,說起做生意的事,最賺錢的只有兩樣,一是開錢莊二是搞鹽業,不過都要關係。」說罷看了一眼張寧,「他提過一下,想讓咱們入股。」
張九金皺眉道:「咱們這點家底在錢莊入股,入得幾股?」
「爹,您這麼多年經商總知道的,入股不一定拿銀子去入!」張世才再次投來目光,「不過他們說了,這事得二郎親自去談。那天和我也就是提了這麼一茬。」
張寧沉吟片刻道:「現在局勢還不是很穩定明朗,我也剛進官場,凡事時機不成熟不能冒進,等等再說,大哥見諒。」
「行,咱們也不是缺吃喝缺穿的,發財也不急。」張世才笑道。
吃完早飯,張寧正準備出門,小妹送來了一套緞子衣裳,說道:「本來是給你做得新衣裳、新年初一穿的,哥哥今天要去會友,就穿著它去吧,絲綢面料的哦。」
「小妹是近親,你也能做身緞子的漂亮衣服。」張寧說了一句。既然是妹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他便一副欣然樂意地換了新衣。
穿好了低頭一看,好像一個小財主似的,身上是藍色打底的彩綢氅衣、開袖,配的帽子是**冒……張寧心裡是不怎麼喜歡這樣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審美觀和明朝人有出入的關係,除非是運動服平時穿的衣服不喜歡藍啊綠啊紅的,比較喜黑白灰三色。前世他日常服的西裝休閒裝,從頭到腳顏色不超過三色,從來不穿現在這麼花俏的彩袍子。
正想違心地讚兩句不錯,小妹卻皺眉道:「好像哥哥穿著很奇怪……還不如你平常穿的粗布青袍好看。」
「罷了,有些場合穿得太簡樸也不太好。」張寧便隨意說了句,「就這身,我先走了。」
小妹便舒展眉頭,重新露出笑容眼睛猶如月亮灣一樣:「去吧,我等著晚上和哥哥一起看煙花。」
出門之後張寧就徑直向江寧縣那邊走,他當然不是去見什麼同窗,大年三十的見什麼同窗。他要見的人是富樂院的妓|女方泠。
回來一趟,最有必要見的人就是她。首先,方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她通「桃花仙子」的關係,張寧在路上就嗝屁了,徹底和大明朝說拜拜,什麼事都不會再有。他不能做到完全恩怨分明,但是人家救了你的命,心裡面總得有數。其次,他現在最想辦的事是從桃花仙子手裡拿回那首親筆詩,拿回把柄洗清和「亂黨」的牽連,以免禍從天降;桃花仙子這樣一個江湖人物,哪裡去找她?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過方泠,因為她幾乎是一定能聯繫上桃花仙子,否則上次怎能那麼快就辦成事?
其實張寧抄詩詞兩首,方泠那裡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也可能是一種隱患,難不保朝廷查獲桃花仙子之後扯出她來。不過張寧不打算要回方泠那裡的了,這一點點風險不用太計較,如果真的那麼倒霉,大不了人救回來的性命然後還回去,命運如此罷了。
重逢送點什麼見面禮呢?張寧盤算著身家財產,剩銀不足九十兩,還要預留見上司吳庸和老家祭祀的必要開銷,他現在能活動的資金最多一二十兩,錢有點不夠花啊……幸好不是全靠官俸,否則一月二三兩的俸祿夠哪頭,恐怕夠吃飯是真的。
但是不管怎樣,見方泠的禮物不能太粗鄙,地攤上買件小東西,明擺著不當人家一回事嘛。錢有時候真能表達很多東西,禮輕情重不過只是一句話,你既然情重一點銀子都捨不得花?
在武定橋碼頭下船,張寧便在秦淮河附近徘徊亂逛,一邊走一邊琢磨。卻是巧了,正好看見一塊招牌「鴻運」,這不是早飯時候大哥提到的開錢莊的?而現在張寧看到的是一家珠寶鋪,敢情這資本家不是專門開錢莊,是什麼賺錢投資什麼。
張寧便提足而進,先看看情況。店舖裡面人不多,來回徜徉的顧客大多穿著比較體面,確實有意買珠寶的人大多應該家境殷實才行,普通人家大不了成親的時候買一兩樣。
擺在外頭的金銀物品放在一種釘死的鐵籠裡面,好像養寵物那種籠子一般。東西用精巧的盒子裝著,盒子打開供人觀賞。張寧隨口問了一條項鏈的價格,要八十兩之多,這還是擺在外面的普通貨色。
櫃子後面的人解釋道:「這條項鏈以赤金為料,赤金重二錢四耗,雖然打造精細,加上工費也不值十兩,它真正貴的地方是墜飾,用自西洋寶石,鄭大人的船隊從萬里之遙帶回來的珍奇之寶……」
張寧點點頭表示瞭解,就像現代的鑽石戒指,真正貴的是鑽石而不是白金或者黃金戒指本身。
黃金是有價的,寶石和玉很可能無價。他琢磨著戒指、項鏈一類的飾物沒有寶石顯得太單調,不好看;但是有寶石的恐怕少了幾十兩拿不下來,這已經超出預算了。
那人又道:「貴客喜歡什麼樣的,本鋪接受訂製,分號就有十幾位見多識廣的珠寶工匠,若是要求特殊,本號更有從事此行幾十年享譽南北的老師傅,連打造過御用之物的人也有……」
張寧面不改色,心裡卻想:你們這現成的普通貨色我都買不起,還要什麼享譽南北的工匠訂做?
他四下一看,忽然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一條好像手鏈或者足鏈的珍珠鏈子,頓時如獲至寶,因為那鏈子上的珍珠大小不一、很不對稱!饒是張寧對珠寶沒什麼研究,也知道飾物講究個勻稱,大小一樣的一竄珍珠難湊、大大小小拼一起就簡單了,這樣的東西估計價值也要跌份,畢竟商品的價值取決於製造它付出的勞動。
他一問,果然那人就報出了一個勉強讓人接受的價格:「二十五兩。」
「二十兩。」張寧還價了就是有心,在這地方再難找這樣便宜又算亮閃閃的玩意了吧。
「您確定要買這個?」那人問道。
張寧很乾脆地說:「二十兩我就買!我知道你這鏈子上的珍珠大大小小的,恐怕不好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