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庭院裡的人都好奇的觀看從未看見的場景,黑烏鴉從天降臨,到底是帶來何種訊息?忐忑不安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誰也不敢說不吉利的話。
營官王慶有些小聰明,大聲嚷嚷:「奶奶的熊,烏鴉肚子餓了,本官也肚子餓了,可以裝下十隻烏鴉。」
「李大人,走!喝酒去。」都統張雪飛急於離開不詳之地,帶領一班軍官向飯堂而行,所有人都不談適才的奇異場景。
只有跟隨在李國樓身側的戈什哈金二子,臉色異常難看,他想到了去年用一根繩索勒死王快嘴時的場景,那黑烏鴉就是閻羅王派來的索命無常。難不成是老天爺索取他的性命?想到這裡金二子不由的打了一個寒噤,看上去冬夜將至,人有點經受不住寒冷。
李國樓好似知道身邊金二子的想法,神色不動的說:「金隊官,你還是太瘦弱,晚上要多吃點牛肉。」
「是李大人!金銀來一定多吃幾塊牛肉。嘿嘿嘿嘿!」金二子立刻轉換心情,好不容易才得到李國樓的賞識,拼上一次小命也要搏上位。多少人想為李國樓赴湯蹈火,他可不是孬種,隨時可以替主子擋子彈。
如今長夫、役夫兩批人混雜在一起,隔著木欄柵看向走入軍營的那群衣著光鮮的軍人,遠遠看見李國樓被一群軍官簇擁而行。他們有的人已經從飯堂裡吃完晚飯,有的人拿著一隻雪白的饅頭在啃。
李國樓親臨進入營地巡察,對於剛吃完飯的長夫、役夫,噓寒問暖,問他們在健銳營生活情況如何?操練的情況又如何?得到滿意的答覆,這才和一班軍官離開。
「李大人,你就放心吧,全部是自願兵,說清楚了,說不定要打仗。訓練他們簡單的軍事技能,就是讓他們可以活下去。想來考慮清楚,世上沒有後悔藥,富貴也要拚命,老天才給機會呀。諸位說我這點見識對不?」飯大慧喜形於色,聽到的話都是誇讚他的話,他是這些長夫、役夫的衣食父母,不剋扣他們工錢,還管他們的衣食冷暖,誰要是說他壞話,長夫直接結賬走人。至於役夫嘛,一頓皮鞭伺候,讓他們覺悟,這裡是大清帝國,沒有人權可講。
身旁隊官范曄終於有機會發言,急忙插話道:「是呀,為了這幫民夫,飯師爺確是傾注大量的心力心血。又得到督護大人和兩位翼長大人的鼎力相助,這些民夫的自我保護能力大增,再過幾天就有新兵蛋子的架勢了。」
這些民夫大都是文盲,連簡單的齊步走要教會也難上加難,左右永遠分不清。更別提開槍了,如今連槍桿都不讓這些民夫摸,就怕來個開槍走火。李國樓知道身旁教官的痛苦,揚聲道:「辛苦了諸君,本官知道你們都很努力,把這些民夫再細分成三等人,分開來操練,這樣速度就會更明顯。還有給他們左臂上綁一塊布,這樣就知道左和右到底如何區分了。大鍋飯看不出誰有前途,時間緊迫呀。」
校官們紛紛發言,都覺得這個主意好。主管軍事訓練的成昆也表示,對於冥頑不靈的那些窮棒子,要有股鐵杵磨成針的耐心,否則會被活活氣死。只是要求民夫能夠開槍射擊,刺刀能夠舉起來拼兩下,沒有真的讓他們上前線,已經讓他口不能言,連嗓子都喊啞了。
一班軍官簇擁在一起有說有笑的走向飯堂,康熙年間大小金川的平定是健銳營的榮耀史,營官王慶軍官又開始賣弄起老古董,訴說健銳營奮勇攀爬碉樓,攻破大小金川的場景。
李國樓熟讀歷史,知道乾隆年間平定大小金川,健銳營沒有立下多大功勞。叛亂的土司羅莎奔最後是自縛投降了。朝廷空糜上千萬兩的銀子,換來了只是一紙降書,事后土司羅莎本照樣還是土司,只是名義上歸大清冊封。但乾隆皇帝為了面子,自詡「十全武功」,親撰《十全記》。粉飾戰功誇大其詞,這才有如今健銳營立下的赫赫戰功。
「八旗子弟兵,健銳此居營。聚處無他誘,勤操自致精。一時看斫陣,異日待干城。亦已收明效,西師頗著名。」李國樓朗聲詠讀乾隆皇帝的《御制閱武詩》,賣弄他死記硬背的真材實料。
聽見李國樓出口成章,背誦西山健銳營最輝煌的歲月,健銳營的軍官倍感光彩,都覺得這位探花郎有水平,和新武堂校官交好的熱情更加強烈,還沒走到飯堂,一些人已經開始勾肩搭背的唱著軍歌。
都統張雪飛捋著兩撇濃厚的鬍鬚,頗為感慨的說:「乾隆皇帝統治下的大清帝國幅員遼闊、國勢強大、民族統一、經濟發展的東方大國,靠他政治上的雄才偉略,再有就是從先朝那裡繼承下來的豐厚遺業。乾隆的確堪為一代雄主。熱衷於四方征討,戰功卓著,為大清開闢遼闊的疆土。遙想當年的一代雄主十全老人的十全武功,兩次平定新疆北部地區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的分裂割據,一次平定南疆地區回部大小和卓的叛亂,兩次平定四川西北部大小金川地區的叛亂,打敗北方俄國佬,這一切怎麼不讓我們感到慚愧啊。」
「會有那麼一天的,督護大人,以後下官需要學習登城絕學,還請幫忙,不吝賜教。」李國樓心思已經放在未來的某一日,他要消滅佔據新疆阿古柏,把哲德莎爾國從地圖上抹去,消滅安集延人的浩罕王國,把所有的仇恨發洩出來,用鮮血來洗刷恥辱,讓榮耀的雪山獅子旗插在更遼闊的西方。
都統張雪飛橫眉怒目道:「李大人這怎麼可以呢,功勞都是你的,我們八旗子弟兵怎麼辦?說好了,調一半西山健銳營兵馬歸我指揮,老哥鞍前馬後效死咋樣?」
「呵呵!督護大人真會開玩笑,下官愧不敢當。」李國樓一點也不像下官的樣子,和二品武官並駕齊驅,攜手走入香氣撲鼻的飯廳。已有一班軍官站著恭迎他們的到來,大盤菜是用銅製的臉盆擺放,那肉食堆成小山一樣,大魚大肉,大噲暢飲。
而營房裡,仍有大批的民夫聚眾議論,油燈下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各人興奮得像趕集似的,今日「李字營」來臨的場面,很多人永生難忘。
長夫徐玉光山東青州人,又高又瘦,剔一個光頭,年齡不到三十歲,滿臉的精明之色。一說話就露出兩顆大的虎牙,看上去帶有喜感。其實是捻軍的逃兵,從山東帶著一個在戰亂中死了丈夫的婦人,兩人挑著擔逃至京畿地區,幸好有個女人替他打掩護,才讓他這個光頭,有驚無險的來到京畿,原本是在做苦力,做河工開挖大運河,聽說來「李字營」做長夫,有機會可以當兵,殺人這活他擅長,所以和老婆宋小花商量,報名做了長夫。
因有當兵的經驗,操練上手最快,如今徐玉光已是一幫長夫裡的隊長,通鋪裡的民夫都愛聽他吹噓搶劫殺人,最後殺了人家丈夫,把老婆搶到手的故事。他是一門心思要當兵,對於「李字營」那幫學生兵充滿不削。作為隊長總有別人羨慕的地方,這不!別人喝苦茶,而他衣兜裡掏出一顆顆香噴噴的黃豆,吃著獨食,一面嚼動大嘴,露出兩個虎牙,以教訓的口吻道:「你們呀,別拖我後退,我沒有祖上留給我的土地,老婆大冬天還在幫人洗衣服。有個機會當兵,我是豁出命了,鄧矮子,你明天再拖我們後退,讓我們吃不到白膜,看我不給你穿小鞋。」
役夫鄧通人石家莊人,雖矮了一點,可他是鐵匠,人長的烏漆墨黑,因太黑像黑人一樣,除了一雙眼睛發亮,別人也看他不出長得難看還是好看。他有把力氣,所以他們一隊的隊長徐玉光不敢動手打他,現在為了晚上那頓的白膜,教訓他了。眾怒難犯,房間裡的人少吃一隻白膜,只因他操練時左右不分,而且聽不懂軍號的含義,該集合時他衝鋒,該解散時他報告,是個音盲。他也不敢和徐玉光翻臉,撓著腦袋,愁眉苦臉道:「徐大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還識幾個字,我是兩眼一抹黑。我保證明天不會拖你們後退,為了那一件棉大衣,我豁出去了。」
「哼!就這點德性,一件棉大衣就滿足了,打仗是發橫財,我後悔呀當初不懂。哎······」徐玉光說不下去了,做捻軍的事是不能說的,這是隱匿一生的秘密,過去做捻軍搶到財物要交公,余財揮霍殆盡,喪失多少發財的機會?以後有機會發財,余財一定帶回家裡去。忍不住告誡道:「你們呀不懂,老婆是搶來的最有滋味。只要敵人不投降,長官就會下達屠城的命令,這時要下手快,玩娘們最沒出息,快活一次有什麼意思,搶一個娘們回家,伺候你一輩子哦。」
徐玉光將一顆黃豆拋起,用大嘴接住,好似在回味搶來娘們的滋味,咀嚼著大嘴。那種回味無窮的表情,讓旁邊的人直嚥口水。
鄧通忍不住問道:「徐大牙,那你以後還搶老婆嗎?」
「笨蛋!只有傻瓜才會搶二個老婆回家,我老婆為了我付出那麼多,我再搶一個娘們回家,我還是人嗎?當然是要長官的賞銀嘍,連這個也不懂,一看你就是個雛。」擺出隊長的氣派,教訓起鄧通。
一個通鋪可以睡二十個人,冬天炕下燒炭,坐在炕上身下挺暖和,睡一個通鋪就是兄弟,徐玉光分給每個人五顆黃豆,二十個人天南地北,開始閒聊,徐玉光極為健談,有種山東說快板的順溜勁,只要起頭,沒有他不知道的事。說得口乾舌燥,拿著一隻鐵皮杯子,喝了一口水,歎道:「人比人氣死人啊,那些新兵蛋子,什麼玩意嘛,還穿翻毛靴子,我一隻手就能掐死。這種人能打仗,我把眼珠子扣出來,真的打仗還是要靠像我這樣的人,鄧矮子你說是不是?」
鄧通斜眼睨看道:「人家可不會搶老婆,更不會臨陣脫逃。徐大牙,你比新兵蛋子差遠了,沒有資格吹噓。」
徐玉光不幹了,騰地站起身,怒道:「鄧矮子,那要看跟誰?跟著李大人干,我會逃嗎?李大人最照顧老兄弟了,連仇人也收容,大清國的韓信啊。我沒有後顧之憂了,最多我死了,老婆便宜你了。」
「去你的,這麼難看的女人,只有你喜歡。」鄧通早就聽過徐玉光老婆長得醜陋,哪肯照顧兄弟的遺孀。
軍營裡響起熄燈號,一幫大老爺們連忙吹熄了油燈,光著膀子鑽進了被窩,很多民夫就一件破爛的棉衣,都在想那一件厚重的棉衣,盼望早點啟程,而他們也可以穿上棉衣,像「李字營」的一員,踏上西行之路。
黑暗之中,徐玉光吐出最後一句話,「鄧矮子,老婆生得醜,活到九十九,你沒看見李大人的老婆是個醜婦嗎?」
鄧通吐字清晰:「徐大牙,若是你老婆這麼醜,我就咒你早點死。」
門外巡營的人大喝:「睡覺,不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