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青兒呢?」
「我不知道,她們兩個剛才打起來,現在好像打到後院去了!」
武陵春急忙追去。
他向前跑著,後院中央的那一點晶藍愈來愈清晰,原本毫無雜質的藍色中纏繞的縷縷紫黑煙霧也越來越駭人。武陵春看到,青玉案左手扶著的右臂,鮮血正像珊瑚珠子一般滴滴落入泥土;紫黑色的鬼氣卻像小蛇一般吐著信子鑽入傷口之中,「嘶嘶」聲令人毛骨悚然。
果然。若論術法,宣情不是青玉案的對手;但如果加上這白骨幡上的法力,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武陵春看到青玉案抬起頭,清澈的眸中倒映出的影子已經開始搖晃。她身子一軟,武陵春扶住她。她靠在他懷裡,雙膝顫抖,卻堅持著不肯倒下。
「來得真是及時呀。」
武陵春手掌覆在青玉案傷口處,原本滲入皮肉的鬼氣經他掌力吸附,又紛紛透了出來。武陵春冷冷道:「我卻不明白,投靠魔尊,與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你說的沒錯呵,我的確什麼也得不到。可我得不到的幸福,別人也休想得到。」
權力,愛情,什麼都沒得到,因此心裡扭曲陷入癲狂了麼……武陵春不再跟她理論,柔聲對青玉案道:「青兒,你現在怎麼樣?」
「我沒事……」青玉案抬頭看了一眼宣情,「她,好像一直要跟我說什麼,擾亂我的心智。我沒有給她機會,沒想到還是……」
武陵春並沒注意到,宣情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顏色。她點頭道:「沒錯。真是個聰明的女子,只可惜技不如人,光憑小聰明還是不夠用的。」
宣情果真什麼都沒說?武陵春總覺得宣情神色有異,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勁。他扶了青玉案到一邊去休息:「青兒,你趕快運功療傷,這裡就交給我。」
「那,你要小心。」青玉案放開武陵春的手。她的手上,猶有被武陵春握過的溫熱。
宣情看著武陵春走到院子中央。她欣賞著他和煦俊朗的微笑和英勇卓絕的面龐,不由得讚歎起來。也許,只有勇於戰勝千瘡百孔的人,才能像他這樣穿越千難萬險走到今天,筆直得站在這裡,用自信和從容來征服不可一世的敵人。
六公子,無一不是他這樣的人。
有趣。
宣情輕輕揮動手中的白骨幡,成千上百的白色亡靈從幡中湧出,颶風般捲起了武陵春靜垂的衣角。這些並非孤魂惡鬼,而是鬼界中守護冥府的精英冥軍。並非正餐,不過是魔尊假宣情之手,給武陵春送來的見面禮罷了。
武陵春的折扇在手中「唰」得張開。宣情知道,武陵春的作戰風格是速戰速決。既然他不打算在廢話,宣情倒想看看他會花多長時間來解決這些……
「砰!」
紅、藍、紫三道光焰在亡靈群中炸響。白色的亡靈如雪片一般隨著武陵春扇子上揚的弧度飛上了天。紙扇撕碎亡靈的聲音刺激著宣情的耳膜,她捂著耳朵,看著武陵春飛一般遊走在亡靈的縫隙之中,所過之處黑煙四散,熱血燃燒!
折扇飛舞的軌跡與亡靈的鮮血交織著,在灰色的地面上盛開大朵熾熱的鮮花。武陵春不得不承認,雖然他用一招就能解決掉一個亡靈,但更多的亡靈會在同伴死去的瞬間湧上來,無比精準得找到他的防禦缺口。他的折扇剛剛割斷一個亡靈的咽喉,另一個亡靈的劍就已經穿透了他的左臂。
鮮血,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潑墨般灑上了他華麗的衣擺。他被擊倒在地,數十個亡靈便飛起在他的頭頂,各色兵器齊齊揮了過來——
「哧。」乾淨利落的聲音響過,大股大股粘稠的血液順著折扇流下來,扇面上原先畫的是什麼,現在已經無法辨清。觀戰的宣情皺了皺眉頭。這一戰,恐怕將成為武陵春獨自作戰歷史上用時最長的一戰。
很快就是黃昏了。
又一批亡靈在武陵春扇下倒下。其餘的亡靈畏懼武陵春的神勇,一時不敢上前。他捂著傷口,被白色的巨浪圍在中央,大口大口得喘氣。
他不敢朝青玉案的方向看一眼。他不敢給她任何眼神。他不想讓那種眼神使自己分心,更不想讓那種眼神成為向她求救的信號。
太多了。怎麼殺都殺不完。他一開始就錯了,宣情在意的並不是這場戰鬥的勝負,她是要用這些亡靈兵困住武陵春,直困到午夜以後。那樣,他便無法抽身去救那些被惡鬼襲擊的平民魂魄!
好險惡的用心。這一開始就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但那又如何!
武陵春任血花綻放在他肩上,背上,腿上。敵人和自己的鮮血已經染透了地面,重重疊疊,如紅花的海洋。
宣情有點無聊得看著武陵春,她的眼神彷彿在問,你這樣保護她,值得麼?天下早晚是魔尊的,天下人的命運,也要由魔尊來決定。而你們這些弱小者,什麼都做不了。
武陵春踏著亡靈的屍體,一步步朝宣情走近。白色的亡靈屍在他腳下化為黑色的煙霧,消散在空氣中。
你怎麼會懂呢。
不管是掌控天下的人,還是手無寸鐵的人,他們的心願其實都是一樣的。
都不過是,為了保護至愛之人,為了守護他們的願望。
魔尊為了他女兒的幸福,已經背棄了他化身為魔都沒拋棄過的俠義道。
他不擇手段。擺弄人命。玩弄人心。
而我,為了我至親之人,青玉案的幸福,不許任何人玷污她高潔的靈魂。包括我自己。
「嚓嚓。」伴隨著最後兩個亡靈兵倒下,武陵春的折扇也應聲撕為兩半。
「還有多少雜草,需要我去斬除?」
***
當夜。青玉案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武陵春的背上。夕陽染紅了天邊,染紅了街道,也把她的臉染紅了。
「小春,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你醒了?」
「嗯。我剛才,怎麼了?」
「你運功療傷之後體力不支,昏了過去。我們現在,要去玩一場殘酷的遊戲。」
「殘酷的遊戲……」
武陵春停下腳步。他背著青玉案,站在城樓上,俯瞰著夕陽下的揚州城,看著太陽的餘暉在西天融化成一道紫色的光線。夜晚,很快就會來臨。
「小春,放下我吧,我不累。」
青玉案直起身子,不敢碰武陵春背上那道長長的傷口。
「沒關係。就讓我背著青兒吧。遊戲也好,平淡的生活也好,總覺得只有把你放在我背上,才能讓我安心。」
「噗~」
「青兒笑什麼?」
「小春該不會把我當成你女兒了吧。」
「沒有。只是……把你當成我妹妹了。要是我娘親給我生一個像你這樣的妹妹,那該有多好。」
青玉案沒有答話,她只是默默拔下頭上的銀針,又拔了一根長髮,輕輕穿過針孔。
她的黑髮在夕陽下流光溢彩。銀針穿過武陵春的傷口,紮了下去。青玉案小心翼翼得縫合著,不時停下針問武陵春:「疼麼?」
武陵春搖搖頭。
「我好像聽到哭聲四起。」青玉案扯斷了髮絲,將銀針重新別到髮髻上。
「嗯。從來沒這樣居高臨下得,將揚州城盡收眼底。好像四面八方的哭聲全都聚集到耳朵裡了。看來,我們今天來得不是時候。明天站在這裡,應該能聽到很多笑聲吧。」
「嗯。會的。」
武陵春將紅色眼罩遞給青玉案。他柔聲告訴她,在接下來的這場殘酷的招魂遊戲中,他們將會分不清哪些是要去消滅的人,哪些是要去保護的人,哪些,是與他們站在同一戰線的同伴。
但是,只要她一直呆在他背上,他們就不會失去彼此,不會找不到彼此的方向。
子夜時分。混戰開始。
冷冰仍然無奈得被結界吸在門上。宣情果然沒有信守諾言放她下來。她只是好整以暇得把玩著白骨幡在二樓欄杆上坐著,哼著南海思凡洞天的歌謠。
的確是好聽的歌謠,是冷冰在南海時曾經聽過的,那些海葵海草,魚兒,蝦蟹們聽了會一起起舞的歌。但是現在,在孤魂野鬼、惡靈、招魂師的血戰當中,它卻失卻了曾經的溫柔,變得如戰歌一般壯烈。
「喂,宣情!」
宣情不理冷冰,繼續唱她的歌。
「我說,把眼罩給我,我也要參戰!」
「可是武陵春說,這次有他們七個人就夠了,不需要你這個連動都不能動的人哦。」
「你!」
任憑冷冰在那裡罵光了祖宗是八代,宣情就是不理她,獨自沉醉在午夜黑暗世界的互殺狂歡當中。
還有,她自己的憂鬱,自嘲,和不解中。
她只是不明白。
那個時候,她和青玉案追打到了後院,在武陵春趕到之前,她已經把所有事實的真相,武陵春他們隱瞞的所有事,都告訴了青玉案。
她當時明明那麼震驚,為什麼還要在武陵春面前,假裝什麼都不曾知道。
難道,她僅僅是不想浪費武陵春等人想要保護她的苦心?
她想知道為什麼。那般殘酷的事實,為什麼沒有將她擊倒。她想去尋找答案。
宣情哼著歌,從欄杆上躍下,週身披著月光都無法滲透的紫色魂光,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