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到底是誰
顏千夏醒來的時候,渾身汗漬漬的,從裡濕到外,她動了一下,水紅色的帳簾輕輕搖動,翡翠銀鈴兒串成的風鈴輕響,她扭頭看帳外,一切都很陌生,空氣裡是庸俗的脂粉味。舒榒駑襻
什麼地方?
她掀開了帳簾,翻身坐起,順手抓過了一邊的帕子擦汗。
熱澹!
分明不是酷暑,卻似身處烈日之下。她在桌上拿了水壺,都來不及倒進杯子裡,咕嚕咕嚕往嘴裡倒。
「醒了。」
清朗的聲音從窗口的方向傳來,她扭頭看窗外,只見池映梓站在窗外,正凝望著她頸。
「池映梓,你到底給我用了什麼藥,我為什麼會這麼熱?」
她不停地用手扇著風,臉上紅撲撲的,柔軟的雙唇像水嫩的玫瑰瓣一樣,開得鮮艷。
「我沒給你用什麼藥。」
池映梓繞過窗,從大門進來。
「沒藥我怎麼會這麼熱?你看你都沒流汗,還穿兩件衣裳,可我一件都汗濕了!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折騰我了啊?你又說喜歡我,又不讓我過得舒坦一點,我的命要不要這麼苦?」
她叨叨著,又往嘴裡灌了一碗水。
池映梓眸色漸沉,這一路觀察,她一路睡著,就是找不著她覺著熱的原因。
「池映梓,你別這麼討厭,這是哪裡?」
見他盯著自己看,她低頭看自己身上薄綢的裙,被汗水浸濕之後,緊貼在身上,曲線畢露的,立刻就伸手擋住了胸前,躲到了桌後。
池映梓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說道:
「京城。」
「呀,京城……吳國?那我要出去玩!」
顏千夏瞪大了眼睛,立刻興奮起來。
池映梓緊盯著她的眼睛,好半天才低聲說道:
「好。」
「我換件衣服,你先出去。」
顏千夏樂了,催著他走開,池映梓居然乖乖出去了,就站在門口等她。不一會兒,她穿了件水紅色羅裙出來了,一面走,一面用浸濕的帕子擦汗。
「怎麼會這麼熱,奇怪了!」
顏千夏剛剛也給自己聽了脈,自從成了碧晴血之後,世間再無毒藥可傷她,可這樣流汗下去,她會不會脫水成了人干?她猛地打了個激稜,狐疑地看向池映梓。
「你是不是又拿我當試驗品?」
下樓梯的時候,顏千夏忍不住又問她。
池映梓抬起玉白的手,落到了她紅撲撲的小臉上,慢吞吞地說道:
「我沒那麼壞。」
「這可說不好。」
顏千夏嘀咕一句,推開他的手,快步往樓下走。既然他帶自己回京,待會兒瞅個機會就溜掉。
「別跑那麼快。」
池映梓卻一點都不慌,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
跳下樓,顏千夏這才發現前面小院熱鬧非凡,大紅的燈籠高懸著,絲竹鼓樂,琴瑟奏鳴。
二屋的小樓,房間並立著,每間裡都亮著燭光,人影閃爍著,有一些還傳出嚶嚶低泣和男人粗喘之聲,再細聽,才發現是男女在行那事……她臉一紅,陡然明白了這裡是何處!
池映梓好狡猾,原來他以前一直藏身勾欄院!
「呸!」她回頭,衝著池映梓輕啐一聲,拎著裙擺,加快了腳步。
池映梓一臉無風無波的神情,還是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拉開後院的小門,是一條深深小巷,一雙燈籠昏黃的燭光投在地上,靜幽幽躺著,顏千夏的腳踩過了光影,快步往前走著。月色鋪陣在青石路上,像抹上了一層淡銀的粉,亮亮瑩瑩的。
可不管她走多快,池映梓依然隔著她三步的距離,不近,不遠!就像,他手裡有一根線,一頭在他手裡,一頭在顏千夏的腳踝上,讓她逃不掉!
「你別這麼討厭!」
顏千夏繞了半天,還在小巷子裡,不由得惱了,回頭衝他低吼。
「你把心放靜,仔細又流汗。」
他這才走近來,拿出一方藍色錦帕,給她擦額上的汗珠,那模樣神態簡直比這月色還溫柔。
「你別這樣。」
顏千夏推開他的手,小聲說道:
「你要是真想我好,你就讓我去找他和女兒,我這一定是急的,一急就流汗……」
她沒說完,池映梓打斷了她的話,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捏,疼得她直吸冷氣,又是汗直湧,感覺手腕骨頭快碎掉了。
「前面有家館子,飯菜很好吃。」
他說得很平淡,卻飽含了威脅,顏千夏不敢再提,只有跟著他往前走,一面走,汗水一面如雨滴,她有些害怕了,停下來,拿著錦帕不停地擦。
「池映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池映梓停下腳步,眉緊緊擰起,晚風微熱,可也不至於熱成這樣。
「池映梓你不是最厲害嘛,你都找不到原因?」
顏千夏有些慌了,背上的衣衫又濕透了,又開始渴得不行,這樣根本沒辦法往前走。
「回吧。」
池映梓把她抱起來,也不敢讓她走路了,就這樣快步折回小院。
「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全來了,我怎麼會這麼熱?」
顏千夏拉開衣領,拿了帕子往裡扇風,池映梓取出鐵盒,揭下符紙,取出紫色小珠,托到她的面前。
「你喚小紫龍出來,為你鎮鎮。」
喲,得來全不費功夫!顏千夏一把抓過,抬眼看他,他表情平靜,雙瞳裡似乎有深水緩緩流過,胸有成竹的,一點都不怕她跑。
「小紫,出來。」
她輕喚著,小紫珠裡漸漸泛起淡光,小紫龍慢慢幻化出來,停到她的指尖,狠狠嗅了一會兒之後,才爬上了她的手腕,首尾相連,一股淡淡涼意從她的手腕處往體內漫延,終是好過了一些。
「我這到底是什麼古怪的毛病?怎麼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看著小紫,眉緊緊擰起,腦子裡片斷不停地閃過,又停到了那張照片上。
這幾天,這問題她已想過了千百遍,怎麼都不想把兩個人重合起來。
實際上,她對軒城的那張臉記憶很是模糊,每每想到自己被浪濤捲起時的那一刻,軒城的臉就開始模糊,可怎麼想不到會和慕容烈長得像,怎麼會這樣呢?
她最初時覺得是很像池映梓的,記憶裡軒城不多話,池映梓也不多話,他們都這樣沉靜,溫柔,而且,都不愛她,她又想,會不會是因為自己來這裡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池映梓?所以有那樣的念頭?
可萬萬沒想到,軒城像慕容烈?她腦子裡又開始糊塗,軒城和慕容烈的臉分開,又重合。像有兩個人在不停地撕扯她的大腦,一人要左,一人要右。
「池映梓,我包裡還有什麼東西是你沒給我看到的?慕容烈到底是不是軒城?是不是他也被你弄來了?」
她捧著頭坐了會兒,抬眼看向池映梓,小聲問道。
「對,他是軒城,是我把他弄來的,我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傷心。」
池映梓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慢慢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長長羽睫隨著他的話落靜靜合上,遮去雙瞳裡的銳芒,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小紫龍。
別人摸小紫龍,它一定發怒彈開,可是它卻對池映梓很是溫馴,只睜眼看了他一眼,又靜靜地環著不動了。
顏千夏的躁熱感終於漸漸消失,口渴的症狀也沒了,只是心裡突然間難受至極,苦澀地問道:
「他真的是軒城啊?你又騙我了是不是?你最喜歡騙我!」
「你的那個紙畫上不是有他嗎?好了,不要想他了,他就是負你的軒城,某日他若記憶復甦,還是會棄你而去。」
池映梓輕輕說著,手指捋開她耳畔汗濕的發。
「若他是軒城……」
顏千夏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向他,輕聲問道:
「算了,不提這個,我問你,你到底從哪裡的書上看到,可以用這些東西把人從另一個時空帶來的,會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啊?」
顏千夏一連串問題拋出來,池映梓都只沉默不語。
「有吧?難道就是我這樣流汗?天啦,我是不是會熱著熱著,就和雪一樣地化掉了?」顏千夏看著他的神色,立刻明白過來,猛地打了個冷戰,似乎看到了正在融化的自己。
「這是我從一本古書裡找到的方法,我試過好幾次,都沒有成功,直到你來這裡,不過,我帶你過來的代價,是夏兒沒了,她像煙一樣消失了。」
良久,池映梓才低低地說道,雙瞳裡此時才有了幾分憂傷,
「她才是我第一個徒兒。」
「什麼?」
顏千夏瞪大眼睛,難怪池映梓之前要把她弄成顏千夏的樣子,原來是懷念。
「那你也別把我當替代品啊!你看看你,為了報仇,把她弄沒了,把我弄得這麼慘……」
她跳起來,抓著他的袖子怒斥,池映梓也不發怒,任她把自己扯得東搖西晃,袖子也皺成一團,過了好一會兒,她自己沒勁了,他才一伸手,把她攬進了懷裡,用力地抱著她的腰,小聲說道:
「所以,我不會再讓你離開,好好陪著我,哪裡也不要去……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我要慕容烈和晴晴。」
顏千夏立刻說道。
「那我立刻殺了他們。」
池映梓也不含糊。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顏千夏的肩就垮了下來,手撐在他的肩上,冷冷地說道:
「池映梓,我知道了!我想明白了!你一定是想用符合條件的顏殊月來當祭品,結果顏殊月死了,在一邊幫忙的顏千夏消失了,我和軒城卻來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軒城當時下水殺我,結果被你一起弄來的,你把真的慕容烈也弄死了對不對?然後你把我藏在碧落門裡,一直拿我當著藥人,等我甦醒過來。你真的太壞了,為了你的私心,把我和千夏公主還有殊月都毀了,你每晚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她吧?她有沒有罵你?她有沒有恨你怨你?」
池映梓的雙臂緊了緊,勒得她纖腰痛得不行。
「我真是倒霉透了,前一世被人甩,這一世遇到你,還和那個負心人做夫妻,我要是做了鬼,我天天晚上來你夢裡找你。」
顏千夏掙不開,氣得叭啦叭啦眼淚直落。
「小夏兒,何必自討煩惱?去洗個臉,早點歇著。」
他抬頭看她,手掌撫上了她的臉,淚水沾了他滿掌。
就是知她不是顏千夏,就是知對千夏公主有愧有悔,才不去看她不去理她不去想她……可是感情在心裡撒了蔥綠頑強的種子,每每想到她硬挽著他的手臂,在茂密的林子裡唱那首歌,這種子就蓬蓬勃勃地生了根,發起芽,最終牢牢地攀住心臟的血肉,佔得密不透風,怎麼鏟都鏟不去了。
他可以對天下人狠,甚至可以不再想千夏公主,卻唯獨無法再忽略心裡的她。
「我又不是顏千夏,你讓龍珠把她給你帶回來就好了,你別纏著我,你得到天下又怎麼樣,你一輩子孤孤單單,活該。」
顏千夏恨恨地罵著他,他的手掌緊了緊,雙瞳裡的光漸寒,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他努力壓抑魔性,對她還算客氣,若換成別人,只怕早死了千遍萬遍,粉身碎骨連渣都找不到了。
「我累了,睡覺。」
顏千夏不敢再惹他,只想哄他早點出去,自己好瞅個機會跑掉。
池映梓沒動,只抬頭看向屋頂,身上漸凝殺氣,顏千夏還未能反應,他已經按動了床邊的機關,顏千夏腳下一空,人直直跌進了下面的暗室。
機前合上。
慕容烈和千機的身影從窗外和門口同時撲進,兩柄劍直刺向池映梓的胸口。
「把舒舒交出來。」
慕容烈懸於腰上的黃|色龍珠光芒陡然大盛,與此同時,那顆小白珠也開始從鐵盒裡泛出隱隱白光。
這些珠子之間,果然是有感應的,顏千夏就在這裡!
慕容烈和千機拚力進攻,劍劍直刺池映梓的死\穴,池映梓以一敵二,步步為營,藍袖揮起時,支支冷鋒直撲慕容烈的胸口。
「慕容烈。」
顏千夏在暗室裡聽到了他們的聲音,立刻大叫了起來。
「別怕,我救你出來。」
慕容烈沉下臉色,劍勢更快。
「慕容烈,你是不是軒城啊?回答我,你是不是他?」
顏千夏的頭頂頂在暗室的鐵板上,衝著上面大喊,不知誰的腳落在了上面,咚的一聲,震得她耳膜生疼,一陣灰塵撲嗖落下。
這暗室基本上沒用過,若非池映梓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還不會動用這個暗室。
顏千夏跌回地上,從手腕上拈起了小紫龍,沒好氣地說道:
「你不會出去幫忙嗎?果然沒用!你叫什麼龍啊?」
小紫龍挨了罵,大眼睛斜斜瞪她一眼,滋溜一聲溜回小紫珠,得,不理她了!
「池映梓,把她給我,否則她會沒命的。」
慕容烈一劍刺來,險險從池映梓的手臂邊刺過。
「軒城,她和你在一起才會沒命,你前世親手殺她,今世她已和我成親,是我的夫人。」
池映梓藍色的身影敏捷如鳳,在兩柄劍的光影下遊走,絲毫不亂,反把他二人逼入了下風。
「什麼軒城?」
慕容烈擰緊眉,低聲反問。
「不要再裝了,你剛來的時候和我達成的協議,我讓你得榮華,結果你現在背信棄義。」
池映梓掌風更勁,一掌擊向慕容烈的胸口,千機及時一劍斬來,若非此劍,他這一掌便會擊中慕容烈了。
慕容烈退後幾步,反手擲出劍,奮勁躍起,一掌迅猛擊向池映梓的面門,怒斥道:
「池映梓,不要花言巧語,挑拔離間。」
「事實就是事實!」
池映梓側手,一掌抓住慕容烈打來的拳,往後一掀,強大的力量,讓慕容烈在空中翻了一個觔斗,才落到地上。
「池映梓,不要這麼自私,舒舒不能留在這裡,她會生不如死!」
慕容烈上前來,尋著剛剛聽到的聲音撲去,千機持劍纏住池映梓,為他爭取著時間。
「找死!」
池映梓終於惱了,雙掌推出,排山倒海的力量,把慕容烈和千機都逼退了好幾步,桌椅床榻,紗簾燭台,全都碎裂零亂,燭點著了紗,紗燃起又點頭了木,火焰越燃越大……
「你們打啊打啊,我死了啊。」
顏千夏在暗室裡尖叫起來,這火光,即使是隔著厚厚的石板,也像極烈的地獄,讓她無法承受……
身下又是一空,她就不停地往下墜去,四周全是冷風挾裹,暗不見天日。
池映梓快速開啟機關,也跟著急墮下去,青石板再度合上,地面上平平坦坦,就像剛才的一切猶如幻覺。
「池映梓,你這樣會害死她!你要天下,我給你天下,你要復仇,我把命給你,你把她還回來!」
慕容烈怒吼著,一劍深深刺向堅硬的青石板,劍鋒彎起,又彈開,珵鳴著,發出陰寒的銳聲……
【2】還剩下三個月
她不屬於這個時空,卻被強行拉到這個時空,她在這個時空裡是多餘的一個,地獄裡沒有她的名冊,天堂裡沒有她的位置。
池映梓看著被汗浸透的她,臉色灰敗。
面前的古書被風拂動,一頁又一頁嘩啦啦翻過,最後那行黑色的字清晰無比。
「依此法召喚來的靈魂,只有三年生命。」
她來了兩年九個月……最後三個月的時光了,如果不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她會像霧一樣蒸騰,煙消雲散。
「主子。」
阿芷捧著小金盆進來,裡面全是冰。
「放到榻下。」
他緩緩轉身,阿芷連忙把盛冰的盆放到榻下,涼風絲絲往上升去。
顏千夏突然就睜開了眼睛,一咕嚕爬起來,就跟詐屍了一樣,嚇得阿芷一聲驚呼,跌坐下去。
「慕容烈呢?」
她跳下榻,左右張望著,明明是在那個青樓裡,現在又在何處?四下張望,卻很是眼熟。
「走了。」
池映梓淡淡地說道,晚上那場惡戰,慕容烈和千機傷到了他,他也傷到了那二人,他用機關,把顏千夏送進了更低層的暗室,由阿芷她們帶她離開,到了宮中。
「宮裡?」
顏千夏終於認出了這是鳳棲宮。
「去碧蓮池泡泡,看是否會解些熱。」
池映梓不露聲色地收好了那卷古書,過來拉住她的手,帶她往後面走去。
「我這是什麼毛病?」
顏千夏甩開他的手,一動便出汗,這太難受了!
「沒毛病,怕熱。」
池映梓的神情還是淡淡,一絲端倪都不露。
顏千夏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罵道:
「我討厭你,池映梓,非常非常討厭。」
池映梓也不生氣,只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跟進了碧蓮池。
「怎麼,還要看我洗澡不成?」
顏千夏扭頭瞪他,不知是不是這熱的緣故,她心煩意亂,見著他就想罵。
「你我夫妻,有何看不得?」
池映梓在白玉牙床上坐下,這是他特地為顏千夏搬來的,古玉性寒,可為她驅驅熱覺。
「你的妻子是顏千夏,我是年舒舒,請你出去。」
顏千夏抹著汗,目光卻看向碧清的水,恨不能現在就泡進去的好。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她回頭看,只見池映梓已經脫了外衫,露出精赤如白玉的胸膛,藍發散下來,長及腰處。
「你幹什麼?」
她慌了,男人的欲|望一旦蓬勃,是不可能一再壓抑的,池映梓已經忍了夠久。
池映梓抬眸看她一眼,緩步過去,從她背後抱住了她,胸膛貼過來,像塊冰玉似的,堅硬,涼爽。
「你放開我。」
顏千夏連害羞這種表情都懶得做了,男女之事不過那般罷了,她又不是個純情的小姑娘,兩世的婚姻都結過了,還怕什麼被他抱一抱?
「別出聲。」他下巴擱下來,抵在她的頸窩上,低低地問道:「還熱麼?」
確實沒那麼熱了?他正在以內功為她化去這躁熱!
「我求你好嗎?讓我走,我每天都在想女兒,你也有娘親,你懂這種滋味的。」
見他此時溫柔,顏千夏放緩聲音哀求。
「我把她接來。」
池映梓偏過了臉,冰涼的唇掃過她的臉頰,像羽毛般輕盈。
顏千夏猛地推開了他,撲通一聲跳下了碧蓮池,冰涼的水淹過了頭頂,四肢五骸跟著舒坦了起來。
此是吳宮,慕容烈你知不知道我在這裡?你,又是否真的是軒城?若你是他,你這些日子難道都是和我在作戲?那背叛的痛呢?
在水裡憋了許久,池映梓的手撈了過來,把她緊攬在懷裡,讓她背著自己的背,在水裡浮沉。
「他不是軒城。」
她悶悶地說了句。
「他是。」
池映梓說得鎮定。
「若你騙我,定死無葬身之地。」
顏千夏扭過頭來,她還從未說過如此狠絕的話,雙瞳裡似是要噴出火來。池映梓看著她,只平靜地抬手,在她的臉上輕撫著,半晌,才低聲說道:
「他是。」
「你太惡毒了,你把我心裡最後一丁點希望都踩碎了。」
顏千夏推開他的手,游到了一角,靜靜地趴在池沿上,閉著眼睛發呆。
她覺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悲劇,愛一個,錯一個……男人們怎麼都這麼狠心?把女人當成了玩物和踏腳石?
慕容烈,你是不是他?
如果你是他,我就不會再要你了……
池映梓慢慢靠過去,手才搭在她的肩上,她突然尖聲說道:
「別碰我!」
池映梓的手怔在半空中,顏千夏看也沒看他一眼,從這一角,快速游到了另一角,她扭頭他的時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冷漠和厭惡……
即使是前幾天,她也沒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
那時,她還懷揣希望,認為又是池映梓騙她,她想,心中有愛的男人,一定不會壞到哪裡去,某天他想通,便會放她離開了。畢竟,她是他的徒兒啊,畢竟她曾那樣愛過他啊,畢竟,他現在也說喜歡她啊……
他怎麼就這麼狠心呢?
一定要,把她狠狠地打擊,一點希望也不留給她。
池映梓站於池水中央,看著她的背影,雙瞳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最終,一言不發地從池中起身,撿起衣衫,快步離開。
身後,響起顏千夏毫不壓抑的尖叫聲!
池映梓的身形頓了頓,腳步更快了。奴才們沿途跪了一地,他不是皇帝,勝似皇帝,他要進宮就進宮,他要帶誰來就帶誰來,他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慕容絕根本不敢出聲,何況這些奴才們。
此時前殿正響起渾厚的牛角號聲,緊接著是鼓樂齊鳴,慕容絕正在裝模作樣地舉行著登基大典,一個人,一旦被權|欲蒙住眼睛,根本不會再顧忌其他,只想著如何快些躺進那些欲|望構織成的輝煌世界裡。
「大國師,皇上恭請大國師。」
幾名奴才顫微微跪下,攔住了他的去路。
「滾開。」
池映梓錦袖揮起,幾個奴才被勁風掃起,跌出老遠狠狠跌下,骨頭一陣碎響,當場斃命。
他的魔性,在這血腥在空氣裡漫開的時候,瞬間暴發出來,雙瞳裡兩朵艷紅的蓮花綻開,像嗜血的妖一般,看誰一眼,誰就覺得已墮下了十八層地獄。
奴才們跌跌撞撞地尖叫逃開,他大步出了鳳棲宮,逕直往前殿去了。
號角聲還在響徹雲霄,卻因為他的出現,眾人都怔在了原地。
慕容絕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先前還勉強維持著鎮定,見他居然穿過跪在殿上的大臣們,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台,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連忙起身,大聲問道:
「大國師,你可是有事要和朕說?」
「你下來。」
池映梓,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垂身側,抬眼,盯著他冷冷地說道。
慕容絕臉上的笑意僵住,不知如何是好,見滿大殿的人盯著自己看,又硬著頭皮,指著池映梓說道:
「來人,給大國師賜座。」
「下來。」
池映梓聲音陡沉,闊袖揮起,像蝶在飛舞,慕容絕就被他這掌風打到了一邊,胸膛像被千斤的鐵錘重重錘打過一般,頓時一口腥甜從嘴裡嘔出來,勉強想站起,卻又摔了下去,從高高台階一直滾到下面。
「大膽,你想造反?」
有將軍起來怒斥,本想氣勢萬鈞,卻無奈池映梓的氣勢才帶著逼人的殺機,讓他後半截話,漸漸低下,消散於無聲。
池映梓也沒理他,只緩步走到了龍椅邊上,緩緩坐下,看向下面的人。
「我是茴羌人,以後吳國百姓都改穿茴羌衣,說茴羌話,過茴羌節,行茴羌禮,尊我為帝。」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在和大家嘮家常,眾人看著這藍發的男子,死而復生的大國師,只覺得膽寒莫名,無人敢反抗。
「陛下聖明。」
有人立刻跪下去,口呼萬歲。眾人看過去,卻是那個硬骨頭權之楚,個個眼中都閃出了鄙夷之色。
「天下再經不起動盪,六王爺也確無天子之風,臣等只求天下百姓生活安樂,求陛下厚待百姓,以救百姓於水火之苦。」
權之楚額頭俯地,痛聲說著,眾臣看了看池映梓,又看了看倒在一邊的慕容絕,只有跪下去,同呼萬歲。
「帶下去。」
池映梓垂下眼簾,侍衛立刻上前,把慕容絕拖了下去。
他的皇帝夢,從做起,到現在已有數年,卻不想,只一日時光,便淪為了階下囚。
顏千夏得到消息的時候,池映梓還在接受百官朝拜,六王妃帶著婢女在宮外跪著,想求見她。可是宮奴未得池映梓允許,不敢進來通傳,還是顏千夏聽到了哭聲,才快步走了出去。
「娘娘,求娘娘救王爺一命,他自始至終,只是一枚棋子,確實不想和大國師爭這天下。」
六王妃跪在地上,用膝挪到了她的腳邊,抱住她的腿,拉著她的裙子,苦苦哀求。
「王妃起來說話。」
顏千夏彎腰扶她,六王妃緊拉著她的袖子,連連搖頭,今日大典,她也穿著明黃鳳袍,鳳冠霞帔,看上去有無限榮光。只是淚水把臉上的妝已弄花了,脂粉被淚洗掉,露出還有些紅腫的臉頰。
結髮夫妻,落難的時候,還是只有這王妃肯來為他求情,其他妻妾早就嚇得躲起來了。
「你起來,我去瞧瞧。」
顏千夏才拉她起來,她又嚇得跪了下去,身子如狂風中的殘葉,抖個不停。
顏千夏扭頭看,池映梓正緩步過來,視線落在六王妃身上時,雙瞳裡的銳光又濃了。顏千夏連忙把六王妃拉到了身後,看著池映梓說道:
「是我叫她來陪我說話的,你不許碰她。」
池映梓淡淡掃她一眼,從她身邊擦過,邁進了門檻才低聲說道:
「進來,你又在流汗了。」
顏千夏抹去臉上的汗,不光熱,還心生懼意!
池映梓殺機起來,若她不周|旋著,只怕這些人全完蛋!
「送六王妃回去。」
她把六王妃的手交到宮婢手裡,大聲說道:
「王妃,明兒我再找你聊天,我悶得慌。」
「行了,我不隨便殺女人,你不要再惹我就好。」
池映梓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顏千夏只有轉過身跟進去,她這史上第一替代品,也算是當得悲劇了,如今只能乖乖聽話,靜待時機,逃出生天。
「陛下,淨手。」
阿芷端著金盆上來,跪上去讓他淨手。
他扭頭看了一眼顏千夏,她面上還是疏離防範的神色,他也不多說,接過錦帕,擦了手,低聲說道:
「你我已成親半月有餘,不要再拖,晚上,你我圓了房吧。」
阿芷的手抖了一下,水珠飛濺了出來,池映梓一記眼波掃來,阿芷連忙俯身去,連聲求饒。
「你幹嗎又嚇她們?」
顏千夏看不下去了,過來拉起了阿芷,把她藏到身後。
「你對著她們好,她們說不定轉身就會刺你一劍。」
池映梓總是教她這些令人寒心的道理,顏千夏知道這是他在長期的蜇伏裡體會到的,絕對是生存之道,可是……她真的不想看到人和人之間互相防範,互相刺探,互相陷害,為了那麼點利益,把親情友情愛情全都犧牲掉……
那樣,真的比畜牲還不如呢。
他總能在大風大浪之後繼續他的波瀾不驚,顏千夏卻鎮定不了了,他已決定不再等待,她今晚還能逃得過嗎?
她眉一擰,人立刻軟趴趴地往地上栽去……四週一陣驚叫,
「娘娘暈倒了!」
藍色的身影迅速轉過來,接住了暈厥過去的她,托著她軟軟的身子,快步進了屋裡,小心地放到了榻上,冰涼的手掌撫在她的臉上,輕聲說道:
「跟我這麼久,怎麼這點還不會裝呢?既然想裝暈裝病,那你就好好躺著,我過會兒來看你。」
顏千夏愁腸百結,這池映梓真是成了精成了魔了,誰還能和他為敵?慕容烈和千機兩個人都打不過他一個,如何是好?
「阿芷,給她把藥煎好,把冰塊多加點,不要讓她熱著了。」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顏千夏扭頭看來,又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