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見見這位輕歌夫人。舒榒駑襻」
慕容烈卻點頭,他生於深宮,長於深宮,卻在二十多年之後被告知生母另有其人,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件難以釋懷的事。
他疑惑,卻在看到那本皇后手札的時候,不得不信服,手札中明白記載他出生的年月日,以及出生後身上的胎記,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佐有證。
他找到了當年的老宮女,詳細問過當年的情形,母妃當晚確實也產下一子,比他早半個時辰,卻因先天之疾去世,皇后掩下此事,將他交給母妃,從此他就成了皇三子。
「皇上,你還得去救舒舒妹子。澹」
年錦急了,立刻大聲嚷起來。
「你這聲妹子倒是喊得親切。」
慕容烈難得地笑了笑,轉身看向他和千機懷。
「臣可沒別的意思,池映梓傷她負她,她為他已經傷心過來,既然當年不要她的情誼,今日再奪她去,這就叫無恥,皇上你還是集中精神去救舒舒,這輕歌夫人當年也拋下了你,這樣的母親,不要也罷。」
年錦悶哼幾聲,滿腹地牢***。
「可她是魔宮之主,你知道魔宮最擅長的是什麼嗎?」
慕容烈看著他,沉聲問道。
年錦搖頭,千機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
「主子可是想找她問出小島的位置?你是懷疑池映梓把舒舒帶回了海中小島?」
慕容烈點頭,既然翻遍天下都找不到池映梓和年舒舒,池映梓一定是把她藏到了小島上。
「嗯,魔宮中人聲稱,這天下沒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沒有他們找不到的寶藏,沒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據說他們能聞得到地下三千尺的黃金,若非如此,天下所謂名門正派怎麼會這麼恨他們。」
「可池映梓一定會上岸來參加慕容絕的登基大典,他會帶著她的吧?」
千機問完,年錦就連連點頭,慕容烈卻是一臉嚴肅。
「他不會帶著她,這次帶走她,除非我死,他不會再讓她在我面前出現,他要上岸來,我們就去島上救人。」
「可輕歌夫人不一定知道……」
「試試吧,只能盡一萬分的努力。」
慕容烈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躍身上馬,看著千機和年錦說道:
「晚上的事,我一人去便可,你二人在此等候。」
「我和你去。」
千機上前拉住韁繩,仰頭看他。
「不用,這是我的家事,你要保護好晴兒。」
慕容烈深深看他一眼,獨自策馬奔向青雲山的方向。
夜漸降臨。
遠近的山都籠罩於一片暮靄之中,在天際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弧線。
景是美的,只可惜無心賞景。
慕容烈一路疾馳,終於於子時之前趕到了青雲山下。夜鴉叫得聒躁,樹影重重,像埋伏了數不清的妖孽在陰暗處。
「慕容公子。」
清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一向警惕,武功卓絕,卻沒有聽到對方的腳步聲,他心中頓時警惕起來,迅速轉身,藉著明亮的月光,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這是一個面容削瘦的婦人,看上去約有四十多歲的樣子,髮髻上攢著一枚墨玉髮簪,穿著黑色的長袍,腰上束著寬寬的朱紅色腰帶,繫著著一枚朱紅色佩飾。和傳說中裝扮艷麗的魔宮之人相比,相距太遠。
「輕歌夫人正在等您,請隨我來。」
婦人向他頷首微笑,轉身往山中小道走去。
「這位……大嬸……」
慕容烈都找不到合適的稱呼,一聲出來,婦人掩唇就笑。
「慕容公子不必緊張,輕歌夫人與我是結拜姐妹,我叫詠荷,你叫我一聲姨娘也是行的。」
慕容烈擰了擰眉,這可是自來熟了,這麼多年未曾相見,今日要認子,也太過輕率了些吧!
似是感覺到他的不悅,婦人斂了笑意,扭頭看向他,沉吟了一會兒,小聲說道:
「不是夫人不認你,而是無法相認,她被困在此山中已有二十多載,若非得知你蒙難,不會讓我出去找你。」
「因何被困?」
慕容烈盯著她的眼睛,沉聲發問。
「你見了便知。」
「詠荷姨娘。」
他唸了一聲,那婦人又扭頭看了他一眼,面上重現笑意,步子更快了。
山路越走越窄,漸漸的,月光已然無法透進,他的手放到了腰上,握住了劍柄。他來這裡,本就是冒險,可事已至此,為找到小島,找到舒舒,他什麼險都願意冒。
「你不要緊張,我和輕歌真的不會害你。」
詠荷姨娘又扭頭看他一眼,輕聲安慰。
他緊抿著唇角,一言不發。詠荷姨娘輕歎一聲,小聲說道:
「世事難料,那時候,又怎會想到今日還能相見,都以為她熬不過這二十載了,她雖呆在山洞之中,每年卻會讓我出山,探聽你的消息,知道你有了真心相愛的女子,她很安慰,只是,你這心上人,這卻和她一樣,不能融於這世間。」
「你是何意?」
慕容烈心中一緊,大步邁上前去,一掌摁住了詠荷姨娘的肩。
「輕歌夫人,也來自異時空,和你的心上人一樣,她的結局,就是回不去,不能見陽光,一輩子困於這山中。」
詠荷姨娘抬眼看他,一臉悲憫。
「三十年前她來到這世間,後來和宮主相遇,二人相惜相愛,可惜名門正派不容我們魔宮,宮主去世之後,她被皇后救下,帶回皇宮,生下了你,可她失去宮主庇護,無法再見這世間的陽光,只能躲進山中,等你長大,等待死去。」
「可舒舒好得很。」
慕容烈緊鎖起眉,冷冷地回擊,
「你休要編些謊言來蒙騙我。」
「見了你就懂了。」
詠荷姨娘搖搖頭,拂開他的手,加快了步子。山林靜寂,偶有小獸掠過,分明伸手不見五指,路又崎嶇難走,可這詠荷姨娘卻步子敏捷,如履平地,總和慕容烈隔著三步的距離,若非是走慣這山路,便是輕功了得的人物。
約莫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慕容烈沿途記了路,越過了幾條溪,又鑽進了幾個山洞,詠荷姨娘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姐姐,我們回來了。」
她撿起一枚石關不,輕輕叩響了一塊石壁,片刻之後,石壁緩緩打開,露出一個黑洞洞的門,像一個張大的獸嘴,等著人進去之後,一口咬下,咬掉人的腦袋。
慕容烈站著沒動,那洞口處卻隱隱出現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瘦得可怕!
慕容烈拿出火折子,剛要打燃,那人就發出了一聲柔弱似輕風的聲音。
「烈兒,不要。」
「輕歌不能感覺到一點熱量,否則她會很難受。」
詠荷按下他的手,他看著洞口,那女人慢慢地走近了,削尖的下巴,烏黑的大眼睛,還有如黑緞般的長髮,說實話,在他想像中,魔宮的女主,應該是張揚熱烈的,怎麼會像一個風箏一樣,似乎是風一來,就能把她吹走?
「烈兒,原來你這麼高了!」
她仰頭看著他,唇角含笑。
「她說,你來自那裡!」
慕容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個自稱是他母親的人。
「是,如果沒錯,你的心上人舒舒,也來自那裡……如果她和你說過,一定知道有飛機,有電視,還有短袖的連衣裙,對不對?」
她輕笑著,若不是這樣瘦,這笑聲一定開朗活潑。
「你是怎麼來的?」
慕容烈卻退了一步,顏千夏不止對他一人說過,也對池映梓,對年錦,對秋歌,對千機,甚至對魏子和順福都說過,所以這叫輕歌的女人知道,並不稀奇。
「若我知道,便不會留在這裡了,阿朗死了,我很想回去。」
輕歌看著他,幽幽輕歎,
「自他死後一年,我便承受不起一點熱量,先是陽光,後來是燭光,每每有一點熱量到了我的身上,我便如同被架到了烈火之上一樣,五臟六腑都灼燒難耐,只好和詠荷一起藏進了這裡,一過就是這麼多年了,我還未死,還能見你一面,這真是奇跡。」
「我不信,她很好。」
慕容烈搖頭,語氣更冷。
輕歌微微一笑,走過來,伸手撫住了他的臉頰,卻被他臉上的溫度燙得連忙縮回了手,盯著指尖看了半晌,才苦笑著說道: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可是我不能露面,江湖中人很忌諱魔宮,有些人還記得我的樣子,我不想再給詠荷她們惹麻煩,她們陪我隱於此處,我已是欠她們良多。」
「姐姐,我們曾經盟誓,要同生共死,你怎能說欠我們?」
詠荷上前來,輕握住她的手,小聲說道:
「你帶著我們姐妹,逃出青樓惡人的魔掌,又得宮主庇佑,得到了自由和尊重,讓我們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自由的生活,還能挺起腰來說話,不用給人下跪,這是你給我們的,所以,不管你在哪裡,我和七巧都會陪著你。」
尊重和自由,這是顏千夏一直追尋的。
慕容烈緊盯著輕歌,低聲問道:
「你知道咖啡貓嗎?」
顏千夏曾趴在他懷裡,一同看小白貓打架的時候,說她最喜歡一隻叫咖啡貓的貓咪,這事,她說只告訴他一人,當成給他的福利。
「呵,一定是你的心上人說的,又肥又可愛的咖啡貓,對,我也喜歡咖啡貓,我很想見見她啊,我來這裡三十多年了,她才來三年而已,獨在異世的那種滋味,只怕只有我和她知道了。」【註:首部咖啡貓漫畫於1978年6月19日推出。】
「就算你也是那個時空來的……也不能說明你就是我的母親。」
慕容烈勉強說了一句,輕歌就笑了起來。
「嗯,那我還說個秘密吧,就算是你的妃嬪們,也不見得發現過,發現了,也不會告訴訴我吧?」
她走過來,勾手,讓他低頭。
慕容烈聽她說了句話,頓時尷尬莫名。
他可以肯定,這叫輕歌的,和他的年舒舒,就是一路人!全都這樣……口無遮攔!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見媳婦?聽說她很有些本事,還有兩條小龍,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回去看看的,我的父母,今年也應該有八十左右了,可憐的老人,莫名其妙就失去了女兒。」
輕歌歎了半天的氣,小聲說道。
「她不在,被人捉到了茴羌族的小島上,我今日來,是想從你這裡得到小島的地圖。」
「魔宮都毀了,哪裡會有地圖?不過這茴羌族我倒是聽過,島上的女人都美極了,你父皇當年也寵幸過一個,只是那女人性子比我還烈,我骨頭軟,知道有你之後,捨不得打下去,給你父皇生了下來,她倒是親手把自己的臉給毀了,他從此也就放棄了那女人,讓她自生自滅去了,哦,我記得那女人是很愛穿紅衣的。」
輕歌搖頭,前半截話讓慕容烈失望至極,後半句又讓他陡然提起精神。
還記得麼,來自暮谷的紅衣聖女,自見到池映梓起,便十分興奮!
紅衣聖女是當年的族中女主人,那她一定知道小島在何處!慕容烈抱了拳,給她行了個禮,轉身就要走。
「烈兒,你這就要走?」
輕歌追了幾步,在月光投下地方,收回了腳步。
「我要去救她……若她能回來,讓她想辦法送你回那邊吧。」
慕容烈扭頭看她一眼,低聲說道。
他由母妃親手撫養,和這叫輕歌的婦人,一絲感情都沒有,實在難以再呆下去。
「慕容公子,請留步。」
詠荷姨娘喚住他,從輕歌手裡接過了一件東西,追上了他,拉起他的手,把那東西拍到他的掌心,小聲說道:
「哪個當娘的不想親自照顧好孩子,你被奪走之後,她已經無法忍耐一點熱度,她若繼續留在宮中,下場比那個女人還要慘,留著一條命,好歹也能再見,你多體諒些吧,這是她親手為你做的,拿著吧。」
慕容烈抓緊錦帕,裡面似是一件飾物,他沒看,往懷裡一塞,大步走向來時的小路,他要趕緊去吳國皇宮,找出紅衣聖女,慕容絕這時候忙著登基,應該還沒去管寒牢裡的事。
慕容烈走出很遠,扭頭看時,那兩道纖細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他很不安,他身邊居然有兩個最親的人來自異世,如果說輕歌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得不承受長達20多年的痛苦,那舒舒呢?有朝一日,她會不會也這樣?必須要呆在這樣陰暗的地方,像蝙蝠一樣,躲一輩子?
最渴望自由的年舒舒,那她一定寧可死掉!
***分界線***
海風夾著鹹腥味兒,吹進了大殿。
顏千夏已經把他的房間左右右右,上上下下翻了八遍,還是沒找著那對龍珠,她不停地呼喚著小白小紫,出來吃東西,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安靜和失望。
她坐在他的榻上,手撫著玉白的枕頭,心中一陣又一陣地躁熱起來。
一定是這該死的海風吹的!
她扯開了衣衫,露出裡面的月白肚兜,大片雪肌露在空氣裡,還是熱!
她跳了起來,索性把裙子給脫了,只穿著肚兜,抓起桌上的茶壺,咕嚕咕嚕地往嘴裡灌涼水。
吱呀一聲,門開了。
池映梓看著衣衫不整的她,眼神冷了冷。
「你在我房裡做什麼?」
他慢步過來,目光掃向她的胸前,若是件普通的肚兜就算了,偏偏她用毛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誓死不做亡國奴!」
她退了幾步,彎腰撿起衣裳穿上,小聲說道:
「我熱得很,你是不是給我的飯裡水裡放什麼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