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柏然似乎渾身一顫——江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方才和映涵姐姐說話時溫和的笑容瞬時消失了——也是,他何嘗會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呢,她的身世之事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而他也沒有問過。舒嬲鴀溜
不過,很快這笑容又在臉上浮出——也只有他那樣好看的男人才能在消瘦了這麼多之後還是笑得叫人驚心,而且似乎情緒也很好,一面握著姜映涵的手一面還跟江雪打著招呼道:「你來了?工作找得怎麼樣?」
這觸目驚心的生疏與客套,真真彷彿他們從來沒有愛過,甚至連放下了都算不上,只是因著從同一個學校畢業而在這種場合下必要的交集而已,無異於他說你好,她說打擾。
江雪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穿越了時空,直接回到了從來沒有與顧師兄有過任何交集的過去,否則為什麼他能這樣的輕描淡寫?一瞬間無與倫比地淡漠起來,不禁昂首挺胸地尋了一處坐下——愛不愛,驕傲都是有的,即使再窮再卑微的人,要的也是愛情,不是同情。
江雪定了定神,發現這場由姜夫人主辦的家庭聚會其實早已經開始了,姜政委似乎並不在家,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如果今日他們見面的話,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滿腔滿腹的悲憤絕望撐得爆裂開來滏!
即使是現在也夠了!事實上今天在場的,又知道顧柏然和這位小師妹之間事情的人很有那麼幾位,此刻他們齊齊停了飲酒,都帶著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著她。
江雪努力不讓臉上的笑僵硬起來,不能讓他們知道她其實是多麼在乎的,不能讓他們知道她現在恨不得上前去一把拉開那兩個人!尤其是不能讓姜夫人和顧師兄知道!況且你看你看,姜夫人在笑,顧師兄也在笑,這世上彷彿從來都是他人笑而她在哭,憑什麼呢?
她也要笑,不管什麼事,笑笑就好。表情是外在的,可以騙人,可是那發自身體內部的聲音卻無論如何無法平和,她只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響起道:「嗯……過來吃飯,工作……在找。辛」
人常說,愛情是奢侈品,那麼奢侈品豈是人人可以享用的,她就是這樣自不量力地支付了一件奢侈品,以至於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候如此窘迫。
姜夫人叫了她兩聲,江雪這才反應過來,她滿臉都是驕矜的笑,彷彿這許多的歲月中,從來就沒有這樣的高興過,「江雪啊,要學著去應酬交際啊,別一個人在這待著,要不要我給你引薦下?」
這太好了,終於回到了她熟悉的軌道——正是一個非婚生女一路成長面對過的流言蜚語和明槍暗箭,這讓江雪立刻振奮冷靜下來,應對得宜,「您太操心了,我們這些小孩的事怎麼好總是勞動您呢?您這個年紀再保養也比不上省心。」
姜夫人一挑眉頭,笑容中包含了無數的意味,甚至有一絲對過往的感慨道:「該省心的時候沒讓我省心,現在再省心有什麼用?就好像女人年輕的時候沒保養好,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是貼黃金在臉上也沒有用了。」
此話備有淒涼之意,就連江雪也一時無言,原來這世上的經典,皆是那些鬱鬱不得愛的女人窮盡一生悟出的道理。
不過姜夫人顯然並沒有將這種勝者不喜的情緒維持太久,轉而笑道:「你看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差一點就是你對我說這些了。你年紀還小,自然不明白,勝負從來不在一線之間。」
是啊,她和她的母親不都曾經被愛過,然後又被離棄麼?可見一時的勝利什麼都不能說明。可是反過來,現在他們一家人的勝利也是暫時的,她的一敗塗地也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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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不是江雪嗎?我還當你不來呢!」劉欣也在,自然不肯放過她。遞了一杯鮮搾果汁給她,眼中笑得狡黠,顯然江雪和姜家的關係,想必她也已經知道了,「你來得遲了,還不知道吧,柏然和映涵姐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明年1月4日呢。」
明年1月4日,2013年1月4日,他們要愛一生一世麼?
那很好啊,果真是絕配,相信他們的在一起,會讓許許多多人又開始相信愛情了。
「是嗎?還有半年時間準備呢,不過師兄和映涵姐在一起這麼久,又訂婚了快一年,也該結婚了。」好在她是江雪,即使萬箭穿心,瀕死的時候也能說違心話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劉欣大約有些失望,看了看姜映涵後繼續道:「映涵姐和姐夫就是偏心你,他們讓你當伴娘呢,伴娘可是會有一套王薇薇定制的禮服啊,哎,我也想當啊!」她口中好似嫉妒,其實面上哪有半分遺憾的神色,只目不轉睛地盯著江雪的每一分表情。
是麼?顧師兄,這是你的意思嗎?伴娘?讓我看著你如何娶別人,如何有如花美眷在側,你就是要這麼看我被行刑麼?
呵,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你要失望了。江雪其人,就像是百足蟲一般,雖然卑微卻生命力極強,就算被切割成一塊塊的碎片,上天也不敢收她!所以她點點頭衝著劉欣笑道:「是嗎?可能是我長得一般,不至於奪了新娘的風頭吧,哪像欣姐你,要是往那裡一站,人家都不知道誰是新娘呢!」
劉欣喜歡顧師兄,所以這話十成十地打中她的要害,果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江雪便不再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取來各種食物大快朵頤起來——所謂食不甘味,所謂夜不能寐,不過是因為心裡有鬱結無法開解,而如今一痛決絕,連結果都知道的事,還說吃不下睡不著,那就分明是矯情。
矯情這種事,是有錢人茶餘飯後消遣的一種方式,跟看看話劇做做spa倒也沒什麼區別。
整個餐廳,除了她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在吃東西——來這裡本來就是為了交際,有什麼好東西難道是沒吃過的非要在人前吃?須知那上流社會的淑女,必要以櫻桃小口以一分鐘一口的頻率咀嚼才好。江雪一向喜歡同這樣的人一起吃飯,那不是都留給自己吃了麼?所以在吞下一片美味的西班牙煎鵝肝時,她突然又覺得今天來一趟還是挺值得的,至少解決了兩件事,第一心空了,有利於撈錢賣命,第二肚子填飽了,也有利於撈錢賣命。
然而於其他人,卻是面面相覷的,姜夫人朝江雪遞了幾回眼色她都只當沒看見。無奈之下姜映涵只好站起身來,取了一杯燕麥坐到了江雪的身旁道:「小雪,你別怪我,你想找一個有錢有勢的男朋友,我都可以幫你,就只柏然不行,他是我未婚夫,我們已經訂婚了,你知道的。」
江雪自顧自地吃東西,聞言瞥了她姜映涵一眼,自己有這樣大的威脅麼?讓映涵姐姐這麼不自信?否則何必拋出訂婚這種事實——一個男人若是愛你,眼中的寵溺和心疼就說明一切,需要手上的戒指證明什麼?
江雪一面吞下一口食物一面笑道:「映涵姐姐,你想到哪裡去了,我也沒想過要找一個有錢有勢的男朋友啊,我就是來吃午飯的。」
姜映涵歎了口氣,「小雪,你總是這樣倔強。」然而她還是繼續道:「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不管我們上一輩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要恨爸爸,他沒有錯。我媽年輕時性子急躁,難免會做些過分的事,可是現在你也長大了,來北京唸書工作了,不是一切都很好嗎?不管爸爸會怎麼做,我都會拿你當親妹妹的。」她語氣真誠,內容也不乏推心置腹。
好,映涵姐姐,姜曜巍沒有錯,那誰有錯?是她的母親嗎?在南方小城的陰冷當中淒清了一生,困窘中勞碌了一聲,流言蜚語中養大了所愛男人的骨肉,是犯了什麼彌天大錯?還是說她江雪嗎?投胎之前就該問問清楚該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該不該做一個未婚女子勾.引別人丈夫所生的野種?如果都沒有錯,那麼她母親這些年來所承受的孤苦,貧窮,嘲諷,欺凌,她從小到大因為貧窮和出身所失去的東西和機會,所被賦予的天生的自卑和扭曲,又算誰的?
穎川之言:勝負雖然不在一線之間,有一輩子給你去超越,但是超越完了之後呢,那顆曾經只有這樣一個念想的心卻無比地空虛,發現原來這不是自己要的——一個男人哪裡值得你的大好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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