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建安七年,六月初一,上午辰時三刻。
天空碧藍得幾近透明,祥雲朵朵點綴其上,美得如同仙境,就是一朵雲彩的形狀奇特,由北至南,拉成了一道長長的白線,有些類似現在的飛機雲,又好像有什麼活的生靈正藏在雲後藏頭露尾,想隱蔽行蹤,卻又露出了巨大的尾巴。
眺望著這奇異雲象,劉表的心裡是七上八下,心思複雜,正午就要舉行歃血為誓的反陶會盟大典了,佔地百丈高三層的會盟壇早已築好,準備參與會盟的諸侯使者也已經盡數抵達了襄陽,其中還包括荊州軍此前並未邀請的西涼馬騰的使者,諸事齊備,只欠祭拜天地和歃血為盟,襄陽的天空中卻出現了這樣的異象,被封建迷信毒素徹底洗腦的劉表劉荊州,難免有些惴惴不安,胡思亂想。
房間裡的絲竹之聲漸息,房門開勸,穿著卜卦用、描著朱紅紋理華服的荊州別駕劉先,帶著一身的檀香煙氣從房中出來,雙手捧起用火灼烤過的龜甲,恭敬送到了在院中等候的劉表面前,鄭重而又帶著歡喜的說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乃是震卦,震為大道,應今日會盟之事,主大吉。」
「哦,原來是大吉。」正在提心吊膽的劉表露出了些喜色,先是接過了龜甲仔細端倪,又迫不及待的問道:「始宗精通陰陽,依你之見,這天上怪雲,又主何兆?」
「稟主公,也主祥兆。」劉先微笑說道:「白虹貫日雖為大凶,但這道白虹之氣卻並未貫日而過,反而如蟒蛇白蛟自北而來,蟒蛟之像。乃極富極貴的徵兆,主公今日便要率領天下諸侯會盟伐陶,祥兆又自北而來,必是天見主公即將率領義師攻破許昌,生擒陶賊,故而降下福祉祥兆,佑我主公來人位極人臣,中興大漢。」
說到這,劉先頓了一頓。又偷看了一眼劉表神情,見劉表微微點頭頗為滿意,這才壓低了聲音補充道:「主公,恕臣下斗膽直言,此兆還有一解。蛟者,龍也,龍者,定鼎之主,天子之兆,今日主公便要率領諸侯會盟伐賊,天子之氣從北而來。似乎還預兆著主公即將龍登大寶……。」
「始宗,這樣的話是你該說的嗎?」劉表有些不高興的呵斥道:「我率領諸侯會盟伐陶,是為國家,不是為了自己。這些忤逆之言,休得提起。」
「諾。」劉先貌似有些膽怯的低下了腦袋,心裡卻並沒有半分害怕,因為劉先看得出來。劉表的不高興明顯是裝出來。果不其然,呵斥完了劉先後。劉表馬上又換了一副微笑表情,吩咐道:「好了,既然是吉兆,那我也就放心了,始宗可速去更衣,準備隨我出城舉行會盟大典。」
劉先恭敬答應,趕緊下去更換官服,留下劉表在院中繼續眺望那道怪異雲象,面帶微笑的口中喃喃,「蛟者,龍也,龍者,定鼎之主,天子之兆,這天子之兆早不降晚不降,為什麼偏偏要在今天降兆呢?……我的先祖魯恭王劉佘,那可是武帝的同父兄弟啊。」
一貫喜歡自保的劉表其實早就開始野心勃動了,不過這也不能怪是劉表吃錯了藥突然之間自我膨脹,關鍵是近來發生的一些事太過助長了劉表的野心,這一次的出面組建反陶同盟,劉表事前也沒想到過進展得會這麼順利,順利到了連劉表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地步。
在劉表最初的分析中,估摸著也只有在同盟方面信譽還算不錯的曹老大,能與荊州軍齊心協力的聯手;已經吃過一次虧的袁譚卻未必再會上當,就算表面上答應了締盟,事後也肯定不會接受自己的號令;江東那邊,正被徐州軍魯肅部欺負得哭爹喊娘的小袁三公、嚴白虎和許貢等人,倒是很有可能會答應締盟,但是夜郎自大到了登峰造極的小袁三公卻未必願意承認自己這個盟主,所以江東盟約也未必會十分順利;至於曾經差點和陶副主任的袁尚公子那邊,劉表更是不敢抱有半點希望,為了謹慎起見,乾脆連要求結盟的書信都不敢寫,只是派鄧義口頭試探。
考慮到這些狼崽子的立場態度與為人性格,所以最開始劉表壓根就沒對這個反陶同盟持有多少幻想,只是抱著成亦可不成亦可的態度,偷偷摸摸的稍加嘗試,最大的心願也只是指望能夠締結個兩三家諸侯的同盟,警告一下已經與荊州軍交惡翻臉的陶副主任,讓徐州軍隊不敢隨便打荊州的主意——本州牧的朋友可是很多的,那陶賊敢來荊州,小心你的背後被人捅刀子!
讓劉表意外萬分的是,吃過虧上過當的袁譚公子不僅一口答應締盟滅陶,還送來了親兒子為質,表示自己願奉劉表為盟主、接受劉表號令的態度;接著曹老大也很痛快的交出了一個兒子為質,表示誠意;而小袁三公的態度也讓劉表大吃一驚,自大到了差不多成狂的小袁三公,雖然因為年老多病不敢讓唯一的兒子袁耀離開身邊,卻十分痛快的交出了孫子袁旺為質,答應了奉自己為盟主!至於岌岌可危的嚴白虎和許貢的小股勢力,為了爭取水面力量天下無雙的荊州軍隊為援,那更是毫不猶豫的交出了兒子為質,情願聽從劉表的一切差遣!
最讓劉表意外和歡喜的,還是袁尚公子的態度,不僅立即答應加入反陶聯盟,還第一個交出了人質表示誠意,帶動了其他諸侯也紛紛效仿。除此之外,並不在會盟邀請之列的西涼馬騰,在從曹老大方面得知消息後,也主動派來了兒子馬休為使,自願要求加入伐陶聯盟,討伐拒絕將朝政大權歸還給漢獻帝的陶副主任!
人心所向,眾望所歸,面對這樣的局面,劉表當然是少不得高呼一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而此前堅決反對組建這個聯盟的一部分荊州文武也紛紛改變了立場。荊州大地主蒯良兄弟不僅也改變了立場,還給劉表出了一個好主意,建議劉表在會盟之後立即做兩件事,一是解決袁譚和袁尚兄弟之間的幽州之爭,最大的限度整合冀幽並三州力量,威脅徐州軍隊的正北面;二就是出動水師去江東收拾實力薄弱的徐州水師,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逼迫徐州軍隊主力南下去救江東。只要徐州軍隊在北線露出破綻,那麼也不需要劉表下令,會盟諸侯自然會一個比一個更快的趁火打劫!同盟大事,也隨之有望可濟!
親自率領著荊州文武百官出城向南,到了漢水河畔的會盟台旁。會盟台上早已是五方旗幟飄展,建滿白旄黃鉞,圍觀百姓超過萬人,當真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場面無比壯觀,曹老大的代表滿寵、袁譚軍代表辛毗、袁尚軍代表李孚、袁術軍代表舒邵和馬騰軍代表馬休等諸侯代表。各持自軍假節立於壇下,恭迎劉表到來,一度沒什麼諸侯理會的劉表也在此一刻風光無比,達到了人生的最高點。
午時至。諸侯代表拜請劉表升壇建盟,劉表允諾,在鼓樂聲中整衣佩劍,慨然而上。焚香再拜,當眾朗誦盟文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陶應,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表等懼社稷淪喪,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
念完盟文,劉表命士兵宰殺白馬,取血抹臉以示歃誓,當劉表將馬血擦到了臉上的同一時間,會盟台上也響起整齊無比事前不知演練過多少次的口號聲,「齊心協力,誓滅陶應!齊心協力,誓滅陶應!齊心協力,誓滅陶應——!」緊接著,諸侯代表依次上壇歃血立誓,辭氣慷慨,個個涕泗橫流,情真意切到了極點。
走完了這些程序,七路諸侯與嚴白虎一支義軍的反陶聯盟也總算是正式達成,該輪到諸侯代表扶請劉表下壇回城聚宴了。可就在劉表志得意滿到了極點的時候,轟隆一聲,圍觀的百姓人群之中卻忽然響起了一聲巨響,聲若驚雷,直把在場眾人驚得是張口結舌,紛紛扭頭張望時,卻見人群中的一棵樹旁濃煙滾滾,枝葉晃動不已,附近的百姓驚叫奔跑逃離,頓時亂成了一團。
「出什麼事了?」聽到這聲巨響,正在得意之中的劉表頓時拉下了臉,怒視負責會盟現場安全的蔡中,蔡中則是茫然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劉表暗罵了一句廢物,這才命令王威帶人過去查看情況。
「是陶賊的細作搞鬼!」曹軍代表滿寵站了出來,鐵青著臉分析道:「陶賊在許昌大戰時,曾經用過一種可以發出巨響的武器,想來是陶賊探得我等今日要在此地會盟,故而用此武器驚擾百姓,立威以恐嚇我等。」
聽了滿寵這番分析,諸侯代表當然是個個怒容滿面,大罵陶賊膽大妄為,竟然敢囂張至此!劉表也是大聲冷哼,道:「陶賊越是如此胡作非為,證明他心中越是害怕我們諸侯會盟共伐於他!諸公不必擔憂,我會即刻下令擒拿陶賊細作,碎屍萬段,以治其擾亂會盟之罪!」
看了看亂成了一團四處奔走的荊州百姓,滿寵基本上也死了能夠拿住徐州細作的心,只是向劉表拱手說道:「盟主,三兩蟊賊小丑跳梁,能否拿住並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乘著諸侯會盟後士氣大振的機會,盡快採取行動,打擊陶賊的囂張氣焰,鼓舞天下軍民百姓的伐賊之心。」
「是啊。」小袁三公的代表舒邵趕緊附和道:「盟主的大軍中,以水師最為強大,應該立即出兵鄱陽湖討伐陶賊水師,只要能在水面上取得大勝,打開缺口,將來的事就好辦了。」
「自私歸自私,但是戰略上卻是無比正確。」滿寵微微一笑,也是點頭說道:「盟主,仲應先生所言有理,欲滅陶賊,必先鼓舞士氣軍心,要想鼓舞士氣軍心,最有效的辦法莫過旗開得勝。盟主倘若能夠盡快出動荊州水師征討陶賊水師,不僅可以輕易獲勝,還可以迫使陶賊主力回師南線,收到四兩撥千斤之效。」
劉表撚鬚微笑,道:「諸公且請放心,待到表先辦完一件大事,荊州水師自會有所動作。辛祭酒,李主薄。」
剛想把辛毗和李孚叫到面前,當面調解袁家兄弟的幽州一爭。讓袁家兄弟各領幽州一半以便整合力量,辛毗和李孚也剛剛答應,王威就已經急匆匆的回到了會盟台上,將一個明黃色的小包裹雙手呈到劉表面前,奏道:「稟主公。在發出巨響的那棵樹上發現的,敵人細作把這個包裹繫在了樹上,寫明了主公親收。」——大概介紹一下,徐州細作是把火藥罐埋在了樹根下引爆,所以爆炸後沒有傷到包裹。
「什麼?給我的?」劉表一楞,再仔細一看時,見那個包裹上確實寫有請自己親收的字樣。信手接過了那個包裹後,發現軟綿綿的沒有半點硬物,便也放心的打開包裹,發現了其中竟然裝有四個信袋。其中三個信袋已經開封,只有一個被火漆封著。
「怎麼會是四道書信?」劉表滿頭霧水的先拿起了一個已經開口的信袋,取出信中縑帛觀看時,只看了一眼抬頭。劉表的臉色就變了,再仔細觀看其中內容時。劉表又氣得渾身發抖了。——順便介紹一下,這道書信,是袁尚公子給陶副主任的告密信抄件。
「盟主,出什麼事了?」諸侯代表個個驚訝,趕緊湊了過來同看,也是只大概看得幾眼,辛毗馬上就怒不可遏的揪住了李孚,一邊拳打腳踢一邊大罵,「無恥奸賊!原來你是陶賊細作,替陶賊來探聽我們會盟消息!奸賊!奸賊!」
「冤枉啊!」李孚大聲喊冤,道:「那不是我主公的筆跡啊,是陶賊偽造了來離間我們同盟的書信啊!」
鐵青著臉把袁尚的書信抄件扔給王威,劉表又飛快拿起了第二個信袋,打開取出了曹昂給陶副主任的告密書信——在這道書信的反面,陶副主任還用歪歪扭扭的親筆寫了一句話,「景升公,你相信以曹賊之奸詐,會無意中說漏嘴否?」
滿寵的臉色開始變了,旁邊的諸侯代表也開始對滿寵怒目而對了,劉表則把那道書信重重摔到了滿寵臉上,咆哮道:「滿伯寧,你對此如何解釋?」
「是……,是大公子私自行事。」滿寵硬著頭皮狡辯。
「放屁!」劉表大吼,然後又飛快拿起了第三個信袋,取出了其中書信觀看,這道是袁譚公子給陶副主任的告密書信,在這道書信上,袁譚公子直接了當的告訴了陶副主任反陶聯盟的會盟日期地點,還有參與諸侯的名字,並重點強調了袁尚也加入了反陶聯盟。而在書信的背面,陶副主任又親筆歪歪扭扭的寫道:「景升公,我是在四月十八那天收到這道書信的,袁譚用這道書信換我放回他的父親,不過我很奇怪,本初公是我岳丈,袁譚如果想要把他接回去頤養天年,直接開口我肯定答應,為什麼還要用這道書信來換?」
「奸賊,原來是你們出賣了反陶會盟!」
李孚開始反擊了,就在會盟壇上和辛毗當場扭打成了一團,壇上壇下的荊州文武將士一片大嘩,圍觀的荊州百姓也是個個驚奇萬分,搞不懂剛剛締結了盟誓的諸侯代表為什麼會馬上打起來。而劉表卻是氣得差點昏厥過去,許久都說不出一句話,好不容易緩過這口氣後,劉表先是把第三道告密信往袁譚軍代表辛毗臉上重重一摔,然後歇斯底里的吼出了自己這一輩子的最強音…………
「這次會盟!不算!!不算!!!」
聽到這歇斯底里的咆哮,壇下沒有看到書信的荊州文武個個張口結舌,說什麼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事,臉上歃血未乾,竟然馬上就會盟不算?李孚、辛毗和滿寵等當事人則臉色尷尬,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倒是比較老實的舒邵和馬休這些諸侯代表大為焦急,趕緊開口勸說劉表冷靜,千萬別鬧出會盟後馬上破盟的鬧劇,可惜劉表這會已經氣昏了頭,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主公,還有第四道書信。」
還好,王威及時提醒了劉表還有第四道書信,這才使劉表稍微冷靜了下來,拿起那第四道被火漆密封的書信後,劉表先是惡狠狠的掃視了一圈餘下的諸侯代表,直瞪得餘下四名諸侯代表心裡發虛,這才慢條斯理的打開了信袋,又退後幾步不再與眾人同看,然後才取出了最後一道書信。卻見這道書信還是陶副主任的親筆,歪歪扭扭的寫道:
「景升公,勿謂言之不預也,既然你想找死,給其他奸賊當替死羔羊,我成全你!我現在正式知會於你,你看到這道書信的同時,我也在許昌城中誓師出發,親率十二萬大軍南下討伐荊州!洗乾淨脖子,準備等死吧!大漢太尉,徐兗青揚豫五州州牧,陶應敬上!」
呆若木雞的看完了陶副主任的親筆宣戰書,又呆若木雞的楞立了許久,劉表終於回過了一些神來,先是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諸侯代表,然後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道:「諸公,我們的這次會盟,還是繼續有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