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幾個姑娘便起了,各自梳洗後,便按昨日說好的分工忙去了。
知微用了早膳才起身去尋姑娘們,見她們各自有條不紊的忙著,便連最膽小的七姑娘都拋卻了膽怯自卑,領著丫鬟婆子準備茶點物事。
不多時,鄒氏領著林氏也到了,兩人還帶了開春便要成為柳府新婦的金姑娘,三人也不將自己當成客人,熱情的幫忙招呼照顧前來的夫人太太。
如此一來,本該最忙碌的知微反倒閒了下來,她當然明白這是舅母等人照顧自己,不讓自己太過勞碌,不過在自己府裡被當成貴客一般對待,知微還真有些哭笑不得。
坐了一會,趁著舅母不注意,招呼畫薔往外迎客去。
剛走出月門,便見二太太與安佳怡迎面而來。
二太太從戒香營裡出來,與她關在一處的安佳怡自也被放了出來。兩人在戒香營裡呆了小半年,那是個狹小又封閉的地方,吃喝拉撒全在那麼個小房間裡,沒有人服侍,煙癮發作時,便有人進來粗暴的將人捆作一團,是為了防止人神志不清時弄傷了自己,每天只有一兩個時辰的放風時間。
二太太沒想到,自己竟然一關就關了這麼長時間,她更沒想到,就在她被關的這段時間裡,竟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還苦苦等著宮裡的消息,等著娘家救她,可等來等去,自己卻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除了知微派了幾個管事掌櫃去戒香營裡見了她,竟連一個親近之人都不曾見過。
就在她絕望的以為自己已經被世人遺忘時,她卻又被人放了出來。她按捺住興奮激動的心情,迅速回了侯府,卻不曾想,侯府竟會落敗成那副模樣。
不止侯府,三皇子謀反之事,不但連累了宮裡的靜妃娘娘,便連安康伯府也因此一蹶不振。三皇子謀反,安康伯府必然是支持的,皇帝又豈能輕饒了去,爵位被削去,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幸而她是外嫁女,才躲過了這一劫。
是以,知微瞧著二太太憔悴的容色,也明白她如今的處境——除了安樂侯府,她再也沒有旁的可依恃的。
知微又打量了安佳怡兩眼,她本就瘦,如今更是瘦的幾乎脫了形,厚厚的冬衣穿在身上,也讓人感覺不到重量般,彷彿一陣北風吹來,就能將她捲出幾里地去。
她貿然出現在眼前,知微倒是有些吃驚的。她本就風評不好,自己夫君又遇上那樣的事兒,可說是家喻戶曉,她怎還好意思出來行走?
當然知微並沒有將自己的疑惑顯露出來,而是熱情的迎上前去,「二太太,弟妹,你們可算來了。」
作勢要對二太太行禮,二太太伸手擋了,皮笑肉不笑的盯著知微,道:「你如今懷著身子,諸多不便,那些個虛禮便省了吧。」
她頓一頓,目光在庭院周圍淡淡一掃:「這國公府可真是氣派啊,比咱們安樂侯府大了不少,怪不得幾個姑娘樂不思蜀,連自個兒府裡都不回了。你這做嫂嫂的也縱著她們,都是說親的人了,讓人知道,還不得道咱們侯府沒得個規矩麼。」
知微當然聽出了二太太那指桑罵槐的意思,這是在說她跟李思淵沒規矩呢,分府別住這一樁,便違了李家太爺的遺願,不過這是皇帝的賞賜,二太太當然不敢拿出來說嘴。
也就只好揪著姑娘們不回侯府這事說說嘴了,知微也不計較,反正不痛不癢,裝聽不懂也就是了。「二嬸嬸教訓的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們剛剛搬來此處,這府邸又大的嚇人,我獨個兒呆著總有些無聊,便留了姑娘們住下,二嬸嬸可千萬別怪她們啊!」
她親暱的扶著二太太的手,邊走邊道:「怎的昊大嫂嫂沒一道來?」
果然二太太的臉皮狠狠一抽,冷聲道:「我罰她在府裡閉門思過,好好一個侯府,竟被她管成了那個模樣,真是氣死人了。」
她頓一頓,彷彿仍是氣不過,又憤憤的加了一句:「小門小戶出生的,能成的了什麼事。」
二太太當然心急上火,昊大夫人貪就貪吧,偏她這人愚蠢至極,竟連外頭那些個掌櫃合夥兒掏空了各個鋪子她都察覺不到,還當知微走了她終於撿了個大便宜,可以盡情往自己屋裡撈銀子了。二太太一查帳,才發現好幾個賺錢的鋪子都形同虛設,掌櫃夥計能跑的全跑了,險些將二太太氣的吐血。
「發生什麼事了?」知微佯裝驚訝道:「太太病倒後,便一直是昊嫂嫂主持府裡中饋呢,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
「好?」二太太氣道:「這侯府,就快被她折騰散了!」
「怎會這樣嚴重。」知微低呼一聲,「昊嫂嫂一直很能幹的啊。」
二太太神色幾變,眼神複雜的看了知微一眼,輕歎道:「比起她,我倒寧願是你當家。」
「二嬸嬸說笑了,你看今兒都是舅母與幾個妹妹幫襯著,這喬遷宴才沒出什麼亂子,若單單靠我,是萬萬不成的。我能有什麼能耐,還比不得昊嫂嫂呢。」知微謙虛的笑道,側頭瞧著默不作聲走在她們身後的安佳怡,道:「弟妹可是清減了不少,如今都好了,你也放寬心,好好將養自個兒的身子。」
安佳怡微微一僵,飛快抬眼瞧了眼知微,又低下了頭,「多謝嫂嫂關懷。」
二太太似嗤笑了一聲:「你是該多謝她,若非托了她的福,咱們今日還不一定得見呢。」
知微從容笑道:「並非是我的功勞,再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托福不托福的。」
二太太臉色一僵,似沒想到知微竟這般厚臉皮,她這般明顯的嘲弄她當然聽得懂,卻厚顏無恥的說出這種話,真是……沒臉沒皮!
知微笑瞇瞇的將兩人迎進園子裡,鄒氏眼尖,雖然瞧著知微笑容滿面並沒有吃虧的樣子,而二太太卻是僵木著一張冷臉敢怒不敢言,她仍是有些擔心,忙走了過來,熟稔的招呼著兩人,使眼色讓知微一邊兒去。
知微不敢違逆鄒氏,扶著畫薔的手歎道:「唉,什麼都做不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得了便宜還賣乖。」畫薔沒大沒小的嘀咕道,一眼瞧見金夫人拉了七姑娘說話,而七姑娘滿面羞紅,乖巧可人,忙道:「姑娘你瞧,金夫人與七姑娘說話呢。」
「這有什麼好瞧的。」知微看了一眼,收回視線來,「七妹妹的婚期將至,金夫人這是怕她緊張,尋了機會寬慰她呢。」
「咦。」畫薔睜大眼看向另一邊,「那是誰家的姑娘,怎的那樣盛氣凌人,簡直是拿鼻孔在看人嘛。」
知微又順著畫薔的視線看去,本是懶洋洋的模樣立刻變得嚴肅起來,「過去看看。」
那邊不知何時起了爭執,一名身著淺綠色冬裝的姑娘正盛氣凌人的指著四姑娘的鼻子道:「你是怎麼做事的?這麼滾燙的茶水,是要燙死我嗎?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告訴你,你立刻跪下給我道歉,我便饒了你這回。」
四姑娘今日的穿者打扮並不比其他幾位姑娘遜色,都是知微命人用最好的料子做的最新式的款式,因而怎麼看也不像是府裡服侍的下人。而眾人許多也是見過四姑娘的,見狀卻也沉默著不出聲,任由那名綠衣姑娘指著四姑娘發作!
四姑娘站在人群中間,臉色乍青還白,緊咬著唇,低頭不說話。
她當然知道這是人家故意要當眾給她難堪,她不明白的是,她並未得罪眼前這人,她為何偏偏要針對自己?是真的看自己不順眼,還是……旁人指使?
這個旁人,在四姑娘心裡,自然是知微無疑。
知微扶著腰走進人群中,笑著道:「這是怎麼了?郝姑娘,怎的這般生氣,可是我府裡招待不周啊?」
知微認出這郝姑娘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郝大人家的姑娘,以前似是遠遠見過這姑娘兩次,都聽人說這姑娘出口成章,很是有才。
只是這般有才無德,也難怪得不到京中貴人們的青眼,因而如今十七了,卻還沒有議到婆家。
四姑娘眼眶一紅,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知微不著痕跡的上前一步,將四姑娘護在身後。
郝姑娘一見知微,立刻諂笑著上前握住知微的手,「夫人誤會了,貴府一切都好,只是——」
她指一指四姑娘,又將自己纖纖玉手往知微跟前一放,「我不過想讓人給我倒杯茶,府裡上下忙的腳不沾地的,我一時找不到人,正巧瞧見安樂侯府的四姑娘,便請她幫個忙,誰知她滿口應了,卻是拿了滾燙的茶水來,還故意往我手上潑來,你瞧瞧我這手,幸而我躲避及時,否則這手要是毀了,日後可還怎麼彈琴作畫呢。」
知微不動聲色的挑眉,這郝姑娘知道那是安樂侯府的四姑娘,還指使她給她倒茶,這心思……
「是咱們府裡怠慢了,我在這裡跟郝姑娘陪個不是。」知微笑著道,她掙開郝姑娘的手,將四姑娘拉倒自己身邊來,「只是今個四妹妹也是我府上的客人,郝姑娘方才當著眾人指責四妹妹,怕是有些不妥吧!」
四姑娘驀地抬頭,不敢置信的瞧著知微。知微對她笑一笑,安撫的拍拍她的手背,瞧著郝姑娘僵在臉上的笑容,道:「不過郝姑娘年紀小,我四妹妹也不是那起子心胸狹窄的,想必也不會計較郝姑娘的無禮。郝姑娘若是有別的需要,便遣府上的丫鬟婆子,我這四妹妹,我自個兒可都捨不得差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