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知微與李思淵從浴池出來時,鄒氏與林氏兩婆媳已經等在外間一陣了。
窗外冬陽明媚,屋裡的小爐上架著茶壺,小爐裡的炭火一團團一朵朵,紅的彷彿芍葯花一般。茶壺裡的水咕嘟咕嘟的在罐裡翻滾,茶香從蓋子的縫隙間流出來,染香了整個房間。
知微羞赧的頭都抬不起來,這麼長時間沒出來,李思淵讓人守著也不讓進,且她頭髮還是濕的,明眼人一瞧便知道他們剛做過些什麼。
果然,林氏紅著臉別開頭,不敢再多瞧一眼。
鄒氏則不贊同的皺起了眉頭,頗有些不滿的重重放下杯子。
知微臉上更紅,半側著身子躲在李思淵身後不敢出聲,卻又著急心慌的偷覷著鄒氏發沉的臉色。
鄒氏見她這樣,便忍了沒有當場發作,卻是拿眼去瞧李思淵:「你隨我來,我有話同你說。」
李思淵不敢違逆,乖乖地跟著鄒氏出去了。
他們兩人前腳一走,知微與林氏齊齊舒出一口氣。兩人相視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
林氏雖是紅著臉,卻還是道:「母親這是擔心姐姐你的身子呢,如今月份大了,更得當心些才是。」
知微忙應道:「我知道。」
林氏是新婦,為免這話題令她尷尬,知微忙轉移話題,「我打算三日後舉辦喬遷宴,弟妹這些天若沒事,便來幫我寫帖子可好?」
林氏自然樂意之極,她在閨中便與知微要好,如今又與她關係更近了,自是盼著比以往更親密,故而知微邀請她過來幫忙,她便很是高興的答應了。
兩人說了一陣,李思淵與鄒氏便回來了。知微剛自在一點,瞧見鄒氏立刻又變的束手束腳起來。本以為鄒氏對於他們白日裡做這種事情定然要不容或是大發雷霆,不想鄒氏雖沒笑,神色卻比先前緩了許多。
知微又忙去瞧李思淵,卻見他面上掛著晚輩該有的笑容和謙遜,並沒有不悅的跡象,不由得悄悄鬆了口氣。
鄒氏雖不放心知微,只是她到底也還有一家人,這邊匆匆安排了,便領著林氏回柳府了。
待鄒氏離開,知微皮有些不好意思的瞧著李思淵,「舅母可是罵你了?」
李思淵笑笑道:「舅母是擔心你。」
他這話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被鄒氏罵了一通,卻絲毫不見惱意,打量知微促狹的目光,一把將人抱了,歎息道:「舅母說得對,來日方長,實在不該貪圖眼前的快樂。若你當真有個什麼,這擔驚受怕的,還得是我。這樣一想,孩子落地前,是該節制一些才是。知微啊,長輩的話咱們都要好好聽著。」
知微一愣,隨即不依的掙扎起來,氣呼呼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是我勉強你與我……分明是你,每次都是你非要撩撥我!」
李思淵被知微粉拳砸了兩下,笑的愈發樂呵,伸手捉了知微的手,瞧著她一張緋紅的小臉,長眉似都要飛了起來,用著寵溺的語氣道:「是是是,都是我,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怪我不該總撩撥你。不過微微,舅母方才道你臉皮薄,有句話不好親自說與你聽,要我轉告你。她叫你勸著我些,不能總依著我。我仔細一想,舅母這話很有道理啊,若每次我撩撥你,你狠心推開我便是了,你如今這模樣,我總不能對你用強吧。所以你瞧這事兒,你是不是也有責任呢?」
「李思淵,你給我閉嘴!」下一秒,知微變身河東獅,惡狠狠地拉扯著李思淵的臉皮厚道。
李思淵自不敢再招她,忙低聲下氣的承認錯誤:「好微微,快別氣了,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哼。」知微回以一記冷哼。
李思淵忙哄著人消氣,將人帶回屋裡,陪著小心說了不少好話,總算哄得知微正眼瞧了他。
其實方才鄒氏叫他出去說話,言語間帶了一番打探暗示,知微眼下的身子不適合閨房之事,若他實在忍不得,可以叫知微替他買個通房丫頭,在知微不方便的時候伺候他。李思淵也明白鄒氏這是處處在為知微打算,通房丫頭出身低賤,就算他對那丫頭有什麼,抬舉了做個妾,也不過是個賤妾罷了,知微要打要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當然李思淵很明確的拒絕了鄒氏的暗示,還請鄒氏千萬莫在知微面前提起這話,怕她會多心,想東想西就不好了。
鄒氏見他除了知微,果真別無二心,自然十分高興,答應他絕不會對知微提隻字片語。李思淵方纔那般戲弄知微,也是阻止她刨根問底兒,最後弄得自己不開心。
「明天得進宮謝恩,你瞧我穿什麼衣服合適?」李思淵狀似苦惱的對知微說道。「這要是穿著不得體,這滿朝文武可不得笑話我啊,連帶著你在那些夫人太太中,也要不得臉的。」
知微氣惱難消的轉過身來,瞪著他道:「沒臉才好呢,你臉皮這樣厚,怕什麼笑話。」
卻是盯著他打量了幾眼:「自然是穿著你的國公服去,好不容易做了國公爺,不穿著去顯擺顯擺怎麼成。」
李思淵笑道:「可這許多人卻道皇帝偏愛我,實則我這所謂的功績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如此風頭,我還這般招搖,怕是不好吧。」
「皇上金口玉言,誰要質疑自去找皇上。再說你有沒有功績,也不是他們說了算的。」知微自然不樂意別人貶低李思淵,便是李思淵自己也不行,「穿,必須要穿!我倒要看看,誰那麼好狗膽敢說你什麼!」
一句話說的氣勢萬千,知微這般維護自然令李思淵暗爽在心,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憋得一張臉幾乎都要扭曲了。
午後,文杏與百靈結伴來了。
文杏已經梳了婦人頭,裝扮一新的出現在知微面前,令知微眼前一亮。尤其她臉上那不自覺浮出的笑意,更是說明向旭對她很好。
知微喊了她二人進屋裡說話,李思淵識趣的去了書房。
「本來想早些過來幫忙整理的。」百靈有些慚愧道,「夫人這裡可還有什麼需要收拾的,我去幫忙。」
知微忙按住她:「府裡人手儘夠了,舅母又叫了人來幫忙,哪裡用得著你去幫手。再說——」
她笑著瞥一眼百靈的肚子,「你如今金貴著呢,陸虎若知道你來我這裡幹了重活兒,還不得怨我不體貼了?」
百靈臉上飛上一片紅霞來,想來知微也聽說了自家那夫君的可笑事跡,愈發不好意思起來,「大夫都道胎像很穩,偏他那般緊張,真是……讓夫人見笑了。」
「丈夫緊張你,這是好事呢。」知微這般說著,卻忽然一整眉頭,肅穆道:「你可別犯傻,這時候往你屋裡安排什麼通房丫頭。那陸虎可是答應過我,絕不納妾的,他要是敢有什麼心思,你便來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百靈忙替自家夫君平反道:「夫人放心,夫君從沒有過那種念頭。我……我也是不允的。」
知微遂滿意的點了點頭,打量百靈的氣色,似胖了些,紅紅潤潤一見就知陸虎將人照顧的很好,便笑道:「你自己知道利害就好。日常有什麼想吃的想用的,不要客氣叫陸虎給你尋來。我這邊大庫一時半會兒還未弄好,待庫裡拾掇好了,我叫人給你送些補身的,且得好好養著,才能生下白白胖胖的孩子來。」
兩位准媽媽就懷孕這事兒不厭其煩的溝通了一陣,文杏尚是新婦,雖聽著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格外仔細。
等知微關心完百靈,又轉過頭瞧著文杏道:「向旭對你可好?」
文杏忙低了頭,紅著臉輕點了點:「夫君對我挺好的。」
「真挺好麼?」知微卻有些不信,向旭那面癱臉,平日裡連個笑都難看見,知微實在想不出他對文杏能怎麼個好法。
文杏忙又點頭,怕知微不信似的急急道:「夫人,夫君他為人雖冷清了些,對我卻是極好的。本來今日他要陪著我過來,我想著……他這些日子又忙著在外邊尋鋪子,我便沒讓他陪,讓他忙自己的事去了。」
文杏雖沒說出吞吞吐吐沒說出來的話,知微也能猜到。無非就是向旭跟自己兩看兩相厭,既如此也沒有理由非要往一塊兒湊了。
知微不知道的是,向旭如今對她的印象好多了。一來她幫了自己師傅,令他得以與四太太在一起,二來,文杏到底是她做主許給他的。
知微更不知道的是,向旭其實早就注意到文杏了。
當然,文杏自己也不知道。
知微最擔心的莫過於向旭因為自己的緣故對文杏不好,如今聽得文杏這樣說,又見她並沒有晦澀勉強之意,便放下心來,「如今百靈懷了身子,鋪子裡的事,你便多幫襯著些。仔細瞧著哪些是得用的,若有那仗勢偷懶耍滑心眼不正的,便是皇上指派來的,也不必留臉。你若不好發作,便來報與我。」
李思淵賜封為輔國公,賞賜自然也不少,良田店舖跟不要錢似的盡著賞。鋪子賞過來時,也連帶了掌櫃跑堂的一起賞了。但知微總擔心那些人會仗著皇帝的勢,不將主家放在眼裡,日後反而是禍害,自然一開始便要將苗頭掐死在搖籃裡。
文杏忙應了,道:「我已經與那些掌櫃相見過了,確如夫人所料,有些……怕是不大好,夫人放心,我會好好看著他們,若有事,立刻便來稟告你。」
知微又叮囑了她幾句,想了想,道:「你如今已嫁了向旭,他可會反對你繼續為我做事?」
文杏笑著道:「夫人放心,我做的事從未瞞過他,他清楚著呢,並不反對的。」
「這樣就好。」知微不由得多瞧了文杏一眼,「夫妻之道是要注重坦誠,才能長長久久不慌不忙。你是個通透的,我這是瞎操心了。」
幾人又說了一陣話,知微眼角餘光瞥見聞訊趕來的畫薔領著如花幾個小丫頭在外探頭探腦,不免好笑。她一笑,文杏與百靈也發現了。
知微便道:「去吧,這丫頭幾天沒見你了,念得慌呢。」
文杏笑了笑:「我還是先去瞧瞧姜嬤嬤吧,不知她身體好起來了沒?」
知微嘴邊笑意斂了去,歎息道:「姜嬤嬤回孔府了,本是要接她來享福的,偏她不知怎的非要回孔府,說要伺候老太太,我也無法,只得依了她。」
文杏卻知道,姜嬤嬤是怕自己好不了了,這才要回孔府去的。留在知微這邊固然好,不過卻會擋著下頭人的路,知微厚待嬤嬤,必不會提了人上來取代姜嬤嬤的地位。姜嬤嬤看的明白,也知道自己真的年老了,便索性求去,還能給下頭的人留個好,不招人嫉恨。
「不過,待我肚裡這個落地,嬤嬤再如何推脫,我也要將她請回來。」知微撫著肚子笑道:「旁人照顧我也不放心,日後更可以作這孩子的教習嬤嬤,還省去了大筆開支呢,嬤嬤定然會願意的。」
文杏與百靈聞言皆是一愣,齊齊瞧著知微的肚皮,「夫人,這……是姑娘?」
知微點頭笑道:「吳大夫醫術高明,能辨男女,我請他來瞧過了。倒也不是有意要瞧,不過是針線房要準備孩子的衣物了,她們來秉了我,說不知該準備女孩的還是男孩的。」
文杏與百靈留心記下了,不管知微接受不接受,孩子的衣物她們也是要親自做了送過來以示心意的。
百靈有些擔憂的瞧著知微柔和的神色,「那,國公爺可知情麼?」
知微明白百靈試探裡的擔憂,是怕李思淵知道她懷著個女兒會不高興。便笑笑道:「吳大夫診脈時,他就在旁邊。」
百靈舒一口氣,很是高興的笑了笑。
文杏這才起身,對知微欠了欠身,便往等在外頭心急火燎的畫薔幾個走去。
不待她走近,畫薔已經將人一把抓住了,一邊往外走一邊還抱怨道:「你這人好生沒良心,知道咱們今兒忙,你還來的這樣晚,可是存心躲懶呢……」